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北地現狀
雒陽郊外,傅燮坐在馬車之上,掀開車簾,遠遠地看著傅干跟著徐庶離開。
馬車外的老僕見狀問道:「郎君何不當面相送?」
傅燮聽了搖頭道:「該交待給別成的都已經交待過了……他這麼多年來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接下來的路,該他自己走了。」
老僕有些關切地說道:「公子自小時北地郡就遷到了左馮翊,後來北地郡嘗試回遷時公子已經跟著郎君在外,卻不知能否適應如今的北地郡啊!」
傅燮聽後,心中也有些擔憂——希望離家後的第一個晚上,傅干莫要想他吧!
但傅燮也沒有太多時間放在兒女情長之上,很快他就對老僕吩咐道:「回吧!」
天子交待下來的讓他參與《吏事書》的編撰之事,絕不能大意。
而在傅燮所不知道的地方,傅干遠比傅燮預想的要快樂。
他今年二十有四,自十來年前傅燮擔任漢陽太守之際,傅干就跟在了父親身邊——這固然讓父子間的感情甚篤,但也讓傅干本能地羨慕那些能夠脫離父輩自行打拼的人。
如今回到家鄉,這一機會雖然是他的父親為他爭取來的,但傅干仍舊宛如脫離了籠子的鳥兒,一路上都充滿了幹勁。
在抵達了曾經寄存了北地郡的左馮翊時,傅乾的這一份幹勁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發充沛起來了。
傅氏好歹也是北地郡的大族,傅干對於北地郡的消息還是有所了解的,只是他一直沒有親眼見過。
「此處就是泥陽縣了?」傅干望著並不算高大的城牆,心中感慨。
數年前,就是在此處,曹操、關羽、趙雲等一眾大將擊潰了入寇的鮮卑人,而當時的泥陽長傅巽便與他同出一族,都是傅介子的後人。
而今,傅干看向城牆,上面已經被重新修葺過了,幾乎看不出曾經近乎要被攻陷的痕跡,百姓們也安居樂業,胡漢混雜,秩序井然,看不出有什麼緊張。不過,從城南所立下的記錄那次戰役的石碑來看,此戰並沒有被忘卻。
傅干對著那些對於泥陽之戰不甚了解的人介紹道:「那時候,北地郡並未完全寄居在左馮翊,不過如泥陽縣這樣的地方,早已經是漢胡交融……當時一起守泥陽城的,超過一半都是生活在此地的胡人。」
「我聽說在鮮卑人來之前,漢胡之前還會因為種種原因不和,甚至械鬥,但在泥陽之戰後,雙方親如一家矣。」
張任聽後,倒是想到了蜀郡所面對的塞外羌人……以前塞外羌人入寇之時,塞內羌人不乏有同漢人一起防備的,大概也是這種情況吧!
隨後,一行人受到了泥陽長的熱情招待,這時候的泥陽長自然早就不是傅乾的族人了,通過泥陽,徐庶也帶著被他精心挑選的一眾官吏了解了北地郡的基本情況——這裡胡人眾多,越往北,胡人越多,且胡人漢化的比例越低。
緊接著,他們就要出發去往下一站——戈居縣。
「公義,你看這戈居縣位置並不算好,既不處於交通要道,也缺乏足夠的河流灌溉土地,早在五十多年前,戈居縣就因為戰亂廢棄……公義可知,如今這戈居縣因何而復立嗎?」傅干很熱情地詢問著張任。
一路上,傅干發現張任雖然話不多,但人卻很靠譜,且在臨出發前,他的父親也告訴他似張任這樣的人可以結交,於是乎,傅干並沒有停止過在張任面前刷存在感。
聽到傅乾的問話,張任抿了抿嘴,最終還是說道:「我出發來北地郡之前,曾經查閱過我所能看到的所有關於北地郡的記載……而且若是別成在來時路上注意過徐長史所言的話,那便便該知道,戈居的鐵礦每年為北地郡提供了不少錢財,就連開墾溝渠、田畝的農具,也大都來自於此。」
聽到張任的話,傅干一時有些尷尬。
他的確自詡對北地郡非常了解,在許多時候對徐庶向官吏們介紹北地郡情況時並沒有太過在意。
不過他反應很快,立馬笑著對張任說道:「我這不是想看看公義有沒有認真聽徐長史的話嘛……說笑而已,公義莫要在意。」
聞言,張任臉上擠出了一抹笑容,仿佛自己信了傅乾的說辭。
