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剝絲抽繭
長安張宅。
作為一國宰相的家宅,張文瓘的門前顯得有些冷清。
在張文瓘初升宰輔的時候,張宅門前也是門庭若市,各處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舊友故交,紛紛登門拜訪送禮。
但張文瓘鐵了心要吏治,對於舊友故交送的禮一概退回。
廟堂官吏,不問親疏,只要有不法之舉,懶政怠政庸政的情況,一律從重處理。
這也導致了張文瓘在廟堂的人緣並不好,除了張黨成員,與廟堂的其他力量鬧得僵硬,這大門口也就成了今日的情況。
狄仁傑敲開了大門,送上了張文琮的介紹信。
張家兄弟關係極好,門房見是張文琮的介紹信,直接將狄仁傑領到了會客廳。
「哈哈!」
便在狄仁傑安靜等候之際,洪亮的笑聲傳來。
張文瓘大步走入大堂,見迎上來行禮的狄仁傑,看他一張國子大臉,眉宇間充盈著方正之氣,笑道:「我那兄長極少誇人,前日收到他書信,得知美相縣的一切,對侍御史的能力是讚不絕口。正想打算請侍御史來寒舍一敘,侍御史便登門來訪,真是巧了。」
其實張文瓘正在猶豫要不要找狄仁傑。
張文瓘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手上可用的人才不多。
張文瓘的根基在東宮,但東宮的主人是太子李弘,他不可能從東宮要人來幫助自己。
走的近的親朋好友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對他的支持有效。他需要的是能夠在前線拼殺的基層幹吏,而不是穩坐大局的尚書侍郎。
張文瓘覺得有些憋屈的是放眼廟堂,那些能入他眼的能人幹吏,竟大多都是清流黨的人,且跟陳青兕關係非比尋常。
且不說張柬之、魏元忠、史務滋、劉齊賢、袁恕己、敬暉、魏元同這些後起之秀,就連他當年在太原相識的李義琰都加入了清流黨。
張文瓘還以為能夠憑藉自己現在的地位,人格魅力以及舊識交情,能將李義琰拉攏過來……
結果……
蘇定方的事情,狠狠地打了他一個巴掌。
張文瓘是有苦難言。
治吏至今,張文瓘都不得不承認陳青兕的清流黨幫了他大忙,李義琰、史務滋乃至於大理寺的張柬之都有著巨大的貢獻,如果沒有他們相助,治吏沒有那麼順暢。
這也是張文瓘現在最頭疼的事情,他發起的整頓吏治的行動,結果衝鋒陷陣出力最大的不是他的人,而是清流黨的幹吏。
然後這位清流黨的幹吏還在蘇定方的事情上給了他們一刀……
這讓張文瓘的威望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張文瓘現在最缺的就是能力優秀的基層人才。
張文琮了解自己弟弟的處境,所以在洮州的時候,見識過狄仁傑的能力便修書推薦。為了避免張文瓘錯失人才,還特地寫了封信給張文瓘。
張文瓘深知長兄的脾性,能夠得到他如此舉薦,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於是讓人尋找狄仁傑的履歷:狄仁傑的履歷,不可謂不漂亮,只是跟了陳青兕幾年,這讓張文瓘跟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陳青兕,陳青兕,又是陳青兕?
沒完沒了了嘛?
張文瓘擔心李義琰的事情重演,猶豫要不要見一見狄仁傑,卻不想他找上門來了。
這豈不是說狄仁傑不是陳青兕的人?
也對,真是陳青兕的人,跟著他立了大功,怎麼還給調出了京師?如此人才,留在身旁不好嗎?
