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黑得晚。
飯後六點多,天色還亮乎乎,大大的鹹蛋黃高懸在西斜。
心情大好的顧南枝在手機軟體預約網車後,便麻利跑上樓收拾衣物,準備回家。
東抄西翻,傅既琛整個房間被她揭了個遍,都沒能找到她昨晚穿著的那件西服套裙。
在哪呢……
正自焦慮煩悶之際,手機響起,第二個不幸消息接踵而至。
網約車師傅打來電話,說她手機定位在一帶富人區,需要過車檢,他沒法開進去,讓她快點取消訂單,她好言勸說著司機,讓他稍等,自己會想辦法幫他過車檢,並承諾付他兩倍的車錢,司機聽完,左右為難,最終衡量後,還是決定不接這種費時又墨跡的活,斷然拒絕她,她沒轍,只好再次下單,隨後,得到的幾次回復跟之前一摸一樣,便默默打消這個念頭。
傅既琛陪她吃過晚飯,便一頭扎進書房裡,連續開了幾個小時的視頻會議,都不見人出來,眼看天已經黑得發青,她才下樓,想著走出富人區,再另行做打車的想法,可走至大門鐵欄處,便看見好幾個黑衣保鏢,像尊雕塑般嚴肅站崗在那,一動不動,喉嚨說破了都不肯放人,並凜然告訴她「沒傅先生允許,她不能離開這裡。」
她只好折返回去,找傅既琛談。
誰知,他這視頻會議開得無比漫長,竟比那七天「大姨媽」還要長,眼下十點鐘都過去了,還不見人出來。
怎麼辦?
她蹲在門檻已經兩個多小時,整個人又虛又乏。
不知道是蹲的姿勢不對,還是時間過於冗長,一時腦袋供血不足,「噗」一聲,人朝側,便重重摔了下去,狼狽倒在地面。
暈得不省人事。
「醒了?」
凌晨兩點多,顧南枝才悠悠從床上睜開雙眼,她頭還暈呼呼的,神色昏沉看著傅既琛,傻乎乎問「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在書房門口暈倒都不記得了?」傅既琛無奈嘆出一口氣,好像拿她沒轍似的,伸手去撫摸她的腦袋瓜子,指尖順著她的額間慢慢往下滑,輕輕掃過她的眉心骨,放柔聲線說「下次你要找我,直接開門進來,不要一聲不吭等在門外,你知不知道,蹲久了是會休克的。」
她怔了一怔,有點發虛,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一心急著要走,又不敢打擾到他工作,便選擇等在門外。
畢竟,她已經帶給他太多的麻煩,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可到了最後……
她又犯蠢了,是嗎?
哥哥這麼晚還不睡,一直守在這裡,是要等她醒嗎?
那多累啊!
一想到這,愧疚的淚撲簌而至,她抽泣地呢喃著,不敢去看他,眼睛盯向天花板,孜孜不倦重複著「哥哥,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胸腔溢滿許許多多的矛盾,內心分裂成兩個人格,一個對她說,快抓住他,他以後就是你的了,另一個又說,他是別人的,你要點臉!
