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鄉先生,這邊是我們的門診區,我們現在開放了16個門診部,嚴格按照傳染病防控要求,一人一診室來執行……」
林三七帶著曰本客人一邊走,一邊介紹著。
其實不僅林三七覺得奇怪,就連幾位大領導都覺得奇怪,覺得哪怕你曰本客人想要參觀,也應該是去故宮、長城之類的名勝古蹟吧?
實在不想旅遊,那也應該去北平國營棉紡一廠、紅星扎鋼廠之類的大型企業單位吧?
怎麼偏偏要參觀醫院?
還是一家傳染病醫院?這種醫院有錢人都是惟恐避之不及的好不好?
不過此時此刻,從對方豪爽給出10輛救護車開始,林三七已經品出味來了,心想這些小日子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有求於自己。
最大的可能就是本人得了肺結核,或者對方的近親屬得了肺結核。
既然是你有求於我,那林三七心裡的底氣就更足了,磨刀嚯嚯,準備有機會再宰上幾刀。
南鄉先生一邊微笑著點頭,一邊不經意問道:
「林桑,我似乎聽說你們傳染病醫院有米國醫生在坐診?我怎麼沒看到呀?」
林三七眼睛一亮,心想來了來了,對方果然是有備而來。現在不怕你有要求,就怕你無欲無求,哼哼。
「噢,你說是米國哈佛大學醫學院的醫療團隊呀,的確有。今天就是安東尼教授在坐門診,不過他不在這一排,而在那邊。」
南鄉三郎一聽興趣大增:「那就麻煩林桑帶我去看看。」
到了這個時候,後面的幾位大領導也品出味來了。
老狐狸了,馬上就意識到林三七討要了10輛救護車似乎也不是什麼有損國格的事情,而是「報酬」。
安東尼教授的門診放在了東嶽廟主殿改造的會議室里。
這時候外面已經排滿了候診病人,安東尼教授正拿著一張X光片在觀察,旁邊的翻譯是他從米國帶來的。
米國人要求的是全程自主接收病人,連翻譯都是自己聘請的,全程不要華國人插手。
而在另一邊,有50多位剛畢業,新入職傳染病醫院的大學生都安靜坐在旁邊,手裡拿著筆記本,跟著外國教授當實習生。
林三七帶著曰本人靠近診室,然後透過玻璃指著裡面的白人說道:
「南鄉先生,這位就是米國來的安東尼教授,他是聽說了我們傳染病醫院發明了一種抗結核病的特效藥,所以專門帶著一個團隊跑來學習的。
噢,住院部的主治醫生是西奧多教授,也是哈佛大學醫學院的教授。另外操作X光機的、檢驗科在驗血的、做痰培養的,全部都是哈佛大學的博士生。
結果深入了解了我們的研究發明後,這批米國專家們哭著喊著要在我們醫院當一名普通醫生,拉也拉不住,當時可是為難死我們了。
後來還是我們國家衛生部特批,給了他們臨時的行醫資格,為了留在我們醫院,他們還給了500萬美元的贊助,死活要參加我們的課題組,真讓人為難啊。」
程領導、景領導、李部長聽了都是嘴角直抽抽。
但南鄉三郎、小楠幸樹等一群曰本人卻是一個個兩眼放光,曰本人有慕強心理,他們不會覺得林三七的話是冒犯,反而覺得這是對方有底氣。
南鄉三郎到底是財閥頭目,這時候眼神示意了一下小楠醫生。
小楠醫生扒到玻璃上一看,然後在南鄉三郎耳朵邊竅竅私語道:
「社長先生,我可以肯定這裡面的醫生就是安東尼教授,他是國際防癆和肺部疾病聯合會的副會長,我們開學術會議的時候經常能碰到。」
南鄉三郎一聽就放心了,心想這位華國醫生是真沒吹牛啊。
「五百萬……就為了當一名醫生就花了五百萬美元?那我應該付出多少呢……」
真的參觀傳染病醫院,其實也沒什麼好參觀的,畢竟是外行,走馬觀花而己。
而林三七為了「哭窮」,也沒有把這些曰本人往實驗室走去。
不管承認不承認,曰本人非常聰明,表面上又善於示弱,萬一有些機器被他們看去,給了他們靈感,提前發明出來了咋辦?
