帶孩子不是一件很難的事,至少帶凜光不是很難的事,但無慘覺得術業有專攻,如果只是消遣那很輕鬆,而如果要系統的完整的讓一個孩子去理解鬼這一整個概念,對於他,就不合適了,至少他不想嘗試。
好在他手下也正好有個早就認識凜光,也很適合帶孩子的人選。
凜光被無慘帶去見了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鬼。
當凜光從無慘的身後走出時,他沒錯過珠世那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訝,瞳孔的顫抖證明著她情緒的波動。
「你似乎很意外。」
珠世低下頭,垂下眼,躲避著視線輕聲給出解釋。
「這么小的孩子能變成鬼,是很罕見的,而且他的身體一直很弱。」
珠世的解釋無慘並不全新,但他也不在乎珠世到底在想什麼,他需要的只是個能教會凜光一些常識的人,最好是親自帶著去見識見識,珠世很合適這份工作,還能順便探索一下為什麼凜光可以在短時間內承受住那麼多的血液順利變成鬼。
無慘留下了囑咐就消失在屋子裡,只留下珠世和凜光面面相覷。
「你好,我叫凜光,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這是凜光對珠世說的第一句話。
————————
直到無慘離開,珠世才終於鬆懈下來,也有機會好好看看這個一度被自己照看過的孩子,那時候他還不叫凜光,也不是鬼,只是身體很差的一個孩子,但孱弱的身體是可以被慢慢照料著好轉的,即使無法痊癒,他也依然有機會在陽光之下奔跑......
但那都已經是幻想了。
「你可以叫我珠世。」
無慘在和她說話的時候,凜光就一直低著頭,悶聲不吭悶聲不響,直到無慘止聲,凜光才抬起頭,但無慘對待他就像是對待聽話的寵物,一邊囑咐著一邊撫摸男孩兒的腦袋,並不考慮他的想法,也不給他發言的機會。
「好的。珠世小姐。」
所以直到無慘離開,凜光也才像是她一樣,有了自主的行動能力。
可憐的孩子。
————
無慘所留下的囑咐是讓凜光學會鬼該知道的一切,這是個很寬泛的概念,範圍也很模糊,珠世覺得這是一種很不可思議的體驗。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卻在成為鬼的這麼多年後,又得到了一個孩子,一個需要她親手照顧,細心照料的,成為鬼的孩子。
身為鬼,凜光卻連幾乎是本能的殺人進食都不會。
這是好事,對於珠世來說;但這不正常,對於一個鬼來說。
好在凜光並不抗拒吃人肉,也會喝下人類的血液,只是每次進食的攝入量都很有限,讓珠世思考他的身體在成為鬼之後依然孱弱是否有這一原因。
比結論更好猜測的是原因。珠世曾經充當過照顧凜陽的醫者,那時候她就注意到這孩子的身體受到過長期的虐待,長久的折磨使得不管是心理還是身體都千瘡百孔,也許正是因為凜光在還是人類時身體孱弱而不能吃下什麼的記憶太過深刻,才會讓已經成為鬼的凜光在什麼都不記得後卻依然抗拒在胃裡塞入太多東西。
凜光吃的很少,消耗也很少,他有自己的一套生活習慣,像是某種脆弱又遲鈍的動物,以最低的耗能只保證自己依然存活。
是這種習慣導致了他溫和的性格,還是因為這種溫和的性格致使他形成這樣獨特的習慣,珠世不確定。
她只是覺得凜光不太像鬼,小小的男孩兒沒有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活潑,也沒有這個年紀的鬼該有的惡劣。
相比去殺人、捕獵、進食,亦或者別的,凜光更喜歡坐在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只是坐在那裡,讀書、認字,或者蹲在門口逗弄路過的流浪貓,又或者過來看著她做藥、記錄,問她是否需要幫忙。
而如果居所沒有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在得到允許之後,凜光會出去走動,時間不一定,距離通常不會太遠,相同點是回來的時候,他的手裡總是多出些東西。
