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4月,二次北伐開始後,北伐軍很快逼近濟南,張宗昌不得不放棄山東這塊地盤,向直隸逃去。張宗昌以為褚玉璞是他的手下,褚玉璞的地盤就是他的地盤,所以到達直隸後對褚玉璞說:「我把山東賠光了,來到你們直隸,我是在這裡吃勞金。」
勞金是買賣人的口語,意思就是自己的商號倒閉了,到聯號吃夥友,和吃自己的勞動力一樣。張宗昌到了直隸仍擺出「老大」的架勢,令褚玉璞很不高興。常言說「一山難容二虎」,兩人在權力和財政上難免發生爭執。有一回,褚玉璞打算出門,剛上車便遇到王翰鳴來訪,他把王翰鳴拉到車裡,問:「你看督辦會不會槍斃我?」王翰鳴趕緊說:「哪有這回事,你不要聽信謠言。」由此可見,張宗昌與褚玉璞關係之緊張。
隨著奉軍前線連連潰敗,張作霖於5月下旬在北京召開會議,決定撤離北京。會上,張作霖令張宗昌退守熱河,張宗昌一聽不讓他進東三省,心中頓生一股火氣,負氣說:「我不退,我掩護大軍,死守津京。」
不管張作霖作此決定是出於何種考慮,在張宗昌看來,都是對他不信任的表現。他對張作霖忠心耿耿,為他出生入死,仍不能換取他的信任,心中無比憤懣與悲哀,衝動之下,為表示自己的忠心,大義凜然地提出掩護奉軍後撤,死守京津。但事後卻很是後悔,無奈話已出口,也只能硬著頭皮幹下去。也正是這一衝動,加速了他的最終滅亡。
就在這個時候,張宗昌的老上司李征五突然來到天津,登門拜會張宗昌。自從1911年跟隨李征五從海參崴回到內地,張宗昌對這位將自己扶上戰馬的老上司,歷來敬重有加,甚至是言聽計從。他親自到車站迎接李征五,並設盛宴熱情款待。席間,李征五道出此次來訪目的:
「我是受蔣委員長之託而來,蔣委員長對我承諾,只要你願意接受南京國民政府的改編,改懸青天白日旗,直魯兩省仍歸你統轄。事到如今,你可要抓住這個機會!」
張宗昌沉默半晌,他知道這是個扭轉敗局的機會,尤其在張作霖不信任的情況下,他本應藉機投蔣,但是,這個一輩子大大咧咧的粗人,在這個特殊的時候想問題卻十分細心,他說:
「我這一輩子做過很多錯事,最讓我後悔的一件,就是背叛陳英士……我在落魄中投靠了張老帥,這些年我的一切都是張老帥給的,不管最後結局怎樣,我都不能背叛他。」
「我了解你的為人,可這不是個人恩怨問題,是順應潮流,許多人都走了這條路。」
李征五仍試圖說服他,但張宗昌主意已定,李征五隻好無功而返。
6月3日凌晨,張作霖乘火車返回奉天,張宗昌親自到北京送行,對張作霖的離去十分眷戀。前程渺茫,不知出路在哪裡,懷著沉重的心情登上張作霖的火車,到天津才下車。他戀戀不捨地望著火車駛出天津站,卻不料在6月4日凌晨抵達奉天前,張作霖的專列在皇姑屯車站附近被炸。
消息傳來,張宗昌為之大慟。雖當時據傳張作霖只是身受微傷,精神尚好,但在張宗昌看來,就憑張老帥那樣一個小身體,即使那一震,怕也是難以抵擋。6月21日,果然噩耗傳來,張宗昌忍不住痛哭失聲。
此時張宗昌已經退出天津,向山海關方向行進。離開天津時,張宗昌的一些部下拒絕開拔,選擇了投靠蔣介石。抵達灤州時,張宗昌的隊伍只剩下四萬人。在如此眾叛親離的處境下,張宗昌越發萬念俱灰,深感自己已是英雄末路。抵達灤州後,張宗昌為張作霖搭設祭堂,披麻戴孝,天天上祭,痛哭不止。
恰在此時,張宗昌得知張學良決定東北易幟,立刻致電張學良,表示願意加入東北易幟,請求返回東北。然而,張學良對張宗昌並不信任,生怕他回到奉天對自己在東北的統治造成威脅,回電說軍餉緊張,只能給他一個師的編制,師長為褚玉璞。
「這明擺著是讓我離開部隊,我為他張氏父子出生入死,如今山窮水盡,他竟然不肯收留我,真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張宗昌盛怒之下,開口大罵。
但張宗昌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四萬軍隊走向滅亡,只好再次請求張學良,給他四個師的編制,將他的四萬軍隊全部收編。張學良不僅堅決拒絕,同時加強了對張宗昌部的軍事防禦。張宗昌極度憤怒之下,表示將以武力抗爭。屬下將領個個摩拳擦掌,表示要與張學良拼個你死我活,上下同仇敵愾,向山海關的奉軍展開猛烈進攻。
