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和黎未晞繼續漫遊在記憶的長河中。
縱使戲台所有人完全看不到這對夫婦,他倆亦如幽靈,無法干涉分毫,可觀眾席坐久了,他們還是去台上幕後,四處遛彎,更近距離旁觀。
體會世間百態,品味各式的生活。
他們攜手去凡世最昌盛的國度,去看大街小巷中各式的人與酸甜苦辣的故事。
還去近距離、多角度看過奪嫡的勾心鬥角。
他們看過早年勤政的君王坐擁天下後沉迷享樂,又見證二皇子陷害皇兄,奪了儲君後連幾年都不願多等。
皇子將手下方士煉的毒丹,稱作是他苦苦向遊歷凡間的仙長求來的延壽寶丹,獻給其父。老皇帝龍顏大悅,服丹後次日咳血而亡。
而先帝頭七都沒過,新帝便穢亂後宮……
唐墨夫婦如看一部古裝劇,從多視角看完這段故事,幾乎宮內每個皇子、妃子、大臣乃至宮人,都難以道一句與自己毫無干係。
魔界兩主不禁感慨,離譜的事哪都不嫌多,頭七都沒過誒……
還是他們統御魔界有方呢。
之後便自然而然的,群狼環伺的周邊小國迅速崛起,而盛極一時的王朝走向不復。
對唐墨和未晞這兩個「幽靈」而言,唯一的影響便是他們神魂留宿的那間大院子,在王都陷落之時不好再住了。
可是這樣輕鬆旁觀的心態註定不會一直維持下去。
記憶在世界初開、萬物演化的那漫長過程中時常「加速」——體感上不過須臾,便有物種進化幾代,人類從剛學會直立行走,下一瞬便磨好了石矛。
可是,這樣的加速漸漸不再了。
當世界愈發熙攘,唐墨和黎未晞旁觀世間百態,他們雖不像外界一般挨個時辰度日,卻也漫長數倍。
縱然知曉記憶中的年月不可以外界時間丈量,他們見證一個百年王朝的興衰,不死松外的魔界或許才過一個時辰而已。
但是體感上,他們當真在親歷歷史,重新直面過往的時代。
更關鍵在於,他們不知何時才算結束……
仙界攻來了嗎,魔界頂得住嗎?
紫鵲會不會衝動,嫣兒能否妥善調度全局,太傅還守得住嗎?
魔界將面臨存亡的考驗,可唐墨和未晞對外界一無所知,只能在記憶中沉浮漂泊。
想得到不死松的認可與饋贈,絕非容易。
可以說,它比外界任何詭譎難測、危機四伏的秘境都來得殘酷,更令人感到無力。
唐墨開始深刻領悟鎮墓人將長生稱作詛咒的意義。
過於漫長的歲月,而你什麼都做不了,甚至不知盡頭在哪裡,這足以把人逼瘋。
饒是唐墨和未晞的心態也漸漸失衡,最初的沉穩與旁觀世界的震撼,隨著遙無盡頭的記憶而逐步焦躁。
因望不到盡頭,他們生怕出去後已太晚了——仙界獲勝,他們多年的努力化為烏有。
甚至嫣兒和紫鵲她們也可能……
好在這無止境、無法干涉分毫的世界中,唐墨和黎未晞還有彼此。
他們並非尋常之輩,都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堅韌心智,他們攜手,似乎便沒什麼度不過的坎。
而在多次心態失衡又穩定的過程中,唐墨察覺了不死松試煉的最大危機——在過分漫長的記憶中道心破碎,永遠迷失。
那麼外面血珀中的他們,也就再醒不過來了。
待不死松再次消失,便會將他們一同帶走。
他們將成為記憶世界中真正的幽靈。
相對的,該如何通過試煉、得到不死松的饋贈,也有了眉目。
守住本心,不能迷失,目送世界變遷。
正如他們親眼見證此世界的發展順其自然,無論三界如何,天道不曾出手干涉,只任蒼生自生自滅。
所以該順應,不能急,越操心外界越偏離正軌。
如今三界所講的修煉,幾乎都指狹義:只修實力境界。
於是太多大能縱使化神、大乘,可道心卻不匹配那般境界,甚至是不穩。
而其實最早的修煉,更以煉神修心為重。
每個境界都不懈怠,道心穩固,境界逐步拔高,最終得大道,渡劫飛升。
唐墨和黎未晞似乎隱隱明白,為何三界千年來再也無人能步入渡劫的原因了。
浮躁、失了修煉本心,從最初就忽略了關鍵的一環。
而那些閉關不出的老妖怪無一例外耗干壽元,也不曾摸到渡劫境的門檻,令世人還以為是三界的靈氣出了問題,失去了突破的能量。
毅然決然閉死關,卻還是在修實力境界,到死都不知其實是方向就定錯了。
當然,太多人一直都這麼過來的,包括思想都早已固化,從鍊氣生生修到大乘,屹立三界之巔,又怎會覺得自己錯了?
