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諸卿可明白了?
靖武二年
四月十五
應天
奉天殿
「罪臣,上護軍、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江浙水師提督、權領淮東戰事、鎮南伯黃蜚,
轉,上輕車都尉、前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提領宿衛前軍、協淮東戰事常冠林,
並,上輕車都尉、前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提領宿衛後軍、協淮東戰事梅春,
泣血呈報:
臣等自領皇命北伐,無日不殫精竭慮,無日不銳意進取。
今幸得陛下洪福,將士用命,於四月十三大破敵兵,終使淮安再歸我朝。
然建奴殘暴,竟於城破之時屠戮百姓,連並太上弘光亦慘遭毒手。
罪臣三人自知罪責深重,萬死難辭,特請陛下以國法論處。」
隨著前方戰報經周全之口緩緩傳開,本還因再得大勝而生出的竊竊私語卻戛然而止。
今日乃是望朝,依禮而言更偏向於禮儀性的朝賀,並不直接處理政,但當陛下到來之後卻直接跳過朝賀流程,直接讓周全念了起來,待到此時各臣才知道淮安竟還生了這麼一番大事。
弘光這個名字在靖武朝幾乎是個禁忌,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前任皇帝被韃子拘在了淮安,但滿朝文武卻都自動將其忽略,似乎先帝殉國之後便是今上登極,中間再沒生過半點波折一般。
若在旁人看來,今上本人並不忌諱「弘光」,早前甚至還說過會將其以太上奉養,可在這樣的情況下,滿朝文武卻還將這個名字當成了禁忌,與南宋那種動不動就用迎回二帝拿捏趙構的相比卻也算的一番稀奇。
不過能混到中樞的自不是尋常人,他們看得明白。
今上不是李淵,更不是趙構,那一場場親自打贏的戰役,一塊塊親自奪回來的土地都使得他在民間、軍中擁有極高的威望,若真有人以為能夠用那個廢物拿捏今上,等待他的下場恐怕也只有抄家滅族而已。
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都以為韃子會將弘光死死捏在手裡,最多也就是用這個沒了太大價值的「前任皇帝」來噁心今上。
所以在淮安之戰開始之初,包括朱慈烺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韃子會將弘光及時帶走,並不會讓這張牌徹底失去作用。
可誰曾想
心念轉動之間,數名朝廷重臣不由偷摸摸往龍椅上瞄了一眼,而於此時,朱慈烺卻又從周全手中接過了另一份題本,待翻開之後便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這三個莽貨只顧著請罪卻沒將戰況細細說來,」說著,朱慈烺便朝殿內掃了一眼,待見各臣噤若寒蟬,他才笑著搖了搖頭:「說來也是將士用命,韃子本以為憑著優勢兵力能衝破我軍大營,但那麼多人馬生生打了一個時辰卻落了個全軍潰散,其後李本深和一降將臨陣倒戈,這城也就這麼破了。」
朱慈烺說得淡然,各臣卻不能毫無表示,可當他們正要大肆吹捧之時,陛下的聲音卻又傳了過來。
「此役,我軍憑三萬士卒陣斬九千,俘虜八萬,另還有洪承疇、勒克德渾、佟養甲等敵酋或死或俘,當可算得大捷!」
話音傳開,殿中文武立時便對淮安之役有了真正認知,隨即陣陣山呼此起彼伏,朱慈烺便在將戰報丟與周全之後回到了龍椅上。
他對淮安一戰其實並不看重,畢竟兩面優劣早就一目了然,諸般布置也已落了下去。
不論前方幾將能夠抗過韃子的第一波攻擊,早就在黃淮入海口等候的武裝商船都會沿著河道封死韃子的退路。
屆時就算明軍小敗一場,淮安的十多萬清軍也只是瓮中之鱉,他自也給不了多少關注。
說到底,淮東一戰只不過是他達到目的的手段,戰事本身在河口塢堡遭到炮擊之時已然沒了懸念,與其將注意力放到這邊,倒不如算算海貿集團的收入。
