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仁厚
李治欣賞了吐蕃贊普的舞蹈,心滿意足,安排許敬宗將芒松芒贊軟禁起來。
其實被生擒的他國可汗國王在朝廷這裡都會有不錯的待遇,有固定的俸祿,還不限制自由。
但芒松芒贊情況特殊,顯然不在其列。
除了這些年讓吐蕃噁心的氣,李治久違的神清氣爽,回到了後院,打算與武皇后溫存一二。
武皇后極有眼力勁,在為李治寬衣的時候,發現他心情格外舒暢,不免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李治隨口說道:「青海傳來捷報,陳愛卿已有謀劃,為我朝覆滅吐蕃,將雪域高原納入我朝疆土。我大唐疆域之廣,遠邁前朝。」
李治並沒有跟武皇后說細節,倒也不是不信任,而是沒有必要。
武皇后也不敢多問,她知自己這位丈夫性子最是多疑,該讓你知道的,就算不問他也會說,不想說的,你若好奇心多問一句,他都會反感不喜。
經過這些年更深入的了解,對於自己這個丈夫,武皇后是越發了解了。
武皇后一副強顏歡笑的侍奉著李治。
李治心思敏感,問道:「皇后可有煩心之事?」
武皇后笑道:「沒有,妾替陛下開心呢。能夠擁有李英公,陳尚書這樣的大才,為朝廷開疆擴土乃大唐幸事。」
李治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武皇后。
武皇后瞬間淚如雨下,說道:「妾擔心太子的身體。」
李治滿心喜悅也化為擔憂……
李治一直擔心自己的身體,結果這麼多年下來,儘管時不時的還會出現頭暈目眩的症狀,甚至還會間歇性的視線模糊,不止一次想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可熬著熬著,多年過去了,都熬成了習慣,時不時發作一下,不發作還不習慣了。
反倒是李弘,這個自己托以後事的大唐儲君,未來的大唐皇帝的身體卻在最近急轉而下,常出現氣短現象。
李治不是不知自己這個嫡長子體弱多病,與自己昔年一般,只是想不到他還如此年輕,就出現了氣短之相,就他這種情況,真的能夠託付後世?
李治對於李弘並沒有很大的期待,也不需要有期待。
作為大唐的國君,李治心裡很清楚,大唐經過他與父親兩人的發展,幾乎是到了極處。
西域戰事已了,未來十年,都不便大動干戈。得靜下心來,休養生息。
李弘的仁孝厚道正是那時候大唐所需要的君王……
李治對於未來都想好了,西域事情一了,尋個機會將陳青兕貶罰到江南去,給他國公之位,外加地方刺史,自由玩樂。
而李弘這裡,經過自己的控制,廟堂上就沒有出一位真正有威望的宰相,不存在相權壓軍權的情況,又有武皇后扶持,有一天自己真駕崩了,李弘能夠很快的接手朝政。他以仁孝治國,利於恢復民生,穩固疆域。
有不長眼的小蟊賊,憑藉大唐的國力威勢,有裴行儉、薛仁貴、程務挺這些新星將帥隨意可滅。
真要遇到棘手的問題,也有江南的陳青兕給他兜底。
可現在李弘的情況比他還糟糕,李治現在甚至擔心李弘這個兒子可能走在他的前頭。
豈不是一切謀算,煙消雲散?
