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安排(萌新求支持!不定期加更一章4000字)
「你們進來。」
馬新貽將房門一合,屋子裡除了三個大漢的呼吸,只有從窗戶穿過的風在流動。
林動轉了轉腦袋。
透過打開的窗戶,能夠看到遠處被燒成廢墟的翠玉樓來,還沒等林動開口,馬新貽就一點點道出林動和張汶祥走後發生的事情。
「翠玉樓一燒,先後來了三批人馬。」
馬新貽的聲音有些溫吞。
他翻起桌上的三個杯子,呈品字擺放,一人倒了一杯茶水。
他端起一杯湊到嘴巴,吹了口氣接著說:「畢竟死掉的是縣太爺,主宰一方的七品官,殺官如造反,這是大事情。」
「最近的軍營是永定營和興寧營,一個在青水河畔,另外一個沒有舒城那邊的軍令是調不動的,所以我簡單講一下,永定營。」
「永定營,離這裡得有快二十里,駐軍不多,兵最多兩百,一個把總,兩個汛,偶有操練,實則不足為懼……」
通過馬新貽的描述林動漸漸有了一些了解,清廷駐守地方軍隊分為八旗和綠營。
八旗一般設置在京師重地。
綠營分設各省,總規模號稱六十餘萬人。
實際上,真正配給地方,比如羊腸縣這種,號稱三四百人的規模,兵血至少要喝六七成。
馬新貽還要再說些知識。
不過,話還沒出口就被張汶祥打斷了。
「永定營都是些慫貨,他們不敢來,尤其是知道我們入縣後,不過多半會往舒城尋求支援。」
張汶祥插嘴道。
「我是大哥,還是你大哥?」
馬新貽慍怒。
張汶祥性格說到底骨子裡是有點跳脫的。
當然,他最佩服有本事的人。
馬新貽無論是志氣,話術,還是功夫都折服了張汶祥。
所以,這個時候的張汶祥還是尊敬馬新貽的。
「咱們已經納了投名狀,當然你是大哥。」
張汶祥連忙討好說道。
馬新貽瞪了張汶祥一眼,也沒再追究,畢竟時間緊迫。
他繼續又道:「正如剛才汶祥所言,永定營來的機率不大,來了也不用怕,但我們該做的還是要做,必須迅速把我們的人安插到城市的各個關隘中去,不給其他人任何機會。」
「另外,我們在這裡根基甚弱,所以伱們要記住,接下來的三天,是能不殺就不殺,該殺的就要做得乾淨,不要激起民怨。」
聲音壓得很低,又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意在房間裡迴蕩。
謀財害命的時候,周圍隱隱似乎有神靈在窺視。
「嗯。」
林動短促發出了一道鼻音,他有些好奇。
其實最想搞清楚的是早上見到的,馬新貽身後的那些蒙面刀手。
他明明和馬新貽一同爬出死人堆,日夜相處,對方又是怎麼弄到了一支聽從號令的刀手隊伍?
「接下來的三天至關重要,第一要維護好城裡的治安。」
「第二要清剿一個禍害。」
「我一點點講給你們聽,羊腸縣有四個大家族,鄉紳地主,買賣豪商。其中周家最弱也最強,說他弱,是因為並非本地的家族,沒什麼根腳,是縣令周坤一手扶持起來的勢力。說周家強,自然是因為周坤是一地的主宰,破門縣令。」
「不過,現在的周家已經是過去式了,我要強調的是另外三個大族,羅,王,李,火燒翠玉樓後,來的三撥人馬當中,就有他們三家。」
馬新貽說得不徐不疾。
林動對於剛才那批蒙面刀手的身份大概有一定的了解。
張汶祥眉頭卻是微微皺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他們還能願意跟我們合作?」
「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又怎麼不可能?」
馬新貽呵呵笑了一聲,起身在房間中踱步。
「縣令死了,城裡除了衙役,沒有建制駐軍。我對外說有八百捻軍在路上,一營的兵力在城外,他們要麼聽話,要麼就是死。」
「羅家和我們合作,以家族的信譽,替我們做擔保,穩住衙門各個階層的人物,爭取平穩交接,我將之前劊子張,卦鋪李,他們操持的鬼市交出去了一半。另外王,李兩家按兵不動,暫且不會和我們為敵。」
