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1章 生殺予奪尋常事（下）
龍吟猶然不絕於耳，龍血如疾雨落下。
鬼哭一劍並不是自外向內的暴力切斬，而是以法則為媒介，自陰陽法則之上展開。
故而這一劍乃是由內而外，避無可避。
劍痕婉轉，一道龍魄凝若冰晶，自血肉之中升起，那是屬於鐵背龍王的最後殘靈。
神魂雖滅，生機斷絕，然而這頭在十萬大山之中修行了無數年的龍王仍然有著最後一息之力。
歸海。
那是混元湮聖大道留在它核心之中的執念，是其最終的命數使然。
龍魄捲起最後一縷輝光，向著東方行進。
然而蘇徹斷然不會允許這一切發生。
生殺在握，由不得你最後這一點執念作祟。
長劍自蘇徹手中飛躍而出，將龍魄牢牢釘在長空之上。
劍刃如水，靜若幽潭，將鐵背龍王最後一點殘魂吞沒其中。
劍吟不絕。
劍痕之法，對於劍器的要求極高，以陣為劍，以劍承陣，強沛劍意與法力交融之下，劍器承載的壓力遠遠超過尋常劍修運劍。
吸納了無窮妖物，乃至鐵背龍王這等大妖的龍魄，斷水劍已經走到了本身的「極點」。
在這個剎那，鬼哭一劍所裹挾的精元血氣，厲鬼妖魄，重重煞氣，已經超越了這柄長劍所能容納的極限，劍身動搖不絕，甚至從最內層的結構之上開始崩解。
戰機轉瞬即逝。
此刻場中尚存的步虛，無不是從刀山劍海里滾出來的強者，自然意識到了現在乃是擊敗蘇徹最好的時機。
那等幽邃之劍，仿佛連接著太陰之極，必然全身心的投入，將法力運轉到極致。
現在這一劍卻是到了極點。
陰陽之法，正是盛極而衰。
此劍以陰陽為發端，也在這法則籠罩之下，既然一劍已經到了盡頭，那麼此刻的蘇徹必然是最弱小的時候。
機會。
根本不用任何言語，三人便達成了共識。
畫骨首先發動。
她殘存的左手在空中仿佛握持著一柄無形長弓，整個人平伸雙腳，向著蘇徹搖搖下拜。
一拜，兩拜，三拜……
古老的詛咒同這祭拜一同而來，魔音寥寥，仿佛並不存在。
然而在一陣低笑之後，蘇徹感覺到一層陰影已經籠罩在了自己心頭的靈明之上。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幢幢魔影輕入夢，六賊往來皆無痕。
畫骨肩頭微微一動，以自身精血造就的血箭如同一杯陳釀，直入蘇徹骨骼胸腹。
血影入體，蘇徹周身盪起重重魔影。
魔劫將至。
弄月再來，不過這一次她並沒有親自前來。
鬼哭一劍斬落，鐵背龍王殞命。
這等酣暢殺招早已經令弄月膽寒。
魔門中人，到底在靈昧二字上短了修持之法，越是生死關頭，越是昏沉難明。
移山現身。
這一尊被弄月染化的眷屬，施展他最擅長的魔門變化，化為一柄染血的大滅之刀，只不過這一次，大滅之刀有了主人。
弄月法力加持之下，似乎當年令長生教折戟沉沙的弄月移山二尊重來，大滅之刀捲起重重血氣，向著蘇徹劈殺而來。
五星攢簇，海公子施展混元真法，無窮法力鼓盪之下，捲起重重煞氣，化為一顆浩瀚歲星，自天際盪落。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青雲路遠，紅袖招搖，何如懶起晚畫眉，再問誰人姣？借得涼夜殘月，合我濁酒半盞，共此一夢魂消。」
生死關頭，越見清明。百折千回，方得真意。
蘇徹口中作詞，莞爾一笑。
造化劍意合於劍身之上，此等關口，越要爭強。
斷水劍不住搖動，蘇徹以天地為熔爐，化幽魂為怨火，龍魄光寒刃，再鑄凶兵。
腦後現出一輪幽光。
月色掩映，宮闕巍峨，其中魔意滔滔渲染，又有重重清氣，大道蘊然。
「道友何在？」
一聲喚。
一抹幽色自眉心展開。
蘇徹不見身形，天地不見蹤影，眼前唯有一片黑暗。
不知上下，難辨前後，唯有一尊古老的魔影自蘇徹原本所在之處睜開雙目。
黑日鬼王現出蹤跡，這尊外道化身完全展現，當即便將《降三世明王外道煉法》催至極境。
三毒界域展開之下，天地之間種種概念為之扭曲，剎那之間便有無窮陰魔生滅不定，蹤影若隱若現。
黑日鬼王獰笑不止，他展開雙臂，五指如鉤，如吞日之犬，似盤山之蛇，墨色卷揚，同那枚自天際招搖而下的歲星撞在一處。
天地發出一聲呻吟。
海公子與黑日鬼王之間的對擊，已然將天地元氣逼到了極限。
然而動盪卻猶然未止。
「身外化身？」
畫骨望向那一尊魔影，不知道這背後的來路過往。
然而就在下一個剎那，她感覺到了一絲恐懼。
蘇徹的眼睛已經望了過來。
雖然心魔已經悄然入體。
雖然臉上已經爬滿了天魔圖籙。
雖然那大滅之刀即將臨頭。
然而蘇徹的眼睛並沒有失去清明，反而將畫骨牢牢鎖死。
「龍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隱，上，可升重九而有悔。下，可潛深淵而尋機。」
蘇徹一展袍袖，身影消解，天地之間升起一股攝人心魄的寒意。
昂。
一條冷龍捲起重重冰霜，於黑暗之中展開身形，向著畫骨重重砸落。
其風幽邃，其光寒徹。
帶著一股萬物終結，歸於寂滅的死意，向著海公子飛來。
崩。
原本走到了極限的天地元氣徹底在幾位步虛的法力拉扯之中崩解，最終，那代表了冷龍的死寂籠罩於一切之上。
寒光聳動，山河皆白。
天地之間那凋亡之意終於降下。
而海公子首當其衝。
他招式已老，歲星降下，跟黑日鬼王的纏鬥已經近乎占據了他的全部潛能。
此刻，面對這一條飄忽而來的冷龍，海公子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
咆哮。
他如同野獸一般發出無聲的呻吟，周身血肉化為冰雪，在衝擊之下歸於虛無，唯有一道血光從身體之中亮起，向著長天之上奔行。
那是純粹的煞氣與怨念，是混元湮聖大道之下，真正屬於海公子的本來面目。
「真是可笑。」
駕馭冷龍完成致命一擊的蘇徹望向長空之上那一團可笑的孽物。
「這就是你的本來面目？」
弄月咆哮，大滅之刀凌空而下，重重魔煞，距離蘇徹頭頂只有三寸。
然而這三寸，便是天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