可他終不是神仙,不僅算錯了過程,也算錯了結果。
前後兩軍不僅抗住了韃子的反撲,淮安自家還生了內亂,待到最後也不知哪個自作聰明的傢伙平白生出了這麼一番事端,他卻不得不出來料理首尾。
片刻之後,山呼之聲逐漸平息,隨後朱慈烺自謙了幾句便直接挑明了此番目的。
「前方三將雖有大功,但皇叔畢竟遭了韃子毒手,若依國法論處,失陷藩王便已算是重罪,更何況皇叔還曾主理朝政,」話到這裡,朱慈烺便在殿內掃了一圈,待見各臣都只是低著頭不肯與自己對視,他便只能接著說道:「可他們三個畢竟以寡敵眾得了一番大勝,若朝廷以韃子暴行治功臣之罪卻也堵不住悠悠眾口,所以朕還是想聽聽諸位臣工的意見。」
話音傳開,殿中諸臣卻還是眼觀鼻、鼻觀心,竟無一人肯站出來說上一番,見此情形,朱慈烺心中雖有些不滿,但多少也還能理解各人所想。
歸到根里,弘光多少還有些價值。
韃子就算不將其當做籌碼與大明暗中達成交易,也當在城破之前將其直接撤離,此時前方戰報竟說什麼「遭了韃子毒手」,但凡在朝中混過兩年的都不可能相信。
有了這番認知,各臣對弘光的死自然也有著另一種猜測,陛下的目的也便明確了起來。
唉~~~~~陛下還是太念舊了。
眼見各臣都一言不發,徐瑜在心中嘆了一聲便直接站了出來。
「啟稟陛下,功過素來不能相抵,黃斐三將雖得了大勝,但其罪責卻也不可饒恕,」說到這裡,他便抬頭朝龍椅上看了一眼,隨即那極為驚訝的眼神落入視線之中,他卻更堅定了心中所想:「若陛下認為國法有不妥之處自可先將他們依法處置,之後再與各臣商議修改之事。」
隨著話音的傳出,不斷有來自各處的驚訝目光朝他看來。
他明白陛下不想因弘光之死責罰淮安三將,亦明白弘光的死怪不到這幾人身上。
可事情不是這麼算的。
若陛下真恕了黃斐三人,那在某些人眼裡,陛下命他們誅殺弘光便成了鐵打的事實。
屆時不論弘光在位時有多少人反對,也不管弘光將大明搞得多糟,手段陰狠的名聲必然得砸在陛下身上,這中興聖君便有了抹不去的污點。
這等情形之下,似徐瑜這等一心為陛下著想的臣子如何能由著他壞了自己的名聲?
看著極為堅定的徐瑜,朱慈烺心中自是一陣無奈。
若這話從旁人口中說出,那他多少也會掂量掂量內里是不是存著其他心思,但換成這徐老先生,可能性也只那麼一種罷了。
老實講,他不是個迂腐的人,若真情勢所迫讓臣子背個黑鍋也不是什麼大事,但依著當下的情況來看,就算他在朝堂上認下此事也不見得能生出什麼事端,著實沒必要寒了臣子之心。
「嗯,徐先生所言倒也是老成持重,卻不知諸卿可還有話要說?」
片刻之後,殿中各臣卻還無人應答,見此情形,朱慈烺便想直接點名,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這裡還未選好讓何人應答,竟有一綠袍小官主動站了出來。
「啟稟陛下,微臣翰林院修撰傅國威有事呈奏。」
傅國威?
似乎是新科狀元。
才辨出其人身份,朱慈烺還以為這是個要幫著自己說話的,只是這幾日他已猜錯了數次,狀元言語方才傳出,他立時便察覺到了不對。
「啟稟陛下,君為臣之綱,太上乃是陛下親自認可,亦為黃斐三人之君父,可他們只顧著軍功,卻忘了君父還在危難之中,似這等目無君父的逆臣」
「住口!」
「狂悖!」
「退下!」
就當那新科狀元正在侃侃而談時,接連幾聲呵斥卻從朝臣隊列各處傳來,隨即朱慈烺笑著朝殿中打量了一番,便見錢謙益、李永茂、黃道周三人正怒目以對。
「幾位卿家怎能在朝堂上這般喧譁?」
「回稟陛下!此人分明就是想譁眾取寵,依臣之見當革了其功名官職永不敘用!」
面對朱慈烺的詢問,錢謙益於第一時間便給出了回答。
他是真的怕啊。
先前那等事情,若似徐瑜一般必然會觸怒了陛下,可若順著陛下的意思,卻難免成了出頭的椽子。
要知道朝中的競爭已經不似早前那般,其激烈程度可謂與日俱增。
馬世英、袁繼咸都不需說,畢竟是擺在檯面上的,似樊一橫、王應熊這等封疆之臣看起來暫時沒有入閣的可能,但也是首輔之位強有力的競爭者。
此等情形之下,他這個大明首輔真真是如履薄冰,又怎敢輕易在這等事情上發言?