「皇后莫要過於擔憂,御醫說了,太子只是受了風寒,好好休息便能康復。」
李治隨口安慰著,心中又度燃起廢立的念頭。
相比李弘的忠厚,他確實更加喜歡李賢的機敏伶俐,他覺得李賢的潛力加以培養,未來肯定能超過李弘……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在腦海中出現,立刻讓他壓下去了。
李賢固然更為機敏,但他年紀尚小,重新培養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至少眼下的太子黨得清洗一半。大戰正在進行中,廟堂不能亂。
武皇后默默頷首,似乎接受了李治的寬慰,心中卻有些失望。
此時的李治也沒有了心情,覺得頭疼之症有復發的跡象,便與武皇后一併睡了。
大理寺,寺正,辦公署。
張柬之、狄仁傑、徐有功、蘇無名四人聚在了一處。
蘇無名說道:「殺死李崇德的人已經擒獲了,經過審訊,也已招供他是被人收買的。收買他的人是李義府的老管事李忠義,根據調查此人在李崇德死後,向長安縣公廨申請去南中為李義府守靈祭祀……」
蘇無名這話一出口,張柬之、狄仁傑兩人先後變色。
徐有功先是略微錯愕,但很快反應過來,說道:「是因為李崇德將李義府抬出族譜,憤而殺之?」
徐有功只想到這個原因,因為他不知道李義府活著的這一事情。
畢竟此事匪夷所思,張柬之、狄仁傑也不知如何解釋,至少現在他們還沒有足夠的理由證據懷疑到李義府身上。
張柬之、狄仁傑確知李義府沒死,本想通過此法,將李義府揪出來。
因為李崇德的死,李義府是繞不開的。
卻不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義府竟然直接跳了出來。
現在直接這一下,案子結了。
不用想這個李忠義將會在李義府的靈前自盡。
這樣一來,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
這個李忠義是跟隨李義府多年的忠僕,見不得李崇德羞辱恩主,僱傭殺手殺之,然後自盡滅跡。
事因李義府而起,也終於李義府,而李義府死了,事情到此為止。
果然隨後蘇無名就介紹起了李忠義的出身,李忠義無兒無女,是李義府收留了他,給了他一切……
蘇無名道:「一切表象來看,確實如此。我已派人前往南中,緝拿李忠義。」
「表象?」徐有功笑道:「無名兄也覺得這案子結不了?」
「完結不了!」蘇無名道:「一切的結果看起來理所當然,可還有一個疑點未能解惑。李崇德堂堂侍郎之所以能在家中死的不明不白皆因他暈厥回家修養之故。殺手在那時動手,我覺得不是意外。」
徐有功道:「這案子還有內情,李義府倒了多年,李忠義就算存了一些錢財有實力買兇,也沒有能力去打探李崇德這位侍郎的行蹤。更別說李崇德還處在昏睡狀態,便於刺客動手。依我看來,這一切都是我們查到了點上,有人想要結案,提前將一部分真相暴露出來,掩蓋另外的真相。」
蘇無名道:「看來還得從工部入手。」
徐有功搖頭道:「繞不開工部。」
其實工部一直都是他們主要留心的方向,只是因為大戰拉開序幕,工部在全力配合前線生產製作各種器械。
他們不便入手調查,陳青兕固然討到了許可,卻也只是在不影響工部流程的情況調查。
不允許他們為了一個李崇德而耽誤後勤戰備。
為了便於行事,工部領銜將作監,分別在鄯州、涼州、西州設置兵工廠,為前線打造修繕器械。
一部分幹吏都四散了,也無從查起,不得已他們幾人才繞了遠路,先將賊人擒住,將答案先解了出來,再來查問細節,但還是繞不開工部。
狄仁傑聽著兩人的分析,想了想道:「有功,你明日動身,去一探西州。去同萬國俊了解一些相關情況,他的嫌疑最大。」
徐有功當即領命。
張柬之也示意蘇無名離去。
在徐有功、蘇無名前後離開。
狄仁傑道:「對方應是拖延時間,他們另有圖謀。」
張柬之道:「你讓徐有功去西州,這是假裝中計?」
狄仁傑微微頷首道:「我們不能讓他牽著鼻子走,一直去查李崇德的事情,反而會陷入誤區,他們這番動作必有所求。得想在他們前頭,而不是跟著他們後面求個結果。」
張柬之拍了拍大腿,笑道:「懷英這話說到我心坎去了,說實話我心思沒你們三人細膩,對於刑訊斷案,並沒有過人的手段。在查案上我幫不上什麼忙,有你們三人在,我也懶得摻合。就往前想了想,李義府這般費盡心思到底有什麼目的,是復仇,還是什麼?」
對於「李義府」,張柬之是直呼其名,他對於陳青兕的判斷很是信任。
狄仁傑也大概率確定幕後之人是李義府,但他更講究實證,在沒有明確證據前都以「他」來稱呼。
「直到我最近聽到一條消息,說太子體弱,年紀輕輕,氣虛力疲,難當大任。這消息引起了我的猜想,太子真要被廢,得利最大的是誰?」
狄仁傑聽到這裡,瞳孔急劇收縮,這方面他確實沒有想到。
也跟政治立場有關係……
陳青兕與他們兩人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場,他是反對後宮干政的,與武皇后站對立面。
張柬之是陳青兕的學生也是如此……
但狄仁傑有自己的政治立場,他也偏向反對後宮干政,但對於武皇后的反感沒有那麼嚴重,並沒有將之視為對手,也就沒有往武皇后身上去想。
現在經張柬之這一提醒,狄仁傑也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
東宮!