而傅干見狀,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當即對著張任繼續道:「其實我想說的是,現在這戈居鐵礦中還有因為戰敗被俘的鮮卑人在裡面勞作呢!」
「不過最開始,負責看管鮮卑人的士卒們憤恨於鮮卑人入寇,導致幹活的鮮卑人死了不少,還有一些鮮卑人聚集起來試圖逃亡……後來,聽說有人出了個主意,讓表現好的鮮卑人去管理其他鮮卑人,同時還給了鮮卑人離開鐵礦的機會,再後來鮮卑人就任勞任怨了……」
說完,傅干注意到張任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抿了抿嘴,問道:「這事,徐長史也說過了?」
張任點了點頭。
到這裡,就連傅干自己都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帶著期許和忐忑詢問張任道:「公義,還請如實告訴我,我此前沒有留意徐長史的話,徐長史知不知道?」
張任聽了,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道:「徐長史雖然入仕不過一年,但徐長史師承天下名士黃、龐二公,我曾聞北地張府君此前一直領兵,並未有過治理郡縣的經驗,而北地郡在過去一年的治理中,上計歲考皆曰上等。」
言外之意,徐庶這麼厲害,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這該如何是好啊!」在張任的提醒下,傅干已經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以來似乎有些飄了。
張任答道:「我觀徐長史為人,有任俠之氣,所謂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別成既然知道了自己的過失,只需要加以改正,那麼徐長史定然也會將之看在眼中。」
傅干見狀,一把拉住張任的手,說道:「今日若非公義提醒,險些一錯再錯……吾願與君義結執素,恩比同生!」
張任見傅干身為公卿之子,但面對他時卻絲毫沒有權貴子弟的架子,如今更是說出了這樣的話,要是心中沒有一點感觸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並沒有掙脫傅干拉著他的手,並回復道:「聖人尚且日三省己身,今別成只因為自己失言而反省了曾經的過失,如何不能算賢良呢?」
不過,倘若張任知道傅干口中的「義結執素,恩比同生」並非只對他一個人說過,會有什麼感想就未可知了。
如果說泥陽縣和戈居縣因為漢室經營得早,還看不出多少艱苦之處的話,那麼當一行人來到北地郡的腹地,也即大河邊上的地域,卻是把一切都看得分明。
一場大雪覆蓋了本就枯黃的草地,就連自天上而來的滔滔大河之水都只能在冰面之下暗流涌動。
若非不遠處還有裊裊炊煙升起,帶來了里的氣息,傅干都覺得他身在野地了。
實際上,他所在的,的確稱得上野地。
一行人全都下了馬,或牽著馬,或牽著馬車……沿著前人留下的腳印,艱難地前行著。
冷,太冷了……即便穿上塞了白迭子的衣服,但冷風依舊順著衣袍的縫隙直直地往傅燮的身體裡鑽,就連馬蹄和馬身上都包裹了專門的麻衣……說起來,除了當初漢陽郡冀縣面對叛軍即將城破的那一次,傅干還沒有經歷過如此的困苦局面。
他呼著白氣,好奇地大聲詢問著走在他前列的張任:「蜀地在南,不比北地寒冷,公義以前在蜀地見過雪嗎?」
「我瞧著公義比我還不畏冷呢!我跟你說,若是覺得冷了,大聲說幾句話,便暖和了。」
「蜀郡有雪……這些年來,天地間陰陽失序,六月都有過冰雹,更別說雪了,幾乎每歲都有!」張任喊道。
但話雖這麼說,但蜀郡的雪和北地的雪完全沒有可比性,無論是雪量還是溫度。在作為孝廉入雒陽前一直生活在蜀郡的張任一下子來到北地郡,如何不冷?不過,在聽從傅乾的建議把話大聲喊出來之後,張任確實感覺好了一些。
