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當頭棒喝
雲霞洞中。
陳雲望向何仙姑，等待對方說明情況。
何仙姑一直看著綠華走出了洞府，然後伸手一揮關閉洞門。
旋即，她看向陳雲道：「你可知我為何要支開綠華？」
陳雲猜測道：「莫非她就是楊子轉世重生之人？」
「不是。」何仙姑直接否認道。
陳雲不解道：「既然她不是楊子轉世重生之人，你還支開她再說？」
「她雖不是楊子轉世重生之人，但與之有著千絲萬縷的莫大關係。」
何仙姑緩緩訴說，道：「藥王李真人乃是戰國時期巴國人士，後來巴國被秦國所滅，李真人看到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本意想挽救世人於水火之中，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他所救之人的數量與亂世被屠戮死亡人數相比，實乃九牛一毛，李真人內心感到很無助，親眼看到國破山河在的他萬念俱灰，當時盛行黃老之學，他為了逃避世事便離家出走，走的時候帶上了幾筒竹簡，相傳是老君化身老子得道成仙前所著，他看破紅塵，在一個清淨的山洞修行了十幾年，總算有了一些法力，也就是那個時候，他收了楊子為徒。」
陳雲大致聽明白意思了，何仙姑的意思是，楊子是在鐵拐李萬念俱灰、一無所有的時候拜師，兩人可能情同父子，也有可能是亦師亦友，所以鐵拐李對楊子很看重。
何仙姑繼續說道：「後來李真人就被太上老君親自收為徒弟，再之後的事情你全都知曉。」
陳雲納悶道：「這些與楊子轉世重生有何關聯？」
「有。」何仙姑一臉認真道：「楊子乃是大孝子，即便他因為損毀李真人肉身羞愧難當自刎而死，但執念非常之重，所以轉世投胎又回歸到了巴國疆域，並且，據我所知，他早已經找回了前世宿慧，不過他在找回宿慧前，曾經成親生兒育女了，而綠華則是楊子長女，我就是受李真人所託，將綠華收為關門弟子。」
陳雲一怔，「李真人既然知道楊子所在，為何不親自找上門去呢？」
「唉。」何仙姑長長嘆了一口氣，「李真人實在太清楚楊子脾性，若是登門造訪，只怕楊子依舊會與前世一樣心懷歉意，故而，你若是尋楊子，人好找到，但想要去除他的心病難。」
聽到這裡，陳雲不由也皺起了眉頭。
按照何仙姑介紹的情況來看，楊子內心陷入了死胡同。
如果無法解開這心結，恐怕誰找上門都沒用。
他不有感到犯難了，從目前情況判斷，自己去找楊子貌似沒啥用啊。
雖然如此，陳雲還是決定去見見楊子，看看能不能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說服。
想到這，他直截了當道：「何真人，待我去見見楊子先生。」
何仙姑道：「善，我先喚綠華進來。」
說著，她調動神念傳音外面。
片刻後，門從外面推開，綠華一蹦一跳進來道：「師父，你和師叔祖聊完事情了？」
「跟你說了在長輩面前注意儀態，你呀，一點都記不住。」何仙姑朝著徒弟翻了一個白眼，然後側頭看向陳雲解釋道：「綠華六七歲開始跟我修道，未曾經歷過紅塵俗世，還望你莫怪罪。」
陳雲笑道：「難得綠華能保持這份純真，不諳世事有時也是好事。」
綠華像個小孩子似的，立刻露出笑臉兒，道：「師叔祖都不介意，師父，你就別說我了嘛。」
「拿你沒辦法。」何仙姑搖了搖頭，詢問道：「今年我還未曾帶你回鄉探親，想不想家？」
綠華用力點點頭道：「想，想爹爹，想娘親，還有弟弟我也想。」
何仙姑道：「那我和你師叔祖，帶你一起回去看看你家人，如何？」
綠華高興極了，「好呀，好呀，待會我讓爹爹和娘親買點好酒好菜回來，好好招呼師叔祖。」
陳雲還挺喜歡綠華活潑的性子，不像是自己門人弟子那麼的沉悶。
商議完畢，他用法力籠罩住綠華和何仙姑，施展挪移術來到了江州。
……
城郊，小院子內。
陳雲、綠華和何仙姑三人，剛剛和楊子、楊子的夫人和兒子見過面。
這會兒綠華、楊子的夫人和兒子去準備酒菜。
客堂里只有陳雲、何仙姑和楊子三個人在。
陳雲打量了一下主座的楊子。
對方是一個三十七八歲中年男子。
或許是不太注重打扮，楊子看上去有蓬頭土臉，顯得很頹廢。
如果只是從外貌判斷，一定會認為其是個做苦力的人。
