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禿著大半個腦袋,只在腦後拖著一根老鼠尾巴似的辮子,頭頂光溜溜的,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翠珠蹙眉,那人倒是乖覺,連聲道歉:「抱歉,小的多有得罪,還請姑娘海涵。」
翠珠大約不記得他了,未央卻記得。前世,他曾經隱晦的提醒未央小心原台極。可她沒聽懂,或者說聽懂了,但是沒在意他的提醒。
翠珠揮手:「算了算了。」
未央瞥一眼他手裡的和田玉原石,突然想到前世原台極送她的那塊同心鎖。
她問:「這位兄台會玉雕?」
那人眼睛一亮,臉上露出幾分赧然,低聲道:「對,我會玉雕,還會竹根雕,會雕刻很多東西呢!」
未央若有所思。
木槿喊她:「小姐,快來瞧瞧,這些頭花真好看。靈兒她們肯定喜歡。」
未央挪步往木槿身邊走,就聽一個溫和深情的聲音道:「央兒,想不到在這裡遇到你。」
這聲音太過熟悉,叫未央渾身一顫。
她壓了壓翻湧的恨意才轉身。
果然是原台極!
他倒人模人樣,梳著大銘人的髮髻,穿著大銘人的衣裳。
未央臉上浮出兩分笑意,叫一聲「原質子」。
原台極眼神一閃,笑道:「央兒妹妹怎得如此生分?咱們從小到大的交情,一起讀書,一起習武,一起玩耍。就算這幾年沒見面,也有書信往來。可是我哪裡得罪妹妹了?」
未央淺笑:「並未!原質子多心了!況且,君臣有別,原質子還是稱呼本宮為『大公主殿下』比較妥當!
本宮只有兩位皇兄,與原質子兄妹相稱成何體統?你說是吧?」
原台極臉上的笑容差點繃不住,愣了半晌,後退一步:「是!小臣僭越了!」
未央轉身走了,過了許久才鬆開緊攥的掌心。
她恨他!
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如今大銘天災人禍,內憂外患,而且,她的兵權還未得到朝廷正式任命。此時與魚直部翻臉不划算。
原台極看著李未央走遠,臉色黑成鍋底。
他看一眼拎著玉石,魂不守舍的朗阿,冷聲道:「回去領四十大板。」
郎阿不明所以,但還是順從的應聲:「是!」
主僕三人進了酒樓,叫了一桌酒菜。
烤鴨,酒蒸雞,醬香肘子,炒肥腸,桂花魚翅,龍井蝦仁,合歡湯……
菜是翠珠點的,一大桌子,好像有今日沒來日似的。
她乾的活兒也確實是這個性質。
主僕三人吃個精光,癱在椅子上拍著肚皮嘻嘻哈哈的聊天:「小姐,咱娘子軍啥時候能頓頓吃肉啊?」
這……
未央不敢回答。
木槿拍她:「想屁吃呢!能頓頓吃飽就不錯了!咱們除了要買馬,要置辦武器鎧甲,還要穿棉衣,還養了那麼多孩子老人,還要給孩子們讀書,哪來的銀子吃肉啊!」
翠珠吐吐舌頭:「我就這麼一說嘛!」
未央笑道:「我儘量努力讓你倆吃上肉。不過有個活兒,咱們得干一下,越想越生氣,我忍不了了。」
翠珠好奇:「啥活兒?」
未央一手掰住一個脖子,三個人腦袋對著腦袋嘀咕。
木槿道:「這事兒好辦,我和翠珠去,您不能去!萬一失手,您被捉個現行,陛下那裡不好交代。而且您在,我們倆束手束腳的施展不開。」
翠珠點頭不跌:「對對對!不如找個茶樓,您喝喝茶,聽聽曲兒。要是我們倆酉時三刻還沒回來,您自個兒先回去。」
未央掂量一下,同意了她倆的提議。
「那行,就這麼辦!你們倆注意安全,不成就算了,另找機會。」
翠珠拍胸脯:「放心吧!咱今天這肉不能白吃!」
結了帳,主僕三人出了酒樓就分道揚鑣,未央進了對面的茶樓,木槿和翠珠往斜對面一家成衣鋪子裡去了。
茶樓店小二很熱情,迎著未央上了二樓。
「未央點了一壺龍井,一盤瓜子,一個果盤,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
台子上正在唱《武家坡》:
我的父在朝為官宦,府朝金銀堆如山。那本利算來該多少?命人送到那西涼川。
未央眯眼打著拍子,好不愜意,忽聽一個家奴道:「哎,這位姑娘,請讓讓,這座位我們早上就定了。」
台上在唱:西涼川四十單八站,為軍的要人我是不要錢。
未央繼續哼唱。
「哎,你這人臉皮怎麼厚呢?哪家好人家的姑娘不在家裡繡花,跑茶樓聽曲兒啊!」
靠!好人家的姑娘還殺韃子呢!
未央拿手指指自己:「在說我嗎?」
小僕翻個白眼:「要不呢?」
未央看他穿著,很像豪門家的奴才,她突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不讓!先到先得!」
「嗨!你這人!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再不讓開,我叫人把你拖下去!到時候沒臉的可就是姑娘你自己嘍!」
未央翻白眼:「我好怕怕喲!」
小家奴火了,叫道:「阿大,阿二,把她給我扔出去!」
他胸脯一挺,小手一指,怪凶的。
才十四五歲就學了一副狗仗人勢的派頭,到了三十,肥頭大耳一臉橫肉,肯定特招人討厭。
未央決定打斷他的不健康生長道路,同時,也告訴京中那些瞎打算的人,老娘眼裡沒有規矩,做事全憑自己高興,別來招惹老娘!
阿大阿二是兩個鐵塔一樣的壯漢。
走一步,樓板都要抖一抖。
小家奴一臉得瑟:「怎麼樣?怕了吧?還不快滾!」
未央先「啪」的給了小家奴一個大比兜。
「哇!」他指著未央:「她打我!快揍她!」
若說剛剛這兩座鐵塔存了嚇唬未央的心思,這會兒一看自己人被打,他倆真惱了,沙包大的拳頭劈頭蓋臉而來。
未央不慌不忙,接拳,卸拳,踢襠,挖眼睛,沒幾息的功夫,桌椅板凳亂飛。
茶樓里一片驚叫聲和哐噹聲。
人們四散而逃。
當然,也有膽子大好奇心重的樂子人。
他們鼓掌:「漂亮!」
「喲!這娘們功夫不錯呀!」
「嗨喲,她怎麼能踢男人褲襠呢?」
「哎喲,你倆白長這麼大個兒了!行不行啊!」
……
「嗨!」
「哎喲!」
鐵塔二兄弟被未央踢飛出去,眼看就要砸在一樓的地上摔個七葷八素,卻不想他二人被一個青年男子抵著後背接住了。
看熱鬧的又喊:「喲嚯!」
未央定睛一瞧,來人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身長體健,一張臉刀削斧鑿一般稜角分明,一雙眼睛黑如寒潭。
他抬頭盯住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