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非常抱歉。」舒爾茨醫生一邊幫助向山將全新的義手換上,一邊不住的道歉:「真的很對不住。我的叔叔,他當時……他不是那個意思。我們對大俠你自然是非常感激的,但是……」
「我明白的。」向山用新換上的右手做了個手勢,示意舒爾茨醫生不用再說下去了。這隻手原本屬於刀客隆柯尼,各項參數都遠強於他之前用的垃圾義手,掌心還有電磁系統,可以與磁性材料鑄造的刀柄產生各種聯動,做出肉掌無法完成的刀招。
在經過解釋之後,他才明白那些鎮民身上發生了什麼。
他們見不得這種「直接破壞生物腦」的畫面。對於他們來說,這種犯罪畫面本身就足以引發應激反應了。
直接破壞生物腦,是違反「戴森原則」的行為,會導致破禁者失去文明庇護,失去這個時代所能擁有的一切人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確實是比死刑還要可怕的懲罰。因為死刑犯也有基本人權,確保他不會遭受「死刑」本身之外的懲罰【例如「虐待」】
但失去了文明庇護的個體,是可以被做任何事情的。
與此同時,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相信,「萬機之父」平等的注視著每一個個體。
用非宗教話語體系的方式表達,就是「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獨裁者,可以通過任何一個人的視覺義體或監控系統監視眾人」。
儘管向山破壞隆柯尼的生物腦時,隆柯尼已經在攻擊向山了。向山或許出於「不犯禁」的界限。
但是大多數鎮民是沒有能力在倉促之中分辨這一點的。就算他們時候經過思考和旁人解釋,能夠弄明白,在事件發生的「當時」,他們仍舊感受到強烈的恐懼。
甚至,這件事算不算「破禁」,就全看當地裁決者的心情。
這種「破禁」與「不破禁」之間地帶的事件,就能引發眾人的強烈恐懼了。他們非常害怕,會受到「萬機之父」的注視與懲罰。
那不是「看著像集體癔症」,那就是這個時代特有的集體癔症——「恐懼強權」。
「沒有具體的法律條文,不存在判例作為援引和補充。看似自由至極的規定,實際上是放縱了暴政者的權與力……」向山低頭沉思:「戴森原則……到底是什麼鬼?」
他已經從威爾·格蘭德道格的記憶之中知曉了所謂的戴森原則。
可以說,戴森原則就是這個時代的唯一法律,甚至是唯一道德。它只有六條,其中甚至還存在一條沒有規定任何實質內容的「第零條」,且各條均只有少量的注釋。在這個時代,任何不違背戴森原則的行為,都被視同是「允許」的。
第零條:所有沒有明確拒絕遵守戴森原則、或沒有明確違反原則行為的個體,均默認遵守戴森原則,接受文明庇護。戴森原則為人類文明唯一普世原則。任何不違反戴森原則的行為都應被許可。
第一條:所有人類都有義務維持人類基因多樣性。拒絕此項義務,將自動失去文明庇護。
第二條:禁止損害他人生物腦。
第三條:禁止製造、使用、銷售成癮類藥劑。
第四條:私有財產存在且被保護。
第五條:允許且僅允許任何人以「個體向另一個體宣示效忠」的形式建立組織。
只此六條。
「聽起來像是極端的自由主義者與無政府主義者會喜歡的玩意。尤其是最後一條……這是為了杜絕『政府』這種具有自己意志的『集體』出現麼。具有這種政治傾向的人……」
向山心中陡然浮現出……面容好似野人的蠻子的形象。這群人倒一不定相信「2012」之類的世界末日謠言。但是,他們就是莫名其妙的擔心各種大災變,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主動放棄現代文明帶來的便利,非要建立各種生存基地。另外,他們普遍不信任他人,喜歡組成小型團伙,而且極端喜歡講「生存」。
對於他們來說,這才是「自由意志」的體現。
想到這裡,向山就覺得記憶好像缺損了一塊。他好像記得……野外求生的時期……綠色的雨林……還有……
自己的記憶果然是殘缺太多了。就算發現了契機,也沒辦法盡數回憶起來。
所謂的「領主」同樣不允許擁有軍隊。那些看似擁有高度一致義體的人,名義上都是願意追隨領主個人、受領主個體僱傭的自由團體。而領主麾下的官員,也不是成體系的公務員,而是領主個人的助理。領主甚至在名義上也沒有對民眾發號施令的權力,他只是提供「文明庇護」,道義上「應當去消滅暴徒」的人——甚至暴徒要不要消滅,也是領主自己的自由。
——形同虛設的秩序。
這是向山對這個時代的看法。
除開少數因為戴森原則第一條而衍生的「人類基因庫」相關人員之外,這個時代不存在任何可以稱得上「秩序」的東西。一切都倒退回了……
封建時代?奴隸時代?
