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嗯,擋不住
「穩住!敢退者斬!」
隨著雙方距離的接近,火銃的命中率亦在逐漸提高,待兩面相距七十餘步時,每次激發都會有大量士卒中彈倒地,排隊槍斃的殘酷性亦顯了出來。
在百餘步時,火銃的命中率只有三四成而已,每次激發之後彈丸不僅難以命中敵人,便是打中了也少有一擊斃命的情況出現。
這樣的殺傷能力自不能讓士卒產生太大的恐懼,維持銃陣的完整亦不是什麼難事。
可隨著距離的接近,火銃的命中率逐漸提高,待到八十步時,命中率已能達到六成左右,每一輪激發都能帶走大量生命,士卒所承受的壓力自也成倍增加。
面對這樣的情況,佟養甲著實有些心虛。
歸到根里,這支人馬雖已經了好長時間的訓練,但初上戰場總難免因巨大的壓力而發生動作變形。
再加上明軍火銃的激發速度要快上六七個呼吸的功夫,他自擔心銃陣會突然潰散。
不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他這一軍也非全無優勢。
此番明軍派出的人馬似與昨日相仿,佟養甲這裡卻多帶了一千。
有著人數上的優勢,他對今日之勝自是充滿信心。
只要銃陣不潰。
「你領戈什哈上前督戰!遲疑不前者就地斬殺!」
「喳!」
一聲大喝之後便有一隊甲士自佟養甲身側魚貫而出,而他卻對此似是恍若未覺一般,一雙眼睛直盯著前方戰團竟不敢挪開片刻。
現在兩陣之間的距離已不到七十步,士卒倒地的頻率也已比先前快了許多。
而於此時,他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一名士卒被這巨大的壓力給直接摧垮,一聲大喊之後便丟下火銃直往陣後奔逃,隨即周遭的幾名許是受了感染,一個不算太大的缺口立時便出現在了銃陣之上。
就如營哮會急速擴散一般,這潰逃亦會傳染周遭士卒,若前方的督戰隊不及時處置,千里之堤必會在轉瞬之間因蟻穴而毀,這場仗自也得以失敗收場。
所幸.
幾聲隱隱約約的慘嚎自火銃激發之聲中奮力透出,那幾名士卒還未跑上幾步便直接被前方軍官提到砍翻。
見此情形,佟養甲既未因排隊槍斃的殘酷而生出憐憫,亦未因潰勢被止而慶幸,於他心中卻突然生出了一陣感慨。
幸虧只配了些輕甲。
當初建軍之時,他曾因這等安排而去找上面理論過,但也不知是購買火器花了太多銀子,還是多爾袞聽了那些洋人的話,他那有理有據的「建議」卻直接被打了回來。
老實講,他一開始是極為不滿的,但當有可能引得銃陣大潰的逃兵因只配輕甲而被前方軍官輕易解決之時,他卻不免贊起了這等安排。
「呯!」
「呯!」
「呯!」
佟養甲的心緒轉了數番,前方的銃聲卻將他扯了回來,待他透過那硝煙瀰漫的戰場努力向對面陣勢看去之時,卻發現似有一道道人影在迷霧之中閃動。
這是
散了?
念頭方生,他立時便抱怨了起來。
若那江風吹得再大一些,他於這等距離自能對明軍動向瞭若指掌,可現在.
「入娘賊!」
無論念頭如何轉動,硝煙對戰場情勢的遮蔽終無法改變。
也虧得佟養甲是個果斷人,待見此等情形立時便催馬朝戰場側翼奔去。
他想得清楚,這等戰法對軍陣的密集程度最為關注,不論那些晃動的人影因和而生都意味著明軍陣勢出現了變化。
若在尋常時節,他自能輕鬆判斷出對方,可那微風雖在戰場上不斷撫動,陣陣火銃的激發卻始終讓視野不甚清晰。
這等情形之下,他自得另尋他法以確定明軍的動向。
十步。
百步。
在戰馬的猛烈衝刺之下,佟養甲很快便繞到了戰場側翼。
此時他雖然還是看不清戰場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那一隊隊自硝煙之中奔出的明軍卻讓他做出了判斷。
贏了!
真真贏了!
這點距離,他們怎可能逃脫?!