實際上陳雲探知到對方修為高超，已經證得地仙。
令他感到奇怪的事是，楊子的夫人和兒子，全都沒有任何修為在身。
陳雲藉機找話題道：「楊先生，貧道有一事不解，不知能否詢問？」
楊子笑容滿面，道：「陳真人護佑川蜀，乃是萬千人敬仰之神聖，自然沒什麼不能問的。」
陳雲道：「我觀先生有著地仙境修為，為何夫人與令公子毫無修為在身？」
提及此事，楊子原本還滿是笑容的臉龐，變得有一些憂鬱了，「吾偶然誤食仙草，恢復了前世的記憶，那仙草乃是寶貝中的寶貝，讓我直接證了地仙，可惜拙荊與犬子沒有這福分，故而依舊是凡人。」
哦。
原來是這樣啊。
陳雲從楊子的表情變幻可以看得出，對方實際上一點都不想要成仙。
或者說，楊子壓根不想找回前世的記憶再證得地仙。
他大致可以猜得出楊子為何會如此。
不出意外，還是和鐵拐李有關。
楊子既然找回了前世的記憶，那麼記憶中肯定有得道成仙的修煉法門，但偏偏，他因為損毀鐵拐李的肉身，心懷愧疚，所以哪怕誤食仙草證得地仙，始終沒有利用鐵拐李傳的修煉法門主動修煉過。
他連自己都不主動修煉鐵拐李傳的修煉法門，自然也不會傳授給妻兒。
如此下去會發生什麼？
楊子擁有一萬零八百年壽命。
而他的妻兒可能再過短短几十年就要死亡。
屆時，楊子又要經歷痛苦的生離死別。
因而，他內心深處是真的不想成仙。
畢竟他本來有能力讓妻兒也長生。
但偏偏鐵拐李的原因，無法令妻兒獲得長生。
這種痛苦與煎熬，陳雲大致能夠體會的到。
他想了想，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道：「方才先生言已找回前世記憶，想必記憶中有藥王李真人傳授給你的長生法，你為何不傳給妻兒呢？」
陳雲知道原因，故意這麼問好繼續接下來的話題。
何仙姑一直在喝茶，一句話都沒有接口。
楊子再次嘆了一口氣，苦笑道：「陳真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與恩師之間的事情，我誤燒了他的肉身，導致他從翩翩俊朗變得醜陋不堪，我哪裡還有面目修習他曾經傳授給我的長生法，更別說傳給妻兒了。」
陳雲反問道：「李真人責怪過先生你嗎？」
「就是因為他未曾責怪，所以我才更加自責。」
楊子眼中含著淚花道：「恩師待入如子女，我卻……我卻……唉！」
陳雲道：「我聽聞過一句至深的哲理，不知先生有沒有興趣聽聽？」
楊子道：「陳真人請說。」
何仙姑也有些好奇，側目看向陳雲臉龐。
陳雲道：「百善孝為先，原心不原跡，原跡貧家無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這句話出自清代王永彬的《圍爐夜話》，當前時代還沒有。
楊子一聽，立刻陷入了沉思中。
一旁的何仙姑也顯得若有所思。
陳雲緩聲繼續說下去，「我想問問先生，你當初為何燒掉李真人肉身？」
楊子還在琢磨剛才那句話，隨口道：「當年恩師受師祖相邀，陰神出遊，四處遊歷，他臨行前囑咐我，若是七日未歸就將肉身焚毀，以免被山精妖怪得到煉化，我在第六日夜裡，忽然收到家中傳信，言我母親已經病故了，我一看已經第六日了，恩師定然不會再回來，於是準備好祭奠之物，磕了頭，將恩師的肉身火化，匆忙下山奔喪。」
陳雲再問，「當時你焚毀李真人肉身是什麼時辰？」
楊子道：「夜裡子時以後。」
陳雲笑道：「這不就是第七日了嗎？何來六日？」
楊子苦笑道：「陳真人，你莫枉費工夫勸我了，恩師說的是七日未歸，這第七日還未過去呢，我就將他的肉身焚毀，怎麼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何仙姑朝著陳雲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好似在說這種方式沒用。
陳雲本來的確想「詭辯」讓對方放下心結，結果看到楊子不上當，只好改變話鋒道：「我想請問一下先生，你心中是如何看待忠孝的？」
楊子正欲回答。
陳雲沒給對方說話的機會，「就像我剛才說的，百善孝為先，原心不原跡，原跡貧家無孝子，忠孝這種問題關鍵在於你心是怎麼想的，你心意是忠孝兩全的，那麼別人的看法並不重要，只要你按照心中對忠孝的定義，把事情盡力做好了，那就是大忠大孝，你在焚毀李真人肉身時，心中可有不忠念頭？你回去奔喪，對伯母也沒有任何的不孝，既然如此，為何自責呢？」