念及於此,張文瓘大為振奮,抱著周公吐哺的態度見了狄仁傑。
狄仁傑自是人精,一副感動非常的姿態。
簡單的寒暄,狄仁傑就道明了來意:「張相公,下官初入御史台,有些無所適從。想看一看御史台的卷宗,研究一下舊案。只是未得御史大夫、御史中丞首肯,想從張相公這裡討要一個許可。」
張文瓘認真的看著狄仁傑,道:「許可,本相可以給你。只是你要想好了,從本相這裡得到許可,等同得罪了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你入職不久,即得罪兩位上司,與你前程大是不利。」
狄仁傑道:「回相公,下官身為侍御史,有侍御史的責任職權。侍御史是有權閱覽卷宗的,只是不得隨意調動。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不讓下官閱覽卷宗舊案,本就與理不合。下官並不願意得罪兩位上官,可下官卻也不想因為懼怕得罪上官,而失了自身的準則。」
「說得好!」張文瓘拍案而起,如此正義凜然的官員,現在的廟堂上真的少見。
「本相准了!」
張文瓘看著狄仁傑,越看越是喜歡,道:「在御史台若受刁難,可來尋本相,本相給你撐腰。」
狄仁傑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欣喜,只是作揖道:「謝張相公!」
張文瓘看著狄仁傑更是歡喜,沉穩持重,多好的苗子。
有了張文瓘的特許,狄仁傑第二日上值就被允許隨意閱覽御史台卷宗了。
負責看管御史台卷宗的官叫御史台台院主簿,名叫侯守宗。
侯守宗冷淡的領著狄仁傑進了檔案署,對著狄仁傑介紹著各類檔案的排列,然後指著最深處的小黑屋道:「裡面就是一些封塵多年的舊案……狄御史,御史中丞讓在下提醒你一句,御史台早年是許相公與李義府負責的,裡面很多的舊案,牽扯甚廣。你想要查,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如果查得是李義府的案子,那算運氣好。這廝死了有些年了,當年的黨羽鳥獸而散。萬一查到許相公默許的案子,自求多福吧!」
「提醒一句,御史大夫是許相公的門生……」
侯守宗說完就走了。
狄仁傑這才明白,為何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不讓自己查。
沒有半點的遲疑,狄仁傑走向了那間小黑屋。
人在其位,而謀其政。
狄仁傑並不怕得罪人,大不了貶罰出去,到了其他地方,還不是能幹事?
潼關漕渠。
李崇德巡視著漕渠的進度,莫名地打了一個寒顫。
「李侍郎!」萬國俊的聲音從後邊傳來,一件披風披在了他的身上。
「入秋了,擔心著涼!」
李崇德怔了怔,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才道:「也不知怎麼的,突然有股寒意從腳底直衝脊背。」
一開始李崇德對於突然冒出來的萬國俊很是懼怕,甚至到了寢食難安的地步。
但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李崇德發現只要自己好好聽話,萬國俊就是一個合格的二把手,將自己的瑣事安排的妥妥噹噹。
李崇德對治河一知半解,萬國俊比他好一點,了解的卻也不多,但只要給他回去思考的時間,他就能給出合理的答案。
李崇德也明白萬國俊背後有人,但想著自己已經在賊船上了,萬國俊對自己也算尊重恭敬,索性糊塗下去吧。
也是因此,兩人的關係雖然微妙,卻也有了緩和。
交流起來,也沒有了障礙。
萬國俊道:「定是李侍郎過於操勞的緣故,侍郎回去休息,這裡有下官看著,不會出錯。」
李崇德一想也好,自己本以為晉升無望,突然獲得重用,還真有些投入其中,過於勞累了。
李崇德與周邊同僚打了一個招呼離去了。
萬國俊並未怠工,而是勤勤懇懇的參與到治水中去。
此次他就是要踩著李崇德上位,待河渠成功之後,他會讓李治知道治理渭水、修渠的主要策劃人是他萬國俊,李崇德是有功,但比不上他。
為了達到目的,萬國俊自是要表現的更加勤懇。
作為最底層的胥吏,萬國俊不怕吃苦,只怕沒有機會。
為搏一個機會,他可以連命都捨棄。