武敏之手中提著一個食盒,快步走向太子寢宮。
李弘正半靠在床榻上看書,見武敏之推門而入,露出了一個笑臉,說道:「阿兄來了,隨便坐。」
武敏之眼中有著些許擔憂,但臉上卻帶著笑,說道:「看,阿兄給你帶了什麼?」
他將食盒放在案几上,從裡面端出了一大碗的菜食。
李弘聞了聞散發出來的味道,眼中一亮,笑道:「水煮鱔段,還是阿兄懂我。」
李弘愛吃魚,魚膾、魚鮓、魚醬、魚羹、蒸魚、炸魚無所不愛,尤其是鱔魚最是喜歡。
「阿兄知你最近沒有胃口,特地去司農寺討要了新鮮的鱔魚,命下人做的,快來嘗嘗……」
武敏之利索的給李弘盛了飯,遞了筷子在一旁期待的看著。
李弘笑了笑,夾了一條鱔魚,輕輕咬了一口,突然一怔。
武敏之愕然道:「怎麼了?味道不好?還是身體不適?」
李弘又笑了笑道:「沒有,有些時間沒吃了,味道太鮮,慢慢品嘗。」
武敏之滿足的笑道:「多著呢,沒人與你搶。」
武敏之監督著李弘吃了大半碗的飯,這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李弘在武敏之走後,臉色變了變,突然「嘔」了一下,將吃下去的食物吐出了大半。
他虛弱的躺著,招來自己的貼身內侍,說道:「你去一探司農寺,找內宮的太倉署丞,告訴他今日的鱔魚不新鮮,有股怪味。讓他銷毀了去,莫要讓父皇母后,宮裡的賓妃誤食了,告訴他,下不為例,日後嚴謹一些。」
內侍忙道:「既不新鮮了,太子為何吃得如此開心。」
李弘搖頭道:「孤那阿兄是個急性之人,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給這鱔魚壞了,那還不得翻天。累得人家丟官不說,自己也少不得留下跋扈之名。阿兄本性不壞,只是行事過於衝動,莫要讓他知道。」
內侍眼圈微紅,頷首道:「好!」
李弘又道:「也別為難太倉署丞,誰沒有犯錯的時候,孤也常錯,下次注意便好。」
內侍領命去了。
內侍叫溫汝言跟著李弘有八年了,受李弘影響也是一位和善的宮人,並沒有因為伴著太子就媚上壓下,遇得此事,也忍不住生出了泥人脾氣,氣沖沖的到了內宮苑總監公廨。
內宮苑總監公廨隸屬司農寺,掌苑內宮館、園池、禽魚、果木,東宮裡的膳食資財都是內宮苑總監負責的。
內宮苑總監有監一人,副監一人,丞二人。
監、副監主要負責帝後的食材用度,二丞分別負責太子與嬪妃。
溫汝言直接當著監正、副監的面將負責東宮的太倉署丞痛罵了一頓。
太倉署丞給罵得狗血淋頭,嚇得都打起來擺子。
溫汝言見狀眼中也閃過一絲不忍,緩和了語氣,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太倉署丞戰戰兢兢地說道:「崔,崔詧……」
溫汝言道:「你得好好感謝太子仁厚,換作他人,你這失職,莫說丟官,還有可能去命。太子念你為官不易,特地要我莫要為難你。若有下次,決不輕饒。」
崔詧聞言巨震,呆立半晌,連謝恩都忘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