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半截舌頭
斜陽西照,一間中等規模的茶舍。
裡面坐了不少的客人,掌柜請來說書先生攬客,一張最靠里的案板,壓了一塊棗紅拍案木。
啪!
聲音一響,周圍霎時間安靜不少。
「各位老熟客,大家下午好,我今天說的這段書,發生在大宋朝,四帝仁宗年間的事兒,四帝仁宗叫趙真……」
清朗乾淨的嗓音一出,卻並沒有引得所有人都滿意。
「南先生,您呀,您都講八遍了,不就是呼家將的故事嗎?得得得,您可千萬換一個。」
「對呀,南先生,俺們特意給您捧場,不能老拿舊的故事忽悠咱吧?」
「來個刺激的,有賞。」
「就是,得刺激的,不刺激不喝茶。」
……
群情奮起,一下子就壓蓋不住。
邊上立著的掌柜一瞬間臉色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這年頭都不容易,說書的就靠嘴皮子想討口飯吃,更是難上加難。
南先生一聽這些衣食父母不買帳了,連忙起身團團作揖施禮道:「是小生的過錯,各位老熟客,勿惱!那咱就給大家換一個刺激的。」
說完,他這才又坐下來。
咳咳。
南先生清了清嗓子,猶豫片刻,開口:「今天在下要講的,既不是前朝舊事,也不是神魔傳奇,大家既然要聽刺激的,那在下就講講最近發生的事來。」
「這非是奇聞,而是真實發生在各位身邊……咳咳,驚奇得很嘞。」
「就在咱們這個地面兒,出了一樁驚天動地的血案。」
「縣城以西有座山,山名又叫瓦罐山,瓦罐山賊子橫行霸道,縱掠方圓數百里,這往來客商旅無比是嚇得魂飛膽破。」
……
客棧一角,一戴斗笠,斗笠上又垂著面紗,讓人摸不清長相的刀客,正細細擦拭著薄如蟬翼的刀身上乾涸了的血跡。
這人悄悄豎著耳朵,一襲江湖客的打扮,沒誰願意與之同坐一桌。
要了一壺切好的茶水。
斗笠客小飲了一口,用手指輕輕摩挲著磨得雪亮的刃口,有些走神。
待聽到那南先生說:「嘿,你們是不知道,這刑門當中有一位使刀的好手,佩羅剎鬼兒面具,江湖中人碰見了又稱一聲劊子張,受令於衙門,冬三九夏三伏,一把鬼頭刀,刀不離身。平時出門用紅布裹著,纏在背上。一旦遇敵,霎時間就可抽刀。只可惜呀,嘖嘖……」
南先生搖了搖頭,嘴裡發出嘆息之聲,這兩聲略帶嘲諷的嘆息,讓斗笠客下意識抓緊了杯子。
吱吱,茶杯發出輕微的響聲。
「只可惜,劊子張雖然厲害,可到底是強蛇難壓過江龍,北面瓦罐山,多了兩位,不知打哪兒來的豪傑加入。其中一人拿大槍,生生挑殺劊子張,那屍體,那慘樣,嘖嘖……」
抓杯子的手,更緊了。
「那翠玉樓,昨個兒不是被一把火燒了?」
下面坐著的聽眾,有好事者忍不住出言問道。
若是其他的倒也罷了,戲本上的故事,誰也不知真假。
但南先生講的可是發生在身邊的事情,左右都是一個縣城,誰還能瞞得了誰。
「呵呵。」
南先生輕笑一聲,還未解釋。
下面就又有人嘲諷對那好事者,高聲嚷嚷:「你傻乎乎的,翠玉樓居然被燒了。那就說明,他們都死在了裡面,昨個兒,說起來,縣太爺好像……嗚嗚。」
旁邊的人手疾眼快,一把將接茬的人嘴給捂住。
邊上人忍不住低聲呵斥,「這話是能說的。」聲音壓得很低,不過,讓周圍大夥都一陣凜然。
家事國事天下事,人如草芥,三寸草民怎麼關心?
還不如問一下人家,要不要配鑰匙?
大傢伙頓時靜默下來。
「勿言國事,諸位。」
南先生拍了拍壓堂棗木,又道:「總之,最後羅剎鬼死狀極慘,翠玉樓那地方,大多的焦屍都混在一起,誰也分不清誰來,想要入土都不知道該怎麼立碑?」
「正所謂,不是猛龍不過江,那羅剎鬼技不如人,這些年又砍了不少的腦袋,陰德有損,是時候還上一報……」
咔!
一道清脆的聲音,傳進聽得入迷的坐客耳里。
陶瓷杯子被生生捏碎。
溫湯的茶水濺在斗笠客的手上,破碎的瓷片扎在嬌嫩的掌心,劃開一道不甚清晰的血痕,血水混著茶水滴落。
不知為什麼!
這個不起眼的角落仿佛有了魔力,最先注意到那斗笠客的掌柜,一張臉漲得通紅,好似一隻被卡住了脖子的大公雞。
周圍聽見響動而扭頭的聽眾,頓時間人仰馬翻。
好幾個直接從凳子上摔落下去。
南先生聞聲,也連忙站了起來,往前一望。
絲絲!
他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心頭髮寒。
周圍的人如潮水向兩邊散開。
散開的速度還極為地快,生怕不小心濺到一身血來。
最中央站著的斗笠客帽子一掀,赫然驚現的是一張——羅剎鬼面。
「羅剎鬼?朋友,你是在說我嗎?」
斗笠客的嗓音雌雄莫辨,辮子纏在脖子上,一身黑色勁裝,外罩一件寬鬆大斗篷,讓人瞧不出具體身形,兩條修長大腿掩在斗笠裡面,左右手分別抓著一長一短造型奇異的薄刀。
南先生霎時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左右一望,空出一大片地兒來。
那些暗處的聽眾,有的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這位刑門中的大爺,是我錯了,不該背後議人長短,求放過。」
南先生猛地躬身作揖,口中連忙說出討饒的話來,膝蓋一軟,都快要跪下。
羅剎鬼不徐不疾向他走去。
「說書這一門手藝,各家有各家的規矩,我家裡有兩個準則——第一是不准拿活人的事情,來說!」
「第二才發生沒幾天的事情不碰!我南廣生,今日犯了祖宗忌諱,該罰,該往死里懲罰,求大爺借刀與我一下,我必定給大爺一個交代!」
南廣生低低哀求道。
嗖!
斗笠客抬腕,造型奇異,刃口若花瓣的芙蓉刀打旋飛出。
叮得一聲。
落在了南廣生兩腿中間的地板上,刀插入其中,有寸許余深。
羅剎鬼饒有興趣地盯著他,似乎想要看看他能做出個什麼來。
「禍從口出,古語誠不我欺。」
南廣生拔出芙蓉刀,他吞咽了口唾沫,心頭一橫,伸出舌頭,手卻是不住打顫,刀離舌頭,越來越近,可到底沒割下去。
「怎麼,伱不願意?」
「你不願意,那我來幫你好了。」
斗笠客右手一撥,另外一柄芙蓉刀,嘩嘩而過,刀身旋轉著,擦著空氣,發出風響。
啊!
一聲慘叫,半截染血的舌頭落地。
南廣生死死捂住嘴巴,血涌不止,他倒在地上,身軀如長蟲般曲折扭動,一時間生不如死。
那些看戲的,額頭冒汗,撇過頭去。
「哎。」
掌柜的一聲嘆息,正猶豫著要不要報官,一抬頭,大廳之中,那羅剎鬼竟然不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