只覺得傅既琛越是對她好,她越是羞愧難當。
「傻瓜,又沒怪你,哭什麼。」他最見不得她流淚,一時慌亂不已,連忙抬手去擦她的淚。
過了一會兒,見她情緒已穩定,轉而又說「盼盼,哥哥不是不讓你回家,可是你一個人住,身邊又沒個熟人照料,我放心不下,答應哥哥,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等傷好以後,我會送你回去的,留下來,好不好?」
又是那種哄小孩的語氣。
她原想說不好,可她沒辦法拒絕這樣溫柔的他,於是,著了魔似的點頭答應。
也不知道傅既琛用什麼理由幫她請的假,這幾天,不若以往,那些有事無事總打電話,催她要這個,問她要那個的同事們,什麼蓋章文件、什麼開庭資料、什麼合同文書……統統熄了火,半個電話都沒打進來,她倒樂得個清閒,過了幾天平靜日子。
所以,當表姐把電話打過來時,她先是愣住,一分鐘過後才去按接聽鍵。
「顧南枝,你怎麼每次都磨磨嘰嘰的,接個電話都那麼久,像個老太婆似的慢吞吞,你能不能有點身為年輕人的自覺!我明天電影上映,你記得請假過來支持我。」
聽到這,顧南枝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沒心沒肺的她早已經把這件事拋到九霄雲外了。
電話靜了有60秒……
沒等到她的回話,劉存真自動腦補出她被單位壓榨欺凌的畫面,便滿腔泄憤地嚷起來「怎麼不說話了?你不要告訴我,那份七千多塊錢的工作,連個假都不准請,是要賣身嗎?」
暴脾氣的她大概罵了有十幾分鐘,最後竟說要打熱線投訴電話,直接投訴到她本單位去,嚇得顧南枝快要釀出心臟病來,趕緊好說好商量,把那晚在夜店發生的事如實告訴她。
通篇聽完,劉存真開始的時候非常火大,一直爆粗口,讓她起訴那個流氓,直至聽到她現在人不在家,忽而笑逐顏開,不著調地問「也就是說,你現在住他家?」
顧南枝默了一會,才聽出她話有所指,紅著張臉,毫不在意地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又不是沒一起住過。」
劉存真卻說「那可不一樣,以前你還沒成年呢,現在都已經二十三了。」
顧南枝聽得有點發昏「二十三怎麼了?有什麼不一樣嗎。」
「寶寶,二十三都成年了,當然要做些成年人該做的快樂事。」
起初,她還沒反應過來什麼叫成年人的快樂事,下意識張開嘴巴,準備問個明白,撂個清楚,待至劉存真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噗呲一聲,笑得曖昧又輕浮,她才瞬息反應過來自己又上了艘賊船,臉上的紅暈迅速蔓延至四肢,羞憤罵了句「齷蹉!你思想不端正,以後不准找我。」便氣鼓鼓掛斷了線。
其實,並不是表姐想的那樣。
雖說他們倆同住一塊,甚至都睡到他床上去了,可傅既琛從未對她有任何越軌的行為,就連肢體接觸都少之又少,他把房間空出來給她,自己則到三樓客房去睡,進出她的睡臥都會先行敲門,除了頭一天那次魯莽的開門『相撞』。
這樣的人自成風度,又怎麼會趁人之危,劫人之色呢?
她了解哥哥,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對她真的很好很好,無條件地好,好到她難以報答的地步。
這幾天,他好像又變回以前的那個他,就像小時候,事事以她為先,無論她做什麼,如何亂發脾氣,他總是讓著她,哄著她。
她一面享受著他的好,一面又覺得愧對於陸之柔,覺得自己很無恥,很齷齪。
總想著要退縮,打退堂鼓。
可每次,只要看到他回家,她的心便像花蝶環繞,有一雙水晶鞋施施然飄到她的面前,催眠著她「快穿上吧,穿上以後,你就會變成公主,再也不是灰姑娘了。」
是啊,就讓她做一回公主吧,狠狠放縱一把,不去想以前,也不去猜未來,獨獨活在當下,此時此刻。
反正只是一個多星期,以後再也不會有了,她是個會離開的人,又不是永遠據為己有。
想定後,她便心安理得留下來。
這天,她下樓吃飯,看見剛從門口踏進屋裡的他,那一瞬,她快樂得猶如越過一片水林的梅花鹿,蹦蹦跳跳跑上前,親切挽上他的肘,激動問「不是說今晚有個酒會嗎?怎麼又回來了?」
他笑了笑,倦色一掃而光,抬腕瞥了眼手錶,說「還有一個小時,先回來陪你吃飯。」
她聽後,偷笑著捂嘴,一時高興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像變成一塊柔軟的棉花糖,飄呀飄,飄到雲端里去。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七天,她手腳上的傷基本結痂脫落,只要等額頭拆線後,便可以回家。
莫名地,離回家的日子越是近,情緒越是低沉消弭得厲害。
她突然又不想走了。
到了第十天,她剛睡完午覺,感覺喉嚨悶悶的,嗓子有點干,便下樓倒了杯溫水,又重新折返回來,經過書房時,聽到裡面傳來聊電話的聲音。
這聲音,她最熟悉不過了。
那是傅既琛的聲音。
她如吃了興奮劑般,頃刻擰開房門,連門都不敲,甜甜喚了句「哥哥,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