不,不一樣。現代技術的烙印已經存在於人類文明身上,並深刻的影響著這個時代。這個時代的暴政者擁有古代暴君所沒有的技術,因此,就算是這樣子亂七八糟的「自由」的暴政,也可以束縛住每一個人。
強者有任意蹂躪弱者的自由,弱者理論上也有反抗的自由,但卻因為物理條件的限制而無法行使這權力。
這個時代看似自由,但一些人無疑比另外一些人更加自由。
「也正是因為如此,大地之上,俠光才不會泯滅吧……」向山如此想到。
只可惜,威爾對俠客們的記憶就到此為止了。
說來也奇怪。按理來說,一個記憶全失的人,冒然吸收他人記憶,幾乎必然會被影響人格。但向山現在卻發現,威爾記憶對自己人格的影響幾乎微乎其微。他的思考方式與記錄之中的沒有任何差異。似乎向山遺忘的記憶比他自己想像得還要龐大,龐大到……
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程度的程度。
自己一定是個很有故事的男人。
這倒讓向山對記憶存儲裝置更加感興趣了。他現在手上有多了幾個記憶存儲設備。一部分來自於那個叫「萊夫」的巨漢,另外一部分則來自於保盧斯與隆柯尼。安東尼的記憶儲存設備消失了,應該被誰撿走了吧。
向山的戰利品,被鎮民認知「向山的私人所有」,他們不敢擅動,就都收集起來送給向山了。安東尼卻是被萊夫打死的,所以就有人動了歪腦筋。
向山也懶得追究這件事了。據說,保盧斯。隆柯尼與安東尼很熟悉,經常走動。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恐怕有很大一部分重合。這三個傢伙武功都不怎麼樣,而且安東尼還是個槍炮道的武者。向山覺得自己倒也會使槍炮道的武功,但他不知道怎麼搞熱武器,所以安東尼的武道算法他也沒什麼興趣。
唯一讓向山感到可惜的是,最後蹦出來的那個神秘敵人,它的記憶存儲裝置就完全被燒了,無法回收。
他毫無疑問是個萊夫一夥的,但向山就是不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
另外,那些人的義體也歸向山所有了。
——得找個時間將那些記憶也吸收了一下……至少得知道,「綠林道」到底是個什麼鬼……
「……大俠?大俠?」舒爾茨醫生的呼喚打斷了向山的思緒。
「怎麼了?」向山問道。
「您的左手已經安裝完畢了。」舒爾茨醫生小心翼翼的說道。
向山從操作台上跳了下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這雙手臂原本屬於那個刀客。流線型的銀色外殼,近似工藝品。和自己身上粗製濫造的外裝甲格格不入。但不可否認,這是一雙好手。古典動力傳動與人工肌肉纖維的有機結合,讓這一雙手靈動得不可思議。
向山試探性的揮了幾圈。爆炸一般的聲響碾過舒爾茨醫生的聽覺系統。
舒爾茨醫生戰戰兢兢的看著此時的向山。向山比半個月之前上他家的時候矮了足足一尺。他的腿部換成了人工肌肉結構,並且是反向關節。這種狀態下,向山的雙腿始終處於「蓄力」的狀態,可以隨時發勁,瞬間加速到超音速的領域。另外,這樣調整過中心後,向山也能更輕易的往前方倒伏,用趴在地上的方式作戰。
他的外裝甲仍舊是村子裡鑄造的那一件,上面遍布傷痕,應該撐不過下一場同等烈度的戰鬥了。
頭顱、軀幹、手臂、雙腿,仿佛都是來自不同時代不同價位的東西。
向山自言自語:「要是早上就有這雙手,那就不用犧牲義手來借力了啊……」
「對了,大俠,還有一件事……」舒爾茨小心翼翼的說道:「出賣我們的以諾已經逃走了,但是他的狐朋狗友來不及逃,都被我們抓住了。還有一件事,叔叔認為,您需要知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