此時,國民革命軍白崇禧正對張宗昌虎視眈眈,積極備戰,準備一舉拿下灤州。9月2日,白崇禧在天津誓師東征,使得張宗昌背腹受敵,走投無路之下,張宗昌派代表到唐山晉謁白崇禧,提出投誠的請求,但為時已晚,白崇禧不予理睬。張宗昌只好又向張學良請求停戰,表示答應張學良之前的改編要求,但最終因張宗昌和褚玉璞部下意見不統一,未能實現。
9月19日,白崇禧部與奉軍對張宗昌發起全線總攻,張宗昌部在兩面大軍的夾擊下,鬥志全無,很快潰不成軍。張宗昌見大勢已去,於9月21日帶親信數人來到灤河邊,掏出隨身攜帶的一顆漢代圖章,反覆撫摸上面的「宗昌」二字。這枚圖章跟隨張宗昌多年,每當下達軍事命令時,張宗昌都會用它蓋一個印,這是張宗昌使用多年的軍事專用章。但現在,悲憤絕望之中,他將這枚漢印遠遠地拋進灤河。
隨後,張宗昌與親信換上便衣,乘一隻小漁船,渡海潛往大連。此後,張宗昌的直魯聯軍被白崇禧收編,至此,張宗昌一生的基業毀於一旦。
逃到大連後,張宗昌不甘心最後的失敗,開始聯絡舊部,伺機東山再起。當年底,蔣、馮、閻三巨頭聚集平津,膠東半島成為空虛地帶,張宗昌舊部紛紛返回山東,蠢蠢欲動。段祺瑞企圖利用張宗昌在山東的優勢,控制山東全部,再圖大舉,派親信赴大連與張宗昌聯絡,任命張宗昌為「入魯軍第一統帥」。
1929年3月,張宗昌率糾集起來的舊部,從煙臺登陸,殺回山東,企圖利用山東舊部東山再起,但最終失敗,他多年的部下褚玉璞也在此戰中被殺,張宗昌再次逃回大連。由於蔣介石兩度命令全國通緝張宗昌,1929年夏秋之際,張宗昌不得不東渡日本,過起流亡生活。
張宗昌以每月2000多日元的價格租住下日本別府的「昭和園」別墅,別墅位於溫泉區中,依山面海,景色宜人,適合休養身心。但張宗昌在此卻屢受打擾,日本朝野人士紛紛上門對其進行收買拉攏,表示只要張宗昌願意同日本合作,便協助他回國東山再起。張宗昌雖然想東山再起,但也不想做漢奸,只好與日本人周旋。在與日本人接觸中,張宗昌得知一些日本侵略東北的軍事秘密,暗地裡將這些情報報告給張學良,希望對東北抗日有所幫助。
張宗昌一向喜聚不喜散,對朋友、部下出手闊綽,揮金如土。自己又全無金錢概念,而他本人並沒有什麼積蓄。東渡日本時本來追隨者甚多,後來又有許多人去看他,這些人在日本的一切開支全部由他支付,因此,他在日本第一年便花去上百萬元。
後來張宗昌的生活全靠朋友、部下接濟,張作相、陳調元、孫殿英等全都給予過大量資助,張宗昌的日子過得依然十分窘迫。有一次張宗昌向老朋友許錕求助,而許錕的錢全掌控在他家老太太手裡,很難要出,最後總算勉強湊了3萬元給張宗昌匯去救急,張宗昌曾感嘆道:「許錕這3萬元,是我平生花得最珍貴的一筆錢。」
1931年「九一八」事變前,張宗昌的母親變賣了部分家產,湊夠10萬元,親自到日本將張宗昌接回大連。此時張學良駐節北平,張宗昌逃亡時被南京政府查封的兩處房產,在張學良的幫助下已物歸原主。為了感謝張學良,張宗昌令參謀長李藻麟陪同母親到北京面見張學良,此行還有一個更重要目的,即提醒張學良密切注意日軍動向,因為張宗昌通過與日本人交往,感到日軍正蠢蠢欲動,欲對東北採取軍事行動。
1931年9月8日,張母和李藻麟抵達北平,住到張學良安排的六國飯店,直到9月18日中午,才得以面見張學良。張學良與夫人于鳳至設宴招待二人,同時請來張作相夫婦、萬福麟夫婦作陪。
席間,先是張母對張學良為張宗昌要回房子表示感謝,接著,李藻麟說明來意:「效坤讓我轉告您,日軍近期可能會對東北出兵,請您務必提高警惕。最近大連街上多了許多穿和服的年輕人,這些人換上軍裝就是兵,我們懷疑他們正是日本人增派到中國的軍隊。」
張學良聽了卻不以為然,以輕蔑的口氣說:「小小日本,何足為患,有國聯組織存在,它敢出兵東北!就算真的吞掉東北,國聯也會讓它乖乖吐出來。」
但令張學良始料未及的是,當天晚上,日軍便在奉天製造了「九一八」事變。
「九一八」事變爆發後,身在大連的張宗昌被懷疑同日本人達成合作,為了打破流言,在取得張學良同意的情況下,張宗昌於11月3日離開大連,前往北平。途中,無論在天津塘沽港口,還是在天津火車站、北京火車站,張宗昌都受到社會各界人士的熱烈歡迎。軍政界的歡迎自不必說,民眾團體尤其是學界人士的歡迎,令張宗昌深感意外。張宗昌以實際行動表明自己絕不當漢奸,因此得到抗日情緒高漲的民眾的熱烈歡迎,他們甚至強力推薦張宗昌出任華北抗日聯軍總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