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因與歪果
恩……
跟孫健當初與楊默說的其實大差不差。
簡單來說,就是這位夏留村的原村書記、如今「夏留通銷公社」的總經理嚴老西同志,如同他的偶像禹莊主一樣,是個雄心壯志藏在懷,敢叫日月換新天的狠角色。
想當初,剛剛成立的夏留通銷公社,不但把本村所有村民納入了股東體系,還通過種種手段,把鎮上幾家半死不活的小型機械廠和小型食品加工廠給囊括了進來——按照他的說法,是要貫徹教員的思想,帶領全村人走向富裕的同時,將理想中的公社,以另一種形式完美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只不過呢,在骨幹的現實面前,豐滿的理想不值一提。
剛組建夏留通銷公社不久,這位嚴經理就面臨著巨大的問題——原本好不容易疏通好關係的銀行,忽然遺憾的表示,後面的貸款放不下來了,而且這是政策,誰來了也不好使。
於是乎,夏留通銷社原本的一攬子計劃全部被打亂,連建好了一半的新廠房也沒錢繼續了,萬般無奈下,他只能向他的偶像禹莊主學習,開始進行民間融資。
好在嚴老西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好歹做了十幾年的村支書,腦子比較靈活不說,也有一些平時看著不起眼,但關鍵時刻還能用得上的人脈;
於是乎,在第一年的時候,他通過這些關係,將倉庫里的那些小型農具和副食品賣了出去,並且很是回籠了一批資金,不但支付了那高昂的借貸利息,竟然還有剩餘的資金去繼續去修建尚未完工的廠房,分批小量引進部分所需的升級設備。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像這樣邊售賣,邊建設,最多三年,就能將全新的生產線引進和鋪設完畢,到時候產品一升級完畢,他就有信心在兩年內就將所有的借款全部還完,屆時,夏留通銷社就能徹底甩開包袱,大踏步地向著美好的未來跑去。
為了讓這個勝利的時刻提前到來,嚴老西同志還不辭辛苦地去各地奔波調研,最終一口氣增加四個利潤可觀,但操作難度不大的短線項目——只要這四個短線項目都賺到了錢,他們所需要煎熬的時間至少可以縮短一年半。
而紫薯種植項目就是賺快錢的短線項目之一。
之所以會選擇紫薯這玩意……
那是因為,後世雖然對這玩意見怪不怪了,但事實上,這玩意是1982才有島國的甘薯專家梅林芳樹雜交出來的新品種,在當下屬於妥妥的新鮮貨——由島國出口到中國的紫薯,不但數量少,價格還貴的離譜。
故而,自打前年嚴老西在魔都見識過當地人對於這玩意的追捧程度後,他第一時間就產生了自己種紫薯運到魔都去賣的念頭。
只不過這玩意雖然是1982就研究出來了,但直至2002年才被正式引進我國,嚴老西就算想種,也找不到種苗。
不過好在這幾年是中日關係最緩和的幾年,而齊魯又是與島國經濟來往最密切的省份之一,因此,國家雖然沒有正式引入紫薯,但一些農業科研機構里用於研究交流的紫薯苗卻並不少。
於是乎,嚴老西費了好大的勁,才以「田間實驗」的名義從某個科研機構里高價買來了一批紫薯苗,然後如獲至寶地讓村裡的人種了下去。
至於說什麼國家政策允不允許……
呵呵,你要搞清楚,當時是1987年!
不得不說,甘薯類作物的確生命里頑強,哪怕夏留村的村民們對紫薯的特性並不了解,種植也並不如何得法,但第一年,還是斬獲了超過50噸的紫薯。
而這50噸紫薯被快馬加鞭地運往魔都和帝都之後,不負眾望地斬獲了超過五萬元的回款——以1987年的物價水平,1元錢/KG的紅薯經銷價,真的是天價了。
初戰告捷,大受鼓舞的嚴老西同志一揮手……增產!50噸的產量哪裡夠,至少要出他個500噸才成!
想想看,50噸就能回款五萬元,500噸就是五十萬!要是每次都能有這麼大一筆回款,即便是扣除掉各種成本和費用,只需要多種上幾茬,單這玩意就能把外債還他個七七八八。
至於說夏留村現在還有國家派發的主糧種植任務,能用於種植紫薯的土地不夠用?
那簡單,讓周邊的嘗梨村、小梅莊這些村子幫忙種一些不就行了?反正他們既是債主,又是同志,帶領各村一起致富乃是他嚴某人的應有之義。
只不過,天有不測風雲。
第二年,也就是今年的九月,當夏留村的村民;不,是夏留通銷公社的員工們興高采烈地將豐收的消息告知去年認識的經銷商的時候……
卻忽然發現,這些紫薯賣不出去了!
幾番求爺爺告奶奶似的四下打聽後才得知,從今年起,從外地運往這些重要城市的蔬菜不但要進行質量檢測,還要嚴格執行准入制度——也就是說,但凡不是在通行名單上的品類,又或者是走供銷社採買渠道的,一概不能進去。
這一下,大夥可就坐蠟了。
要知道,這可是僅經銷價就高達1元/KG的「山川紫薯」啊,目前除了國內的一線城市,哪裡還有地方能消化得了這麼貴的玩意?