幾片漂亮的葉子,幾顆不知道是否成熟的果子,又或者一隻兔子的幼崽。
這些東西都會被送到珠世的面前。
「珠世小姐人很好,這是回禮。」
在珠世忍不住詢問之後,這是她得到的答案。
跪坐在對面的男孩兒嚴肅而認真,而在珠世將驚訝的目光投過去之後,那張一貫沒什麼情緒的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溫和笑容。
即使變成了鬼,本性依然善良而溫和,並不對殺戮有所熱衷,也不覺得一切是自己本應得到,永遠懷著感恩的心。
珠世越是清晰的意識到這一切,越是覺得無慘殘忍而惡毒,這樣好的孩子,原本該擁有更值得讓人高興的將來,他會慢慢成長,會成為可靠的人,會成為讓人們提及都會露出笑容的人,會擁有自己的家庭,會幫助很多人,也許他還會擁有一位妻子,幾個孩子,會幸福快樂的在陽光之下度過餘生,直到壽終正寢。
而不是一輩子都只能在黑暗之中行走,在陰暗的角落靠著無限的睡眠度過一個又一個白日,做一個被所有察覺到他身份的人唾棄辱罵的惡鬼。
——
凜光在珠世的身邊待了很多年。說是很多年,但對於鬼來說,很多年其實也沒有很久,珠世依然年輕,凜光依然年幼,除了因為孩子本應該長大而縮短了更換居所的周期,一切也沒有太大的變動。
對於珠世來說,有凜光在的日子比之前過的更快,也更讓人快樂,也許還因為這些年無慘也幾乎沒來找她說什麼。
所以等到無慘在深夜到訪時,凜光已經對他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無慘。」
男孩兒在打開的門前站了一會兒才終於叫出了客人的稱呼。
「太失禮了,凜光。」
「很抱歉,無慘大人,許久未見,您看起來依然很有精神。」
凜光從善如流的切換稱呼,也主動讓開了路,將無慘迎進來。
珠世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那位不知為何突然到訪的男人,心底無端的升起些緊張。
不同於珠世的不安,凜光對無慘表現出了少有的親近,即使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凜光一度要將其遺忘,但在無慘走進來之後,男孩兒就一直跟在無慘的身後當著小尾巴。
無慘漫不經心的向珠世詢問著最近的進度,又隨意的翻看著桌面上的紙張,而凜光就跟在無慘的身後,跟著他看著那些他已經看過幾百遍的瓶瓶罐罐。
「凜光學習的怎麼樣。」
話題切換的很快,男孩兒在聽到自己名字時才抬了一下頭。
「基本都已經學會了,生存應該沒什麼問題。」
珠世低下頭,避開那雙望過來的眼睛。
無慘沒太注意她,而是看向了凜光。
「那你就跟我走吧,凜光,我帶你去見見我們的『新朋友』。」
這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話,不論是深層的含義還是淺層的言辭,珠世準備說點什麼,但在開口前先聽到凜光的回答。
「好。」
毫不猶豫的回答,堅決而肯定。
「珠世,你是有什麼意見嗎......」
充滿壓迫感的視線這次正正鎖在她的身上。
「不,無慘大人,沒有。凜光已經可以跟您一起行動了。」
除了肯定的回答,珠世什麼也不敢往外說。
無慘從她面前經過,身後跟著的是凜光。
「珠世小姐,下次見。我會記得給你帶回禮物的,保重身體。」
凜光的聲音很輕,但無慘肯定聽到了,只是他什麼也沒說,好像並不在意。
直到大門被關上,這間屋子回歸久違的寂靜,珠世才猛然垮下來,她坐在地上,視線落在地面,所能想起的全是那個男孩兒。
她想留下凜光的,那個脆弱的男孩兒並沒有自保的能力,如果遇到獵鬼人,他會遭遇危險,會被輕易的砍下頭顱,毫無疑問。無慘並不真的愛他,那個惡鬼根本不知道什麼才是愛。
但她從前留不住自己的孩子,現在也留不下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