可現在.
看了眼那個還痴痴傻傻的新科狀元,錢老先生心中卻是惱恨不已。
這貨支持徐瑜也就罷了,緣何要扯那些有的沒的?
若真陛下因其言語而動怒,那自己這個首輔豈不是要第一個遭了君恩?
心中念頭不斷轉動,錢謙益的目光卻不由朝龍椅上瞄了一眼,只是此時的陛下雖面帶笑意,但按他的認知,這笑意根本不可能代表陛下真正的情緒。
倒也是朱慈烺並沒有嚇唬自家朝臣的習慣,並沒有讓錢謙益在惶恐中煎熬多長時間,待殿中再無人發話之時,他便又自龍椅上站了起來。
「錢先生言重了,咱們這新科狀元也只是欠缺經驗罷了。」
話音落下,被一眾大佬嚇得面色蒼白的新科狀元立時便跪在了地上,可不等他再說什麼,陛下的聲音卻又傳了過來。
「不過狀元乃是後備的朝廷重臣,若都似這般欠缺經驗總難免誤己誤國.」話到這裡,朱慈烺卻又停了一停,隨即便在文武諸臣的注視下踱起了步來:「不如這樣吧,今後不論兩榜進士還是尋常備官,在授實職之前都需在縣一級的衙門裡任兩年佐官。」
話音落下,滿朝文武皆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若陛下是想對這新科狀元敲打一番便只尋他一人便是,可現在一桿子不僅將去年這一科的全部掃翻,更將今後的也連累到了一起。
這等施為全不似陛下平時風格,直讓人有些搞不清狀況。
「陛下聖明!韓非子有雲,猛將必起於卒伍,宰相必發於州郡,老臣為國效力數十載,亦憾於缺少地方經驗,此番陛下定了此策,今日我朝官員必能於朝政之間再無困惑!」
就當各人心思還在不斷轉動之時,錢老先生卻想到了那日與陛下的深談,隨即他一撩前擺便直接跪在了地上,顯然對這番定策極認可。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各人雖都搞不明白這君臣二人到底要搞些什麼,但也只能跟著首輔稱讚陛下聖明。
其後山呼之聲再次於奉天殿內迴蕩,朱慈烺便也心滿意足地回到了龍椅上。
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心念及此,朱慈烺便看了眼那如喪考妣的新科狀元,其後各臣陸續自地上起身,他的注意力終又放回了淮安的事情上。
到了此時,他也沒心思再與各人打什麼啞謎。
說一千,道一萬,先前那番詢問之後雖無人順著他的心意說話,但也只徐瑜一人光明正大的提出反對意見。
如此看來,在朝臣的心目中弘光死與不死跟他們便連一文錢的關係都無,大抵也就是全憑聖心裁決的意思。
在這等情形之下,他若還等著朝臣說話再做順水推舟之事怕也是落了下乘。
「徐先生,朕明白你的意思。」
話音一出,本還在思量那番安排到底緣在何處的一眾臣子卻都不得不放下心緒,將注意力強行拉回。
朱慈烺則在看到各臣眼神逐漸清明之後才又說道:「左右就是擔心有人以為是朕命淮安三將殺了弘光。」
話音入耳,殿中氣氛突然一凝,有那膽子小些的甚至連動都不敢多動一下,可朱慈烺卻對此恍若未覺一般,只是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便繼續說了起來。
「朕不妨直說,不論弘光是不是死在韃子之手,朕都不會讓臣子替朕擔責,所以他是死在韃子之手,也只能死在韃子之手,諸卿可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