許久之後,他們總算在徐庶的帶領下抵達了人家,吃到了當天的第二頓熱飯。
期間,傅干再度湊到了張任的身邊,問道:「公義當真不冷嗎?我這腳啊都被凍得冰涼。」
「我的腳昨日在行走時就已經沒有知覺了,到了晚上泡了許久的熱水才好。」張任答道。
「嗯?」傅干看著面容平靜說出此話的張任,一時有些疑惑,「既然冷了,哪怕叫嚷一聲呢,又沒人會笑話你?我看你昨日還為旁人送熱水呢!」
張任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這並不算什麼……以前我在家鄉求學的時候,鄉中雖然沒有北地寒冷,但我也沒有如此厚實的衣袍和鞋……那時候,每天都要走十幾里的路去進學,到了下雪之際,腳被凍僵更是常事,習慣了。」
「其實這也無妨,最擔心的是手被凍得發抖,連抄書都抄不好……」
傅干聽後,很確定張任說的是實話,他的確已經習慣了。
「待會熱水燒好之後,你就等在這裡,我來給你端熱水泡腳!」傅干心中也不免感懷。
此前,他一直聽父親說寒門子弟求學艱難,但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聽了張任平靜的講述,他立馬感同身受起來。
而就在這時,為他們提供房屋的戶主恭敬地前來通告,說是水已經燒好了。
傅干聽了,立馬起身去為張任接熱水,起身後卻發現張任已經跟了過來,言稱要相助不堪受凍的同僚……而一路追隨傅干而來的家僕更是早早地端來了為傅干準備的熱水,見到這一幕,傅干更是感懷。
很快就連同張任一起,帶著情況還好的人幫著提供熱水。
而另一邊,剛與戶主說完話的徐庶見到這一幕,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個張任,的確是選對了。
而以他對張飛的了解,待到張飛見了張任這樣的人後,一定會加以重用的,並不會比出身好的傅干差。
想到這裡,待到眾人安頓好後,徐庶專門喚來了張任,問道:「公義觀此戶戶主如何?可為良人?」
張任聽後,立刻想到,假如戶主只是一個尋常百姓,那麼徐庶一定不會這麼問,但他委實有些瞧不出戶主和尋常的百姓的區別,在他看來,戶主和此前路過的泥陽縣的漢人百姓沒什麼兩樣,也不像匈奴人或鮮卑人。
就連對徐庶恭敬異常,也很正常。
「下官未察有異。」張任並未妄加揣測,如實答道。
「也不怪你看不出來,實際上,若非我對知他根底,也瞧不出他此前曾是個縣中百石吏,只因犯下貪墨之罪,才得以來此。」徐庶說道,「你看他是否和善?」
張任說道:「觀其言行,其應已經改過了吧?」
徐庶說道:「因為鮮卑人多有內附,而堪用之小吏不足,遂以之協助處理文書,並以此功減免其罪行……」
張任聽了心頭一動。
「看來公義已經想到了,此人舊疾難改……真要計較他的罪行,其實並不算大,可若是放任,千里之堤,亦有毀於蟻穴之憂。」徐庶繼續說道,「我已經警告過他了,此後,我會安排他在伱手下做事,你要好生看管。若他始終不改舊疾,即便北地郡再缺人,也不能再留他了。」
「不過,以他的膽量,只要上官多加誡勉,當能止之。」
一路上,張任對徐庶的品行也算了解,知道徐庶並未徇私枉法之人,而即便是徐庶在面對缺乏可用之人的現狀也只能先使用有污點的人……張任當即拜道:「下官一定不負長史所託!」
這時候,徐庶說了一聲:「聽到了吧,這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戶主聞言,立馬從暗中走了出來,對著徐庶千恩萬謝。
而張任對此倒也不覺得意外,只在心中覺得——這邊塞之地的惡人,比他想像的還要多啊!
漢人尚且如此,鮮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