「傳令!全軍壓上!」
——
「壓得好!」
就當清軍銃陣因著佟養甲的軍令而加快前進速度之時,淮安城上的勒克德渾卻突然發出了一陣暢快的大喝。
因著高度的關係,他們要比佟養甲更早發現明軍的動向,亦在第一時間便派人向其做出了提醒。
可出乎勒克德渾預料的是,對方不單在傳令兵到達之前便已發現了這個情況,更是立刻下達了全軍追擊的命令。
老實講,他多少是有些看不上佟家人的。
那些商賈出身的傢伙雖也有領兵作戰之舉,但其打仗的本事卻遜得厲害,幾乎只能當做上面的監軍看待。
此時這佟養甲竟能在第一時間做出最最正確的判斷,他這平南大將軍又如何能不改觀一二?
「大學士,此戰佟養甲當記首功!」
勒克德渾說這話時已難掩心中激動,待見洪承疇亦在面上掛了抹潮紅,他便又接著說道:「陝西把明軍的火銃說的似天神下凡一般,卻不想竟被一幫新卒給打得全軍潰逃啊!」
洪承疇自多鐸北歸之後便來到了淮安,其後英親王戰敗身死,智順王被困遭俘,待到肅親王於漢中敗逃,不單背在他身上的壓力已如五嶽一般,便是整個大清所處的局面也到了關鍵時刻。
這場勝利對他、對勒克德渾、對大清都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哪怕他洪承疇自詡氣度非凡亦難免心緒激盪。
只是
「大將軍說的是,南軍仗著火器之利便連連逞凶,此番咱們也組了銃陣,他們自得露了原形。」
他終也是個經了宦海沉浮的人,待聽了這等言語之後,他只是批了批明軍卻未將話落到陝西。
歸到根里,他只是個漢臣而已,哪怕他深受黃台吉和多爾袞信重卻也沒膽子卷到愛新覺羅家得爭鬥之中。
不過勒克德渾倒也一意追問,眼見他並不接茬便將話題扯回了戰事上,似乎先前只是因心情激動而一時失言。
「大學士,此番兩軍相距不過六七十步,明軍當還得丟下些人頭才成,若他們就此閉寨不戰,咱們卻還得早做打算啊。」
若放在三兩柱香前,洪承疇聽到這「早做打算」當會想到撤到北面的事情,可現在一場足以證明南軍並非不可力敵的勝利擺在面前,他自得另生一番心思。
歸到根里,戰場局面瞬息萬變,又哪有一計貫穿始終的道理?
此時明軍既已敗退,他的方略變也得變上一變。
只是
這方略到底該如何變化?
明軍在營寨周遭設了火炮陣地,哪怕用銃陣去功大抵也只是送死而已,除非.
心念轉動之間,洪承疇便朝那在硝煙中若隱若現的大土堆望了一眼,待他轉頭看向勒克德渾卻見對方亦面帶微笑,隨即兩人同時指向城外,緊接著兩道爽朗地笑聲便在城上傳開。
那土堆能成為明軍火炮陣地,自也能成為清軍的火炮陣地,只要他們將那土堆變成高台,待火炮運上自能將明軍營寨轟個稀爛。
屆時莫說守住淮安,便是擊退明軍亦非奢望。
「英雄所見略同,我意煩大學士現在便徵調民夫,待此戰結束之後便抓緊將土台完成。」
「理所應當。」
笑著答了這麼一句,洪承疇便打算轉身下城,絲毫沒有因受了支使而心生不滿,只是他這裡才走了兩步周遭士卒之中卻傳出了幾陣驚呼,待他轉頭看去卻勒克德渾的身子竟轉到一半便滯在了原地。
怎了?
難道佟養甲撤軍了?
因著城垛子的遮擋,已走了幾步的洪承疇並不能看到戰場之中的動向,隨後他滿心疑惑地往城牆邊上走了幾步,待戰場景象將將現於視野之中便也愣在了原地。
中.中埋伏了?