萬國俊一直忙到黃昏,這才與身旁的同僚打著招呼離開。
萬國俊並未回住所休息,而是來到了潼關附近的小村,他有點貪杯,打算去附在村裡的小店小酌幾杯,去去疲累。
剛入村不久,萬國俊感覺有點不對,不動聲色的向一旁小巷走去。
身子一入小巷,左右看了一下地形,有一處草垛,躲在了草垛後面。
手摸著腰間的佩刀,豎著耳朵靜聽:萬國俊的父親是刑部的一名差役,最擅長緝盜追蹤與反追蹤之術。
萬國俊跟著父親學藝,也學得了一身本領。
不過因為緝盜危險,萬國俊的父親不想自己的兒子走自己的老路,用所有積蓄給萬國俊送到了刑部的牢房成為了審訊室里的差役。
萬國俊心狠手辣的本事也得到了激發,自己研究出一套絕大多數人都撐不住的審訊法子。
換了工作,祖傳的手藝,卻沒有丟。
剛剛就覺得有人跟蹤……
萬國俊靜靜等了一刻鐘,一點動靜也沒有,輕輕的抽出佩刀,探出刀尖,藉助刀尖的反光觀察小巷的情況,小巷空無一人。
「是我多心了?」
萬國俊搖了搖頭,離開了此處。
長安,陳宅。
陳青兕正在陪自己的兒子打馬球嬉戲。
毫無疑問,馬球是最適合練習騎術的遊戲。
別說玩得有模有樣的靜靜,就連陳青兕都覺得自己的騎術有那麼一點點的長進。
「郎主,阿兄有事求見!」晴空突然來報,她的阿兄自是周奎的另外一個身份。
陳青兕將馬球桿丟給了晴空道:「你陪鏡鏡玩!」
陳青兕走出內院,領著周奎到了書房。
「調查得如何了?」
陳青兕自己隨意坐下,招呼周奎入座。
周奎坐定後道:「還真查出萬國俊與李義府有聯繫。先生可記得當年李義府想要劉都督的命?」
陳青兕點了點頭,也是因為此事,他才動了除去李義府的心思,將善於戲法的茅山道姑清虛子從江南請來。
此事周奎是為數不多的知情者,劉仁軌自己猜到一些,但他並不確認。
周奎道:「這個萬國俊手段歹毒狠辣,他審訊犯人極有一套。落在他手上的人,不管有沒有冤屈都會招供,哪怕他骨肉再硬也抵擋不住。據說有一個一身傲骨的讀書人落在他手上,他就用各種法子,羞辱他的尊嚴,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崩潰。」
「御史台的人奈何不得劉都督,李義府特地將萬國俊請到了大理寺協助審問。」
陳青兕聽到這裡眼中瞳孔微縮。
劉仁軌當初從大理寺出來的慘狀,陳青兕記憶猶新。
在大理寺內到底經歷了什麼,陳青兕現在都不知道,劉仁軌至今也一字不提。
這恰恰說明了劉仁軌遭受的待遇,已經超出了想像,無法啟齒,提一嘴都算是揭傷疤。
陳青兕為此很是惱怒,也遷怒於李義府的那些朋黨。
痛打落水狗的時候,出了好大的力,以至於將李義府的力量徹底的從大理寺清除了。
但他真沒想到還有一個刑部來幫忙的漏網之魚……
不管這萬國俊與武皇后的那股力量是否有關,都饒不得他。
「好!真是巧了!」
陳青兕咬著牙說道。
周奎道:「因為不是巧合,郎主。李義府中計貶罰之後,萬國俊回到了刑部,低調了許多。原本惡名昭著的手段都不用了,在大理寺的牢房裡混著日子。應該是怕受到牽連,躲藏起來了。」
陳青兕不平道:「是我完全不知情,真知道他,躲哪都沒用。」
他很快反應過來,為了送行劉仁軌,他將高適的《別董大》,改成了《別劉大》送給劉仁軌,至今都是津津樂道的事情。
「我跟正則的關係人盡皆知,以我現在的地位,要處置他跟捏死螞蟻一般。依照常理,他應該如蛆蟲一樣苟活著,不讓我知道。他現在大張旗鼓的出來,就不怕正則調回京師,與之對上?」
周奎道:「屬下也是這個想法,他既然出來,那就必有倚仗。便派人去跟蹤他。不想他精於反跟蹤之術,我們的人不能近身,只能作罷。」
陳青兕忽然搖頭道:「不對,不通,照伱這麼說萬國俊跟李義府的關係並不深,李義府怎麼可能將李崇德的把柄告訴他?其中一定有那個環節出了問題,萬國俊不是關鍵人物。」
「我明白了,那個神秘的人既知道李崇德的把柄,也知道萬國俊的把柄。」
「萬國俊的把柄就是他對劉仁軌幹的事情……」
「讓我知道萬國俊摻合其中,至少得拔他一層皮。」
「也就是說,幕後之人與李義府有著極其親近的關係。」
「不對,李義府的黨羽都給趕出廟堂了……」
「難道……」
陳青兕想到一種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