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韓復榘,很多人首先會想到他的著名詩句:
大明湖,明湖大,
大明湖裡有荷花。
荷花上面有蛤蟆,
一戳一蹦達。
如果你據此便以為韓復榘是個沒文化的大老粗,那實在是大錯特錯了。得了父親是私塾先生的先天優勢,韓復榘不僅自幼入私塾讀書,即使後來家遭變故被迫輟學,仍跟在父親身邊就讀。韓復榘15歲到縣衙任「帖寫」——一種抄寫文字的差役,相當於現在的文書,起碼也算得上文化人了。
然而,一介文弱書生何以成為威名赫赫的軍閥呢?
一切都是從1910年春節前夕開始的。
這天上午,河北省霸縣縣衙戶房裡擠滿了人,大家圍著「稿公」(文稿起草人)王佐舟七嘴八舌地索債,喧鬧聲響成一片:
「我的5吊錢,年關前一定要還!」
「欠我8吊,馬上還!」
「欠我20吊,今天不還清,我就不走了!」
面對討債的人群,王佐舟耐心地解釋:「大家請放心,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會督促他儘快還清各位的錢。」
王佐舟所說的「他」,就是其弟子韓復榘。韓復榘的老家東台山村子不大,卻開了幾家賭場,韓復榘到縣衙做事之前便染上了賭癮。當時韓復榘15歲,被送到縣衙戶房拜王佐舟為師,做了文字差役,曾一度戒賭。但每日出入威嚴的縣衙,自感神氣風光,不久便飄飄然起來,行為也就放任了許多,在社會上結識一些朋友後,開始尋花問柳吃喝嫖賭。1909年冬,韓復榘在賭場又輸掉十幾吊錢,加上以往為賭博所借債務與賭債,已有數百吊。這無論對身為小職員的韓復榘來說,還是對他教私塾的父親來說,都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
當晚,王佐舟將韓復榘叫到家中。王佐舟的家,韓復榘常來常往,也常留下吃飯,自然是家常便飯。與以往不同的是,王佐舟備下一桌豐盛的宴席,令身為弟子的韓復榘惶恐不安。
「吃吧,今晚為你餞行。」王佐舟說,「常言說人走帳清,事到如今,也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韓復榘沒有說話,仔細想想,這確是擺脫困境的唯一辦法。晚宴過後,王佐舟拿出兩吊錢作為資助韓復榘的川資,臨別時叮囑說:「常言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你以後要好自為之。」
離開了王佐舟的家,韓復榘當即找到做理髮師的好友梁海文,梁海文也贊成他外出躲債,並資助路費四吊五百錢。韓復榘回到東台山村後,妻子高藝珍變賣了一些嫁奩,總算湊齊一宗川資。
1910年正月下旬,20歲的韓復榘悄悄離開家鄉,下關東投奔其長兄韓復森去了。然而,韓復榘並不知道大哥在東北什麼地方,輾轉月余也未打聽到大哥的下落,所帶盤纏卻已經全部花光。走投無路之際,在新民府大街上遇到一個算命先生,韓復榘心血來潮,心想:何不算算自己未來命運如何?算命先生將韓復榘上下打量一番,呵呵笑著說:「小老弟,吃糧當兵,我看你還是先去兵營解決吃飯問題吧。」
韓復榘從未想過投身行伍,但經算命先生這麼一說,倒也覺得未必不是一條出路。尤其想到那些由當兵而飛黃騰達的故事,心裡更是激動不已。但是當兵也需要有門路,連兵營的門都摸不到,上哪裡去當兵呢?不料算命先生卻胸有成竹:「放心,我會給你引見的。」