相反米國人心裡看不起你,表面上就會表現出來那種傲慢,反而不足為慮。
參觀不到半小時就草草結束了,7月的北平還是很炎熱,當一行人被請進會議室的時候,只有兩把電風扇在吹動,桌子上則放著一些切開的西瓜。
華國這邊的幹部穿的都是白襯衫,長褲子,就這樣已經熱得受不了。
曰本客人為了保持禮義,男的穿著西裝,女的穿著職業套裝,一個個熱得更是滿頭大汗,就連南鄉三郎也是不停讓秘書扇風。
程領導一看就尷尬了,趕緊提議道:
「南鄉先生,參觀已經結束了,你要覺得太炎熱,我建議我們還是回國賓館,那裡有空調。」
是的,國內不是沒空調,而是空調只有少數地方,少數人才能使用,一個是價格太貴,第二個是電力吃不消。
林三七心想,國賓館好歹還有空調,傳染病醫院也就實驗室因為設備特殊一定要用空調外,其他如住院部、門診也沒有標配電扇。
(12位老國寶由林三七私人提供了空調,電費也是自掏腰包)
冬天還能用火爐取暖,夏天是真的只能硬扛扛過去。
尤其東嶽廟改造的醫院幾乎都是平房,這一天曬下來,房子就跟蒸籠一樣。
幾個米國人比較雞賊,每天下班後就躲進實驗室不肯出來,晚上也在實驗室打地鋪,反而是華國醫生都不好意思去蹭空調。
南鄉三郎坐在位置上,不停拿手帕擦著汗,一邊笑道:
「不用不用,我還跟跟你們華國的醫生,以及米國的專家探討一下肺結核治療,剛好我手裡有一份病例,想請兩國專家會個診。」
程領導一聽對方的要求,也算是明白人家跑到傳染病院來的目的了,於是看向了林三七:
「三七同志,那你看你能不能邀請幾位米國醫生過來會診一下。」
林三七點點頭,讓畢興龍去安排了。
不一會兒,安東尼教授和西奧多教授就趕到了會議室,嘴裡還罵罵咧咧:
「林,太熱了,你們華國人真的很耐熱,這種酷暑天裡居然連電風扇都不用。林,我們決定自掏腰包,你能不能幫忙裝幾台空調到我們的辦公室里?噢,還有宿舍也要裝。」
1902年7月17日,米國工程師威利斯·開利發明了第一台空調。
1924年第一次在百貨公司銷售,等到1950年代,米國百分之九十的政府機關、醫院都安裝了空調。到五十年代末,空調已經在居民家中普及。
而此時的華國連電風扇都還沒有普及,空調更是絕大多數人從未聽說過的稀罕玩意兒。
現代人最能體會,小時候沒空調日子也就這麼過了,但如果現在夏天沒空調,估計很多人都會熱死在夏天。
這就是從簡入奢易,從奢如簡難。
米國醫生們的不斷報怨,林三七也沒有什麼尷尬的,反正是他們自己要來,又不是自己邀請他們的。
「兩位教授先生,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心靜自然涼,你們應該更心平氣和一些。」
西奧多教授甩了一把汗,拿過桌上的一塊西瓜啃了起來:
「心靜什麼呀,這麼惡劣的環境下讓我們如何看病,如何搞科研,也就是你們華國人老實,要是在我們米國,我們早把院長辦公室都給砸了。呃不對,你就是院長。」
林三七聳聳肩:「別說你們想要空調,我也想要呀,可是實力不允許啊。」
突然在一旁扇風的南鄉三郎開口道:
「林桑,空調我來提供,我們日棉實業株式會社下面就有一家空調廠,我可以無償援助你們100台空調。」
林三七差點笑噴,心想這條大魚這麼簡單又上勾了?