——
時間調回兩炷香前。
就當佟養甲的軍令傳至清軍銃陣之時,看著後軍身影逐漸消失的徐文爵便低聲朝周遭士卒低聲說道。
「藏好,無我軍令任何人都不許動。」
「千戶有令,無軍令不許動。」
「無軍令不許動。」
眼見自己的軍令在口口相傳之中飄向遠處,他便將身子努力往土堆跟前縮了一縮,待周遭除了火銃之聲便再無半點響動,他的全部注意力便投向了清軍來處。
昨日一仗之後,整座大營里都瀰漫著一股頹喪的氣氛。
老實講,被清軍擊退的挫敗感讓徐文爵幾乎到了將要發狂的地步。
要不是自家兄長屢次來信說過,讓他聽從上峰軍令,莫要仗著家事便目中無人,他真真想衝到常冠林和梅春面前問問緣何要下那撤軍的命令。
他倒也非純是耍橫。
說破天去,後軍射擊的速度要遠快於清軍,待到硝煙籠罩戰場,他縮領的肉搏人馬還能借著遮蔽衝到清軍身前。
屆時就算他拼上性命亦能與清軍搏個魚死網破,總不至於一觸即潰,平白給陛下丟人。
最終的結果很明顯,徐胤爵的千丁玲萬囑咐總算在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哪怕那一陣子徐文爵已被氣得渾身顫抖,但他終還是沒有衝到那兩個孬種跟前。
當然,常冠林和梅春自不是什麼孬種,在情況突變之時選擇撤軍也是統兵大將的必備素質。
待到昨天夜裡,一道道軍令自帥帳發出,當知道兩人的布置之後,徐文爵雖還在嘴硬,但也算認識到自己和大將之間的差距。
「千戶,一陣你莫沖太前。」
「屁話,陛下都身先士卒,我如何能縮在後面?」
一句「陛下都身先士卒」讓徐文爵身邊的軍將再無言語,其後這一片再無半點響動,直至一陣陣若隱若現的軍令自遠處響起。
「舉銃!」
「放!」
「呯!」
聽得這等響動,不管徐文爵還是周遭士卒皆都曉得清軍已靠了過來,只是這響動還算不得真切,清軍銃陣當還有一二十步,他們這些伏兵自不會於此時露了蹤跡。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整整齊齊的腳步聲愈發清晰,而於此時,徐文爵握著戰刃的手都已微微顫抖,顯然是心中情緒已然頗為激動。
說實在的,他並不是戰場雛哥,當不至於在臨陣時出現這等反應。
只是前軍本就因戰功而在其他幾軍面前抬不起頭來,他更因家世的關係而背著些名聲。
此番若不能設法在清軍身上找回場子,卻不知還要被那些人如何編排,眼見報仇雪恨、重振聲威的機會就在眼前,他自難壓心中情緒。
「舉銃!」
「放!」
「呯!」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軍令聲已然清晰入耳,其後他將耳朵豎得老直,竟似要將那腳步聲全都攏如耳中。
十步。
八步。
五步。
他沒有聽聲辨位的本事,這等判斷自算不得準確,但此時那腳步聲已然靠到了跟前,便連軍將們在空暇時的話語聲都已清晰入耳,他自曉得等了這麼長時間的機會就在眼前。
「殺!」
一聲大喝,徐文爵率先從土堆之後殺出,隨後他僅狂奔兩步便立刻一個懶驢打滾,待到幾個黑影從眼前閃過,他也不及細細分辨就朝著其中一個猛地劈了一刀。
「噗!」
「呯!」
就當血肉斷裂之聲傳入他耳中之時,一陣火銃激發之聲亦緊隨而至。
他不曉得這一銃是那道黑影發出還是其同袍作為,待將戰刃抽回,他立時便又在地上翻滾幾圈,隨即又一道黑影跟前,那戰刃亦如先前一般劈了出去。
「噗!」
「呯!」
「呯!」
輕甲?
倒是劈得爽利。
身形不斷在銃陣中翻滾,銃聲亦接二連三響起。
此時徐文爵的樣子雖然頗為狼狽,但其戰刃卻在不斷收割著清軍的性命。
而於此時,其麾下士卒不斷沖入清軍陣勢之中,本還只在徐文爵身側響起銃聲立時便自土堆跟前向四方蔓延。
事已至此,埋伏在土堆之後的明軍便已似虎入羊群一般展開了殺戮,待清軍軍將反應過來之時,他那些身著輕甲的手下卻已被殺得鬼哭狼嚎只知抱頭鼠竄。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徐文爵終於和同袍追出了硝煙籠罩之地,待至城上火力射程邊緣,他心中鬱悶之氣頓時疏解,隨即一陣怒喝便自他口中發出。
「宿衛前軍!戰無不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