幾番輾轉無果後,嚴老西在下了封口令之餘,也只能一邊宣稱紫薯大賺一筆,一邊讓車隊在各村進進出出,營造出紫薯供不應求的假象。
沒法子,跟股市一樣,對於現在的夏留通銷社來說,沒有什麼比維持住「投資者」的信心更重要。
但好死不死的是,外面雇來的車隊裡,有一名司機是嘗梨村的外鄉女婿。
前幾日老丈人過壽的時候,這位司機在酒桌上隨口瞎聊的一句話頓時引起了在場人的注意——由各村收上來的紫薯,並沒有直接運往帝都或魔都,也沒有運到縣上的貨運站,而是繞了幾個大圈後,直接卸在了二十幾個離夏留村僅有五六公里遠的臨時倉庫,那倉庫就是用石棉瓦隨便搭建的小房子,一點也不像放精貴東西的地方,不過那邊有不少夏留村的村民值守,看起來倒是挺奇怪的。
於是乎,隨著這位司機女婿的對天發誓,以及數次靠近臨時倉庫無果後,巨大的質疑聲在各村之間響起。
各村的村民們不斷要求嚴老西同志開倉檢查之餘,也越來越懷疑這個所謂的「夏留通銷公社」,這兩年是不是真的賺到了錢,以及自己投進去的那些錢是不是能收得回來。
而今天之所以會出現三個村超過百餘村民在這裡圍堵嚴老西的場面,就是因為昨天,私底下約好的村民們直接一擁而上,衝破了臨時倉庫看守人員的防線,看到了倉庫里滿滿當當的紫薯——這讓他們在傷心憤怒之餘,非要找嚴老西討個說法才行。
按理說,以齊魯這邊的作風,村民們上了當受了騙,應該一擁而上,把這個該死的騙子活活打死才對——即便不打死,打成豬頭也是最起碼的要求。
但無奈嚴老西這人縱有千般的不是,但當下卻也沒人能說他不守承諾了——在過去的兩年,哪怕過的再難,哪怕是把家裡面的彩電給賣了,村民們該給的利息一天不拖,一分不落地給了。
按照當下的價值觀,尤其是農村裡的價值觀來看,他究竟是不是騙子,還不好說的很。
因此,152井隊這邊才會出現百餘人對峙,卻隱隱分成四伙;雙方明明都有不少人操著傢伙,卻都只派出代表在那嚷嚷著對話的奇怪場景——說是嚷嚷都有些過分了,那些代表其實只不過是嗓子稍微大一點而已,那些隱約能聽見的言語,與其說是質問,到不如說是求著那位嚴經理給他們一個答案。
………………
聽完黎毅那略帶跳閃的描述後,楊默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眼前的這攤子事。
很明顯,那位嚴老西同志的手法就是常見的不能再常見的合會式民間募資+拆牆式的坐局穩莊手段。
對於這種草莽性質的資金操作手法,楊默並不打算予以評價。
真正讓他迷惑的,是這些村民的反應。
雖然他知道「損失厭惡」乃是人類的通病,也是革之不去的劣根性……但是你要搞清楚誒,現在可是超過百人的聚集規模,那麼多人,他不相信沒有人會看不出來那個所謂的夏留通銷公社現在只剩了個空殼子,而他們投進去的錢,也基本上沒有了再回來的可能。
既然不太可能存在群體智障的概率,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
這位嚴老西同志的確很有人格魅力——這種魅力大到了只要他不開口承認,這些村民就不願意相信嚴老西騙他的程度;這種魅力大到了哪怕孫健這種小有實權的鑽井隊隊長,也甘願成為他的下線,不惜拉著自己的親信下水的程度
至於說在這個危機關頭,孫健這貨寧願自毀前程也要給嚴老西同志爭取一段轉危為安的時間……楊默倒不相信那個穿著人民裝的中年人能有如此誇張的魅力,孫健之所以能做到不惜讓公安科介入的程度,其中多半是另有緣由。
不過了解了來龍去脈以後,再把場中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裡,楊默倒是舒了一口氣,不管如何,想像中的拳腳衝突暫時應該不會出現了,而自己的小命大概率不會出事不說,這事應該也不是很難化解。
低頭沉吟了片刻,楊默扭頭看著黎毅:「黎副,麻煩幫我撥通一下綜合辦公室的電話,我要跟張主任通個話……不管怎麼樣,公司里該走的程序還得走……再說了,要想完美地解決眼前這麻煩,沒有了張主任的幫忙還真不成。」
站在座機面前的黎毅聞言,頓時一愣。
意思是……你有辦法了?
楊默看著他,卻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補了句:「127鑽井隊傳達室的電話通訊錄上應該也有吧……麻煩幫我也撥一個……就勞煩黎副跟那邊說……有急事找蘇宇,讓他動作快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