程領導和景領導聽了也是欲言又止,一方面因為國家尊嚴不是很想要這些空調救護車,搞得自己國家很窮似的,啥都要。
可另一方面外國友人一片好心送給傳染病醫院的,人家院長還沒拒絕,他們這些領導的怎麼能越俎代庖?
這下陷入了兩難。
只有李部長心裡又在盤算了,這麼多空調,是不是弄幾台到部里去?
林三七可沒有什麼面子不面子的,南方人最講究的是里子,有實惠先落袋為安。
「啊呀,太感謝南鄉先生了,空調的確是我們急需的用品,瞧把這幾位米國專家給熱的,連看病的心情都沒有了,呵呵呵,不知道這空調什麼時候能到貨?」
南鄉三郎這種身家幾百億美金的大財閥,根本就不在乎幾台空調幾輛急救車,這些對他來說是毛毛雨。
他現在在討好華國醫生,討好米國醫生,不就是圖他們一會兒給自家夫人看病的時候能盡心盡力一些嘛。
「林桑,我馬上安排飛機,把空調空運過來,最快的速度給你們裝上。另外,為了表態我的友誼,我已經從曰本運了一批先進的醫療設備過來,你們完全可以組裝一個完整的重症監護室。」
小楠醫生這時候補充道:
「非常抱歉,這些設備都是二手的,因為我們來得匆忙,來不及去購買新設備,但我可以保證,這些設備都是最先進的,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林三七這時候笑得嘴巴也合不攏了。
之前安東尼教授他們還在質疑傳染病醫院沒有重症病房,缺少搶救設備,這不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了。
「這怎麼好意思,讓您破費了,呵呵呵~~~」
程領導和景領導齊齊翻了個白眼,心想你林三七都在問人家什麼時候到貨了,還有啥不好意思的?
「不破費,不破費,林桑,還有安東尼教授、西奧多教授,我這裡有一份病歷,麻煩你們幫我會診一下,小楠君。」
小楠幸樹馬上從背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病歷,以及一答厚厚的X光膠片來。
安東尼教授眨眨眼,看向了林三七,他其實並不是很願意出手,畢竟他的牌面擺在那兒。
做為米國最好的醫生、教授,還是一個國際醫學會的副會長,他的出診費可是很貴的。
別人顧慮曰本人,他們米國人可是曰本人的爸爸,絲毫不用看他們的臉色。
林三七輕咳了一聲,自己收了那麼多好處,那就得講信用嘛,左右不過是一次會診而己:
「安東尼教授,西奧多教授,我們醫生的天職就是救死扶傷,哪怕看在南鄉先生為你們特意贈送空調的友誼上,我們也應該仔細會診不是?」
南鄉三郎連連點頭:「對對對,林桑說得很對,這個病歷是我的夫人,我一生最愛,所以麻煩幾位醫生了。」
老頭站起來,一個曰本式標準鞠躬。
安東尼教授看到林三七的態度,也就面無表情地點點頭:「OK,病歷和片子給我。」
小楠醫生雙手將病歷遞了過去,還客氣了一句:
「安東尼會長,你好,大半年沒見,甚是想念。」
「原來是小楠教授,你好你好,好久不見,這樣吧,病歷你匯報一下,我們一邊看下片子情況。」
「嗨,教授先生,還有林院長,是這樣的,患者女,68歲,因為咳嗽時拍片發現肺部占位1年余。1月余前再次出現咳嗽咳痰,咳少量白色粘痰,伴有氣急。
這是我們一年多來,每個月的一張X光片,最近一張可以發現,右肺上葉結節,可見分葉、毛刺,肺門側支氣管阻塞,結節胸膜側阻塞性肺炎改變,有胸膜凹陷。」
安東尼教授看過X光片後,馬上得出了結論,於是將片子隨手交給了林三七:
「病灶沿支氣管走行,強化明顯,有胸膜凹陷征。小楠教授,這不是明顯的肺癌嘛,你們連這個也診斷不出來?」
小樹醫生有些尷尬:
「這個這個,教授先生,我們之前也有所懷疑,但……」
話還沒說完,西奧多教授直接不耐煩打斷道:
「右肺團塊影,有胸膜牽拉,有支氣管截斷,再加上半年前複查的片子跟最近一張片子大致相仿,首先考慮肺腺癌,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
南鄉三郎也是懂英文的,一聽兩位米國教授這麼一個斬釘截鐵的診斷,心裡涼了半截。
林三七這時候也已經看了半天的X光片。
然後有些狐疑地看向了兩位米國教授,實在不明白這兩位教授是在裝傻,還是真傻?做為世界頂級肺科專家,難道連這樣簡單的X光片都會看錯?
