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懸之時

  「仔細搜查，不要遺漏！」

  話音剛落，約莫二三十人四散開來，在尚存烈火餘溫的廢墟中翻找搜尋。

  為首之人身著黑甲，手持佩刀，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晦暗不明。

  人間界建昌二十七年，王城範圍內連續四月未降甘霖，疫病肆虐，餓殍遍地。人皇命巫師詢問神意，神旨言:王城西南盡處，災禍降生，活則亡國。人皇下旨搜尋，卻發現有一隱世村落，村中百餘人，難定災星。

  是以，人皇與巫師共同商議，請巫族聖火永絕此村。

  黑夜時的森林陰森可怖，山間野獸精怪蟄伏在暗處靜靜等待一份可口的食物。耳邊狼嚎以及因疾跑而帶起的風聲似乎都在默默提醒著她，如果停下只余死路。但偏偏天不隨人願，長時間地奔跑使得江濟頭暈眼花，心臟處的鈍痛仿佛在撕扯著她的神經，身體已經無法支持她再繼續奔跑，她的速度慢慢減緩，直至停下。

  素日裡爹娘鄰居常常告誡村裡的孩子，日落之時林山皆不進。但是剛才，大家都在告訴他們一定要跑出林子，只要出了樹林就是出了村，村外天地遼闊，他們便能得一喘息之機。

  江濟跪在地上大口喘氣，腦海里卻不由自主浮現出爹娘臨死前的樣子。

  黑甲士兵與黑袍巫師闖入村落，言明災星降世，奉上天神意以聖火清污去穢。江濟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大的火，連天都映成了落日時分的樣子。隔壁總是會做糖糕給自己吃的王嬸，街頭最愛漂亮衣裳的巧芸姐姐，嘴硬心軟的張奶奶，肉鋪的大叔，花鋪的大哥哥......都在那場「清污除穢」中死去了。

  爹娘和剩下的村人分別帶著幾個孩子四散逃離。可惜聖火無情，爹娘為保護自己，終究也消失在火海之中。

  滴滴晶瑩滲入土地，在黑夜裡流淌過根系，最後消失不見。筋疲力盡的江濟早已分辨不出那是淚水還是汗水，她太累了，太想要躺下好好睡一覺。

  就在她快要鬆懈的時候，「咚」得一聲又使她頭腦中的那根警示弦瞬間繃緊。

  她警惕地看著旁邊的一汪潭水，儘量地伏地，借著草叢掩蓋身體。她確信，那是東西落入水中的聲音，而四周只有那一處有水。

  等了很久都沒有任何動靜，江濟屏住呼吸，拔下頭上那根磨得尖銳發亮的銀簪，簪頭那隻栩栩如生的鳳凰嵌了一雙綠色的寶石，此時在暗夜裡仿佛發著幽幽碧光。她放輕腳步朝著水邊走去，每走近一步，手心的汗便更多一分，心中的忐忑也更深一分。

  但她還是沒有選擇停下，因為她總覺得危難之時的那些蹊蹺，興許就是脫困的最好良機。

  經年之後，世事變化萬千，她早已不再有如此刻般的恐懼與脆弱，卻還是難以斷言此刻之所遇，是該慶幸還是悲傷。

  水看起來似乎並不深，因為她輕易就看見了沉在水中的那面鏡子。它在發光，在暗夜裡像是月亮，但江濟怎麼看怎麼覺得詭異。

  逃命時突然出現的鏡子，不知何時停下的狼嚎，像是為了烘托這樣的氣氛，四周突然靜得出奇。江濟默默數著自己心臟跳動的次數，在第十下時，她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將手中的簪子插在頭上後，跳入水中。

  潭水比自己想像中的要深，撈出那面鏡子花了些功夫。江濟上岸後沒顧得上看手中的東西，只將它胡亂塞進胸口的衣服里，向著林外奔跑。

  她不敢再停下，她想活。

  處在什麼樣的境地，人才會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呢？

  功成名就之時，富貴萬千之時，還是愛人相守之時?江濟覺得這些都不是答案。

  真正的答案應該是——命懸之時。

  江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她只知道天亮了，她跑出了那片漆黑的森林，跑出了那個一直生活的地方。

  安全了嗎？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還活著，至少此刻是這樣。

  江濟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連綿的青山，廣闊的草地，不遠處升起的炊煙，斷斷續續飄來的交談聲，都讓她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看著三三兩兩的行人，終於忍不住捂著臉哭了起來。

  前路漫漫，天地廣闊，但她想要活下去卻很難。從今往後，她不再有會為她擔憂會保護她的父母，也不再有會幫助支持她的親朋，她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小妹妹，你沒事吧？」

  江濟抬頭看向身前的男子，來人一襲白衣，連發冠都是白玉雕刻而成。儘管未飾一物，卻還是不難看出非凡之姿。

  她擦了擦眼淚，看向來人腰間長劍，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漠然開口道：「我沒事。」

  那人看著江濟警惕的眼神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伸手從衣袖的袋子裡掏出幾顆丹丸遞給江濟。「這些丹丸對於燒傷有很好的治療效果，還能止血，吃了它你就不會被痛哭了。」

  燒傷？江濟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身上的衣裙早就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手臂上的衣袖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火燒破了，手上的傷口剛才應該留過血，在逃跑的時候蹭的到處都是，胸口好像也有傷口，連衣服都浸了一層血色。

  本來沒覺得疼，但現在看見之後竟然突然覺得鑽心刺骨，哪裡都疼。

  「真奇怪，傷得這麼重你自己竟然都沒注意嗎？難道你沒有照過鏡子？」那人說完便轉身欲走，剛走出一步又轉回身來道：「如果你想要變得更強，或者沒有地方可去，那就來清衡宗吧，那裡或許有你想要的東西。」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江濟沒顧得上去想他話里的意思便朝著不遠處幾塊大石之間走去。

  確認了四周都沒有人之後，江濟才拿出那面鏡子。鏡子上沾上了她的血跡，她用衣袖細細擦淨之後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鏡子，因為無論江濟怎麼照，鏡面上始終沒有她的臉。

  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鏡面上突然出現了奇異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