原來新民府有清軍兵營,算命先生常給官兵占卜,對兵營很熟。經算命先生引見,韓復榘成為清軍第二十鎮第四十協第八十標第三營的一名新兵。當時第三營管帶(營長)是馮玉祥,馮玉祥見韓復榘明清目秀,相貌英俊,又寫得一手好字,就讓他當了司書生。
1911年韓復榘隨馮玉祥參加灤州起義,起義失敗後馮玉祥、韓復榘皆被捕,後被遣散回鄉。次年,袁世凱重新編練軍隊,馮玉祥的舅舅陸建章被任命為左路備補軍統領,馮玉祥受舅舅提攜東山再起,被委任為前營營長。韓復榘聞訊後再次投靠,此後一直到1920年,韓復榘跟隨馮玉祥左右,從營司務長,歷經排長、連長、營副、營長、團副、直至擢升團長。
第二次直奉大戰爆發前,馮玉祥作為直系重要將領,與直系將領胡景翼、曹錕衛隊旅旅長孫岳密謀倒戈。1924年9月直奉大戰爆發後,馮玉祥為第三軍司令出兵熱河,卻在直奉正面戰場山海關一帶激戰之時,乘京城空虛之機,戰場倒戈,回師北京,與胡景翼、孫岳相配合,兵不血刃地進入北京,發動北京政變。在政變中,韓復榘率部迅速占領了北京電報局、電話局、車站等重要地點與主要街道,迫使總統府衛兵繳械,囚禁總統曹錕,在馮玉祥隨後成立的國民軍中晉升第一師第一旅旅長,第二年春擢升師長。
此時,韓復榘已跟隨馮玉祥十幾年,由一個普通士兵成為國民軍中實力派將領,並作為馮玉祥的親信,與石友三、孫良誠、孫連仲、劉汝明等13人並稱為馮玉祥的「十三太保」。
北京政變致使直系前線軍心浮動,導致吳佩孚兵敗南逃,北京政權落入馮玉祥與奉系張作霖手中。而馮玉祥與張作霖由於爭奪地盤結怨,張作霖轉而聯絡直系吳佩孚,聯手抗馮。此時吳佩孚已在武漢召集舊部,組成「十四省討賊聯軍」,自任總司令。他雖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敗給奉張,但他更恨倒戈的馮玉祥,因此與張作霖一拍即合,又聯繫山西閻錫山,於1926年1月組成「討賊聯軍」,準備共同討伐占據京津、直隸、河南等地的馮玉祥。
馮玉祥自知不是「討賊聯軍」的對手,於1926年1月1日通電下野,將國民軍交給其屬下張之江、鹿鍾麟代理,自己去平地泉休養,隨後又於3月20日出國考察去了蘇聯。
然而,馮玉祥的下野並不能阻止戰爭的發生,4月15日,吳佩孚的軍隊進抵西苑,張作霖的軍隊占據通州,國民軍放棄北京,退至南口。韓復榘部與另一師長石友三部駐守居庸關附近的關公嶺一帶。
此地山勢險峻,條件惡劣,不僅晝夜溫差極大,而且飲水困難,韓復榘屬下將士頗有怨言,都想早日離開這個鬼地方。為此,韓復榘多次向張之江要求輪換,張之江以各種理由搪塞、拒絕。韓復榘對張之江掌握國民軍軍政大權原本不服氣,如今更是心生怨恨,逢人便說:「馮先生不在國內,張之江哪有能力統率全軍!」
5月初,閻錫山出兵雁北,乘機在馮部通往後方的命脈——京綏鐵路大同、天鎮一帶搗毀鐵路,切斷國民軍退路。張之江隨即改變南口部署,令宋哲元率韓復榘、石友三、孫連仲等部開赴雁北對抗晉軍。為了保證京綏鐵路暢通,宋哲元率各部猛攻大同、天鎮,但始終未能攻下,僅僅將晉軍壓迫到大同、天鎮城內,使他們不得出來破壞和騷擾鐵路。
在攻打大同的戰役中,韓復榘部作戰勇猛,先後攻克勝堡、洪寺堡、孤山、鎮川堡等地,沒想到大同屢攻不下,令韓復榘一時信心全無。後來南口不守,8月15日張之江下令總撤退,令韓復榘、石友三、陳希聖斷後。此時國民軍損失甚大,軍餉、給養均無著落,加上沿京綏鐵路向西潰退,經包頭、五原退往甘肅,沿途都是貧困荒涼之地,韓復榘斷後任務完成後,行至綏遠、包頭一帶,不願再往西撤。