「他們還摸不清我們的火候,最終的結果,就看三天內,我能不能找來想要的人。」
馬新貽神情果決,右手的拇指輕輕搓著左手虎口。
「大哥,真引長毛進來,縣城裡的大戶怕不是恨不得吃我們肉,喝我們的血,還會和我們合作?當中會不會有詐?」
張汶祥質疑道。
「陳玉成不一樣,現在這個時間更不允許他瞎搞。」
「我之前就敗在陳玉成的手上,所以我知道他的人馬,算是長毛裡面難得有幾分軍紀的。況且如今的廬州風雲匯聚,能夠把羊腸縣拿到等於給蘇州的太平軍多立一道門戶,在廬州府的胸腹上,埋了一顆釘子。」
「往後,我們把縣城拿到手上管理,當然不能像他們那樣亂殺無辜,肆虐掠奪。」
「縣城裡的大戶,如今根本不知我去向,我只與他們說是瓦罐山的匪,另外還有八百捻軍壓在後面,兵不入城,把朝廷周圍的勢力給清了,留大戶一條活路。」
「這兩天,他們一定是最聽話的。」
「所以,你們一定要鎮定自若,別露了馬腳。」
馬新貽一項一項地作出安排。
就跟掰玉米餅似的,捏碎弄爛,再一點點塞進人的嘴裡。
「另外還有一個小麻煩,周家的勢力,早上的時候,就已經清除了。元覺殺的那個師爺,就是周坤留給家族的後手。」
「師爺陳平時藏得很好,沒想到還是個硬功大高手,不過,此人如今,已然無用。但是還有一個很麻煩的小傢伙,也正是我剛才提到的禍害。」
「必須要速速解決掉他!」
馬新貽看了過來。
林動挑了挑眉,心道:「這是又有安排自己去殺人。」
林動喜歡廝殺,戰鬥,但是對於殺人來講,他是真心不願意向普通人拔刀。
他希望自己殺掉的每一個都是惡人貪官。
可事實上,哪怕是貪官污吏,也有著多面性,某人可能是一個貪官,但是對於其家庭來講,他也可能是一個孝子,是一個合格丈夫,是稚童眼裡身材偉岸的父親。
如此種種。
代天行道,未必可取。
林動就是因為想得太多,所以偶爾會顯得比較彆扭,擰巴。
而這份彆扭,擰巴,也會讓他自己變得不快樂起來。
「縣城三惡,漢方館的劉老怪,是大半年前入縣,除了他那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孫侄兒劉三外,就沒有特別的關係。」
「卦鋪李道人,據說是拜進翼林的殺手,我也是才摸清他的底細,往後,可能還會和他們做過一場。不過,現在卦鋪李的死,影響不到我們,真正麻煩的是劊子張!」
「劊子張,刑門中人,並非無依無靠,他還有個傳人,這兩天他肯定會想辦法給我們添亂,惹麻煩。所以元覺這件事只能交給你去辦了。找到他,除掉他!」
林動點了點頭。
劊子手?
還沒試過招,聽起來有點意思。
縣城三惡之一的弟子,肯定也受過其師劊子張的恩惠。
如此也不能算無辜。
至於,馬新貽為什麼讓自己去抓小耗子,而不是讓張汶祥去,當然是因為張汶祥好歹是山寨之主,能夠控制當下的局面。
馬新貽一走,能夠將這七百多號山匪,如臂指使的,也就只有張汶祥了。
林動能夠明白這一點,張汶祥自然也能想到。
這時候又聽馬新貽告誡兩人。
「汶祥,縣城裡的秩序就交給你了,我提前和羅家家主打好了招呼,他是有野心的人,會協助我們,但記住一點要穩,不能亂,不能胡作非為。」
「這樣我們才能把山上的兄弟,接到縣城裡享福,今日多害一個,說不得,就是以後鄰裡間親朋好友。到時候,大家就沒法在這裡立足,我們的心思也就白費。」
當即兩人同時點頭應聲道:「放心吧,大哥。」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了,有什麼問題,羅大先生會和你們交涉,千萬記住了,不要漏了里子,多說多錯,行事要藏。」
馬新貽最後交代一句,便奔出了客棧辦正事去了。
……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行書寫得是飄逸非凡,像是一股透出紙面,往天上直冒的青煙。
聞上一聞,全是紙墨的香氣。
林動眨了眨眼,尋思這傢伙有反意?
好好鄉紳不做,做砍腦殼的反賊?
神經病啊!
亭台石桌上鋪的是一層生宣,一層絹!