「安東尼教授,西奧多教授,我建議你們再仔細看看這X光片。」
傻子都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安東尼教授一愣,有些拿不準了,接過片子又看了起來。
而性格有些暴燥的西奧多教授卻不爽了,直接開始咆哮。
米國人一向來都非常傲慢,覺得自己正確的事情絕對不會慣著對方,管你是院長還是總統的。
「林,你這是在污辱我們的智商,你看片子這裡,還有這裡,看看這顆腫瘤,形態不太規則,邊緣有毛刺,內部有類圓形壞死,邊緣壞死灶,這不是肺癌是什麼?」
林三七揉了揉耳朵:
「西奧多,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我這麼說自然有我的道理,我建議你們再看看清楚X光片。」
西奧多教授生氣了,一屁股坐回椅子:「我不看了,我的診斷很明確!」
安東尼教授比較有耐心,拿著幾張X光片反反覆覆仔仔細細復看了個遍,也是滿腦子問號:
「林,我們不光要看片子,也要看看病人的臨床症狀,你看病歷裡面寫明了,病人得病後日益消瘦,精神萎靡,並且還伴有咳嗽咯血,這還是符合肺癌的臨床表現。」
其實小楠醫生內心也是贊同這個觀點的。
但每次他說是肺癌,南鄉三郎都接受不了,所以他才給出另一個可能的診斷:肺結核。
家屬往往有逃避心理,都希望病情是醫生誤判,但是美曰兩國的頂級醫生一致同意是肺癌,那就八九不離十了的。
小楠幸樹自己也是曰本國內最好的肺科醫生,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林三七拿過片子,指著疑似腫瘤旁邊的幾個白點點說道:
「你們看,這幾個點,周圍肺內散在的小斑點、小結節狀增高影,這明顯就是衛星灶,可惜這X光片看得不仔細,如果是CT就會清清楚楚。」
「衛星灶?什麼是衛星灶?」
安東尼教授、西奧多教授、小楠醫生都有點懵逼了,因為他們沒聽說過這個醫學概念。
林三七繼續眨眨眼,弱弱問道:「你們沒學過衛星灶?」
三名外國醫生都是齊齊搖頭:「沒聽說過。」
林三七輕輕一拍桌子,對旁邊的畢興龍說道:「好傢夥,咱們又多了一篇論文。」
怪不得這三位國際頂級醫生都會嚴重誤判X光片,原來這個時代還沒有「衛星灶」這個概念。
而作為接受過2014年現代醫學教育的人,林三七可以通過這個細節非常明確診斷,當然如果有增強CT片就更明顯了。
西奧多教授急著問道:「林,你說的衛星灶是什麼意思?」
林三七指著X光片上的幾個地方解釋道:
「你們看這幾個點,在片子上顯示較小、密度較低,邊緣模糊,微微呈斑片狀的陰影,這其實是結核分枝桿菌通過血液循環等途徑擴散到其他部位引起的。
結核分枝桿菌在體內不斷增殖,慢慢形成的微小病灶。一般情況下我們看到衛星灶,大概率認為這是活動性結核病的表現。
如果不進行治療,這些衛星灶可能會進一步發展成為較大的結核病灶。」
林三七說完,拿出半年前的一張片子,和最近的片子作對比:
「你們看,大半年時間,這些衛星灶就有變大,而你們認為的腫瘤反而沒有怎麼變大。」
南鄉三郎像是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稻草,激動地問道:
「林桑,你是說我夫人不是肺癌,是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