恰在此時,韓復榘的結拜兄弟石友三來訪,石友三對韓復榘說:「如今國民軍敗局已定,我們若隨它西撤,恐怕供養不足,要活活餓死。」
這也正是韓復榘所擔憂的,隨即問計於石友三,石友三成竹在胸,那便是「另尋靠山,以保全實力」。並提議說:「晉軍總指揮商啟予(商震字)是我的老師,你看,我們能不能投靠他?」
其實,韓復榘兩次攻打大同失敗時,就曾收到駐守大同的晉軍師長傅汝鈞的來信,希望韓復榘能與晉軍和好,當時韓復榘認為再打下去也只是圖增傷亡,尤其彈藥奇缺,根本無取勝可能,便暗中與傅汝鈞約定,兩方互不進攻,相安無事。
從那時起,韓復榘就已經心生投晉想法。如今戰場敗局已定,國民軍已撤出南口,自己又與張之江不和,留在國民軍里也沒意思。他唯一的顧慮便是馮玉祥,頗有些為難地對石友三說:「不好吧,咱們跟了馮先生這麼多年……」
「馮先生已經下野,我們現在投晉,背叛的是張之江和鹿鍾麟,和馮先生沒關係。」石友三言畢,話鋒一轉,「再說,馮先生自己不也是如此嗎。何況,我們也沒做對不起國民軍的事,我想他會理解的。」
韓榘覺得石友三說得有道理,當機立斷,立刻致信商震、傅汝鈞,與之商議投晉事宜。於是,韓復榘、石友三改換門庭投了晉軍,受商震節制,隨即由晉軍供應糧餉,擺脫了彈盡糧絕的困境。
馮玉祥在蘇聯得知國民軍失敗的消息後,於9月16日匆匆回國,經庫倫到達五原,收拾殘部,與9月17日在五原誓師,響應蔣介石北伐。
為給自己重新樹立威信,馮玉祥將南口大戰失敗的責任全部推到張之江、鹿鍾麟身上,並稱韓復榘、石友三投晉是在張之江、鹿鍾麟統軍時期,是對張之江、鹿鍾麟的背叛,而並不是背叛馮玉祥,請他們速速回歸國民軍。
韓復榘得知此訊,見國民軍有望復興,有意回歸,但又擔心馮玉祥怪罪,不敢貿然前往,便讓石友三面見馮玉祥以探虛實。當時馮玉祥已到包頭,見到石友三即說:「你們之出此,乃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趕快回歸吧,還等著你們幫我復興大業呢!」
石友三將馮玉祥的話轉告韓復榘後,韓復榘仍有些猶豫,生怕馮玉祥秋後算帳。就在這時,馮玉祥的電話打了過來,電話里馮玉祥對他問長問短,又重複了對石友三說的那些話,讓韓復榘放下疑慮,儘快回歸。事已至此,韓復榘只好保證說:「先生,我一定聽您的命令!」
馮玉祥仍不放心,又和晉軍商震通電話,要他催促韓復榘迅速西開。隨後,韓復榘開始安排部隊北上,向國民軍靠攏。當他的炮隊在歸綏上車時,卻遭到晉軍攔截,韓復榘親自率手槍隊前往車站,氣勢洶洶地對晉軍說:
「你們若再阻攔,休怪我不客氣!」臨走時又對晉軍說:「我們上個月投降,是因為沒盤纏了,所以來借個盤纏,你們當我們是真投降嗎?」
韓復榘率部開到包頭後,馮玉祥的親自迎接,熱情款待,令韓復榘深感意外。馮玉祥在軍隊中歷來實行家長式統治,他對屬下將官都稱之為「孩子」,「孩子」有錯便施以家法:罰跪。因此,馮玉祥的熱情,讓韓復榘的心驟然變冷:這明擺著是在做戲,說明馮玉祥內心已對他產生嫌隙。
但韓復榘還是希望能挽回馮玉祥對自己的信任,而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途徑,便是賣力地為馮玉祥打仗。韓復榘暗下決心,要做出個樣子給馮玉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