「話是這麼說沒錯。」楊子還是解不開心結，「可貧家孝子難道就不能做到至真至善嗎？」
何仙姑再次看看陳雲，似乎想看看怎麼應對。
陳雲這回沒有選擇回答，而是伸手一點。
霎時間，三人面前出現了一面水鏡。
只見水鏡上面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
其在餵臥病在床的老嫗喝很薄很薄的稀粥。
這稀粥一半水一半米，可以說清湯寡水到了極點。
陳雲問道：「此人喚作張漢，其母親患的病並不嚴重，只是風寒而已，可是沒有得到醫治，加重了病情，再加上張母年事已高，故而身體有些撐不住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張漢只餵他母親喝很稀的粥，請問先生，張漢到底是孝，還是不孝呢？」
楊子詫異到了極點，「風寒而已，花點錢就能醫治，他不給他目前醫治就算了，還只給這麼稀的粥喝，定然不孝。」
陳雲沒說話，手指微微舞動。
霎時間，水鏡術上面的畫面開始倒流。
旋即，楊子與何仙姑看見前幾年的狀況。
當時張漢還頗有資產。
其母親生了一場重病。
他為了救母，不惜變賣了幾乎全部的資產，背著母親尋遍了川蜀名醫，最終僥倖保住了老人家的命。
而後，張漢的妻子過不了貧窮日子，與對方進行了「和離」，帶著兒子回到娘家另嫁他人。
儘管如此，張漢依舊每日做苦工，然後將賺到的錢分成兩份，一份送去給妻子撫養兒子，另一份用來贍養母親。
期間，張漢的母親可能因為年紀大原因，不斷有各種小毛小病。
張漢不僅把賺來的錢全都花光了，外面還欠了不少債務。
然後畫面逐漸來到了近日，張漢的母親又病了，他無奈之下，只好將一部分糧食出售，弄了一點錢給娘看病。
甚至為了讓他母親能夠有東西吃，他已經連續兩三天只喝清水度日。
而剛才楊子與何仙姑看到的那碗稀粥，是張漢家裡最後一點米煮出來的。
其一點都沒喝，全都餵母喝下了肚。
畫面到這裡，陳雲一揮手，水鏡術立刻消失。
他再次問道：「先生，你現在覺得張漢是孝順，還是不孝順之人？」
楊子默然半晌，長嘆一聲，「他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乃是大孝子。」
何仙姑在旁點頭，贊同「大孝子」這個稱呼。
陳雲再問，「那你覺得他對得起妻兒嗎？」
楊子苦笑道：「他都勒緊褲腰帶幾乎不吃不喝，也要把錢給妻兒用，自然沒有對不起妻兒。」
陳雲三問，「若是他人不知曉這些事跡，你覺得有人會覺得他是孝子嗎？」
楊子一怔，不由自主回想到他一開始對張漢的「評價」了。
他搖了搖頭，「不會，只會把他當成不孝之人，也會當做不忠妻兒。」
陳雲嗯了一聲道：「故而我說有些事情原心不原跡，若是原跡，只怕貧家孝子一個都沒有，那麼，我在這裡問先生，若你是李真人，然後發生了那些事情，你會責怪『楊子』，還是理解對方？」
楊子目光黯然道：「理解，可是……」
陳雲突然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響，「你自認為受到良心譴責，做了不忠不孝之事自刎而死，卻讓你師父自責飽受煎熬，你當真是不忠不孝之人！」
楊子瞠目結舌，「我……我……」
「你什麼你？」陳雲站起身來痛斥道：「小孩子都知道做錯事要彌補，你做錯事不僅沒有彌補，還逃避，甚至讓你師父覺得你是因他而自刎身亡，你還想說什麼你？如果你當真有點忠孝之心，立刻去侍奉你的師父，彌補你曾經做錯的事！若是你覺得自己沒錯，那就更好說了，既然你沒錯，為何避師不見，讓你師父懷有自責呢？」
一番痛罵如當頭棒喝，楊子猛然間醒悟過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這些年來我只知曉我心中是如何的愧疚，卻未曾顧及恩師內心，我果然是不忠不孝啊！」
說到這裡，他再也坐不住了，騰的一下站起身，「不行，我要去見師父，我要侍奉他左右，彌補曾經做錯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