唐墨和未晞也是在不死松記憶中縱觀三界歷史,看到了成功與失敗的案例,才發現這些。
所以這漫長的記憶世界,或許亦是渡劫之前,不死松給他們的補足時間。
他們要在此煉神修心,實現神魂與心境的超脫與升華——在身體突破境界之前,心神要先一步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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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鎮墓人和白錦衡說過,為兩主護法有他足夠,派幾個能打的大臣過來讓阮少君安個心就好。
阮少君的確聽進去了,來向太傅報導的就兩人:煉器司楊靄和制傀司夏音。
但夏司傀身後跟著五十個最精銳的傀儡兵。
楊司器更是帶了一堆法寶,給每個傀儡都配備煉器司頂級的護身法器,甚至還帶了一堆傀儡的替換部件。
打起來的時候只要傀儡中樞沒損毀,夏音便可火線維修更換,讓傀儡恢復戰力。
這五十傀儡在統一指揮下配合沒的說,不怕疼不怕死,不知後退為何物,每一具都設置不少「陷阱」。
比如胳膊腿里都藏著可彈出的利刃或暗器,又都淬了毒——毒來自阮嫣兒。
就算受損程度過高,沒有維修必要,傀儡還可以自爆中樞。
它們合力,或許難贏,但纏住個強敵應是足夠。
楊靄雖年紀大了,可他也是半步大乘,夏音也有化神,她對上大乘雖打不過,但主要任務是在鎮墓人和楊靄掩護下指揮和維修傀儡。
兩名重臣極其嚴肅,做好了拋頭顱灑熱血的準備,鎮墓人看著這架勢哭笑不得。
他覺得這些傀儡若整編入魔界大軍,在前線守城即能最大化戰力。
但聽夏音說,這樣最精良的傀儡在前線還有至少二百,而檔次稍低的傀儡…制傀司這些年一共造了兩千多……
鎮墓人便不多說了,擺擺手讓他倆忙活,布置傀儡、法寶,構建結界什麼的。
如今前線,傀儡軍再加上閔嚴山等將領指揮的魔衛大軍,雖總數低於聯盟,可個體戰力完全匹配得上,元嬰期絕對比聯盟多。
更別提廣大魔界人民。
唐墨和未晞的留影石已在夜曜城公放過,兩主詳細說明了如今魔界即將面臨仙妖兩界侵略,並說了他們正在不死松衝擊渡劫。
只要魔界上下齊心,拖到他們出關,魔界便算度過難關,屆時勝利只會屬於他們。
另外,他們還提前安排了相應的避難和人口轉移措施,在留影石中再次宣布,必須儘快落實,完成避難與轉移,不容耽擱。
全界各城管理需在大總管百里馨和中樞院指揮下,安排人們有序傳送,轉移至夜曜城。
關鍵在,魔界所有孕婦和孩童一律進魔宮和相應設施避難。
修為在金丹以下、壽元將至以及因傷勢病情等情況無力參戰者也要避難,接受魔衛軍保護。
兩主留影石的講話令全界士氣大增,人們更是為兩主的關心與保護暖心到垂淚。
曾經仙魔大戰起時,沒有任何一位君主考慮過避難措施。
魔界人紛紛響應號召,近幾年人們本就幾乎都在魔宮統一指揮下幹活,做一切戰爭準備,如今要做的不過是放下工具、拿起武器而已。
更何況是仙妖侵略——此乃保家衛國的戰役。
魔界還沒動呢,他們倒敢主動來了,既是如此,便讓他們嘗嘗如今魔界的厲害。
夏音看過地形,先讓傀儡兵藏於不死松後,並下了基本指令和作戰方針:不求勝,只求拖住一個強敵,儘可能為太傅減負。
楊靄更是抱著死志前來,他早已立過誓,這回只要他還有口氣在,不管對面是誰,也休想越過他干擾兩主渡劫!
他安排好一應法寶,特意給唐墨和未晞的血珀加了個隱匿結界。
雖說大乘境應該能看破一些,可楊靄也是半步大乘,結界至少能確保敵人看不到兩主的臉,無法確認身份。
兩主和仙界是有深仇大恨的,如此一來,聯盟便先入為主仍以為血珀中是萬殤,那就有可能輕敵。
楊靄謹慎了一輩子,深知不能小看心態的影響,此地即將爆發的或是三界最頂尖層次的戰鬥,任何一點影響都可能為結局埋下伏筆。
待他和夏音安排完,恭敬地看了一會血珀中的兩主,天色漸暗。
他們似乎隱約察覺到了什麼,齊齊向南方的天邊看去,面露凝重與堅毅。
不死松的枝椏也無風自動,環繞的濃郁魔氣本來平靜,此刻又如漩渦般流動起來。
仿佛是神木也在提醒什麼。
前方鎮墓人平淡開口。
「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