這位羅大先生的豪奢,一幅字,兩頁紙就表現了出來。
在這個窮人賣兒賣女,吃不起飯,啃樹皮的年代。
別人羅員外寫字用的泛著淺淺桃粉,薄如輕紗的上等絹布。
這般的料子亦能夠拿來做仕女的月華裙面,色皆淡雅,輕描細繪,風動色如月華,飄揚絢爛。
如此人家,可不像是一個小小縣城能夠生長出來的。
就好比淺水裡生不出蛟龍。
這麼個比較法,可謂半點也不誇張。
羅先生的確是一個有本事的人,至於本事有多高,還是得請教一番才知道。
林動眸子落在亭中寫字的人身上。
馬新貽前腳走,羅大先生就下了帖子,邀請他們兩兄弟喝茶賞景,吃頓便飯。
兩人來了。
姓羅的又在庭院裡寫寫畫畫,並不招呼。
林動涵養還好,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小人物,不被重視也算不得什麼。
張汶祥則是有些惱怒,主要是他當下還有事情要辦。
兩人站定了片刻,林動左看右看,沒看到羅大先生的能耐,反倒是覺得他身上只有兩個字——裝逼!
姓羅的個子不高,穿的是西服,打的是領結,鼻樑上架著眼鏡,頭髮抹得油亮整潔。
打一眼望去,就知道這是流過洋,喝過洋墨水的。
張汶祥抬頭看天,左右張望計算著時間。
他的視線越過亭台,瞧著雲朵下,紅彤彤的太陽,眼神顯得有些陰鬱,太陽周邊的雲朵被金光一照,似一片燃燒著的橘子林。
咳咳。
張汶祥有些沉不住氣,輕輕咳嗽了一聲。
待反詩的最後一筆勾勒完成,羅大先生放下毛筆,翻了翻手腕,轉身抱拳道:「勞兩位當家的久候了,這些是鄙人一點微不足道興趣。」
「呵,好雅致。」
張汶祥冷淡應付。
「無妨,誰還能沒個愛好,我們這些山寨里的兄弟,就愛好逛個窯子。」
林動拿話激了一句,臉上似笑非笑。
這人半天不搭理他們說白了,是真沒認清自己的位置。
怎麼就馬新貽說話管用?
山寨上面,另外兩個當家的,難道不濟事?
「哈哈哈……」
羅大先生當即應和起來,拍著膝蓋大笑,手指朝林動點了點,一開口就不太正經:「同道中人啊,同道中人。」
「等這邊事情辦完,就給林爺安排上。」
他倒是好眼力,上來就認出了身份,簡單兩句話,試著拉近關係。
「羅大爺時間寶貴,咱們還是應該先交接縣裡諸多事宜才是,我外面大批兄弟還等著。」
張汶祥眉頭微皺道,這是在表達自己不滿的情緒。
「當不得寨主如此稱呼,您喚我行雲就是,如今諸多事宜自然要急,但急中還應帶穩,左右不過一盞茶的工夫,耽誤不得什麼。」
羅行雲話裡有話。
不過,他也怕把這一群山大王給惹急眼了,連忙又道:「縣城裡有四個大坊,一坊大概是三巷七街,街下設置『牌』,『甲』第一戶到第十戶,為一甲。」
「每條街道最多撥2-5個快壯(衙役),配6-7個幫閒,攜帶刀槍棍棒巡邏。總的來說該縣城裡該有百多差役,實際上,前前後後,正規的差役也就七十人不到。」
「如今上下我都打點好了,就等著大王的人,前往交替。衣服都不用換,就能維持住城裡的秩序。」
羅行雲一臉殷切笑容。
瞧他布置妥帖,張汶祥臉上總算好上了三分。
張汶祥本想道一聲辛苦,不過,話在喉邊轉了轉,想著馬新貽走時的交代,便不咸不淡說了一句,「有勞了。」
羅行雲臉上笑容不減分毫,邀請兩人在亭中入座,又替張,林兩人,沏了杯茶道:「請兩位大王過來,實在是迫不得已,只因一事。」
「來人,呈上來。」
羅行雲拍了拍巴掌,亭子一側早有準備的僕人,雙手捧著一個紫檀木盒上前。
「這裡面裝的什麼?」
林動眉頭挑了挑,鼻子微微闔動,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裡面裝著的莫非是……
「二位,莫不如打開來看看。」
羅行雲壓低了聲音,臉色晴轉多雲,陰沉下來道。
就見,張汶祥眉頭一挑,一個快步過去,猛地將木盒掀開。
赫!
好大一張猙獰血臉,直衝眼前,那顆頭顱上面還盤著一圈染血的辮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