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究極「養寇自重」
不愧是霍光!
歷史上他雖在劉徹駕崩之後才開始發力,很快牢牢把持朝政,斗得過桑弘羊,廢得了劉賀,扶的起劉病已,但任誰都看得出來,若非劉徹在世的時候,他始終是在韜光養晦,又怎會有那般厲害的手段。
這不,劉據都不用給他起頭。
霍光只是簡單過了一下腦子,就立刻生出了一系列的應對之策,將「養寇自重」的想法貫徹了下去,就算不是面面俱到,卻也已經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組合拳。
而且從霍光如此迅速的轉變上。
亦可看出他終歸還是站在衛霍兩氏這一邊,此前故意與劉據和衛氏劃清界限,終不過是讓劉徹放心的手段罷了。
不過他的「養寇自重」,與劉據的「養寇自重」還是有些區別。
劉據聽罷之後,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道:
「表哥,讓路博德和李陵接管兵權之後,立刻吃一次敗仗,雖然能夠體現出我的厲害之處,但路博德和李陵恐怕便要身敗名裂了。」
「而且打仗是要死人的,尤其是敗仗,必定會以不少漢軍將士的性命作為代價。」
「路博德和李陵我可以不在乎,但這些隨我出生入死的漢軍將士,卻不能不在乎。」
霍光聞言臉上卻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神色更加鄭重的道:
「殿下,豈不聞『辦大事者不拘小節』,還有『一將功成萬骨枯』,你是要辦大事的人,若這般瞻前顧後,始終抱婦人之仁,將來恐怕反受其累!」
「聽我一句勸,天子行的是孤寡之道。」
「皇權當前,你的對手必將無所不用其極,你想站穩腳跟,便絕不能心軟,更不能心善!」
「莫說是這些漢軍將士,就算有朝一日需要我獻上性命,只要能夠助你繼位大統,你便不必有所顧慮,我亦不會心生怨念。」
「因為你清楚,我也清楚,衛霍兩氏早已沒有了退路,你非繼位大統不可!」
「放心吧表哥,我不是婦人之仁,只是沒必要讓這些人做出無畏的犧牲罷了。」
劉據攬住霍光的肩膀,笑呵呵的道,
「『養寇自重』雖是個妙招,但也因人而異。」
「至少對於我父皇而言,一場敗仗恐怕不會改變他的心意,『西約』難以為繼恐怕也不會讓他妥協。」
「相反,以我父皇的性子,西域越是離不開我,我父皇對我的顧忌就越大,就越不能容忍我繼續留在西域,越要不計代價和後果的將我召回。」
「所以我們的『養寇自重』也需做出一些改變。」
「表哥覺得呢?」
「……」
霍光抬眼望向劉據,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似是在思考他這番話中的含義,又似是在驚異劉據的成長速度,最終不得不點頭道:
「殿下所言極是,怪我一時心切考慮的不夠細緻,若是換做旁人,如此『養寇自重』或許便能成事,但對當今陛下而言,如此做法定是只會壞事。」
「那麼,不知殿下將對『養寇自重』做出怎樣因人而異的改變,願聞其詳?」
「表哥還記得我方才說過的孝道麼?」
劉據眨了眨眼不答反問,卻又只是一句設問,緊接著便又說道,
「小杖則受,大杖則走……」
……
月余之後。
數騎快馬進入長安,一道奏疏很快送入金馬門。
隨後近日正守在金馬門日夜輪班守候的近侍立刻將這道自西域傳回的奏疏送入未央宮,並由黃門侍郎蘇文親手呈到了劉徹面前。
看著劉徹親手拍開竹筒上的印泥,急不可耐的開始查看奏疏中的內容。
蘇文的心臟早已揪了起來,連呼吸都能省則省。
剛才他已看過竹筒上的印泥,那上面印著的是霍光的官印,而這道印綬寄出的地點,則是龜茲國輪台城。
從這些細節上,暫時還看不出奏疏中內容的好壞。
不過結果無非也就兩個,不是好,就是壞唄?
若劉據乖乖回來復命,那自然就是好,皆大歡喜。
若劉據敢抗旨不遵,那肯定就是壞,以劉徹的性子,這次一定不會大發雷霆,但卻一定會在朝堂中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若說蘇文內心是盼好還是盼壞……
從個人情感上來說,他自然希望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
畢竟如今他與劉據的關係還算說得過去,又有此前的蘇六之交,劉據未來繼位大統,就算沒有重用他,也一定會給他一個善終,不至於真與他掏心窩子。
何況如此對劉徹和大漢亦是好的。
劉徹的年紀也不小了,總是如此也容易傷身。
而對於大漢而言,天子與皇長子決裂,也同樣不是什麼好事,朝野內外必受震動,政局不穩大漢又怎會安定?
不得不說,自劉據穿越以來,蘇文也在悄然發生著改變。
若是放在歷史上,他如今應該還正在想方設法的攻訐劉據,恐怕還巴不得劉徹與劉據決裂,讓劉據落得一個萬劫不復的結果呢。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啪!」
劉徹將奏疏拍在了案几上。
「!」
蘇文心頭一顫,連忙用餘光觀察劉徹的表情,以此來決定自己現在是否需要立即跪下。
結果這一觀察,卻發現劉徹此刻臉上的表情十分微妙。
這種表情該怎麼形容呢?
說是發怒吧,卻又沒有完全發怒,至少眸子中沒有升起絲毫戾氣,相反還要比想像中的平靜許多。
可說不是發怒吧,蘇文卻又能夠從劉徹臉上看出一些名為不滿的微表情。
可是在這不滿的微表情中,不知為何竟還夾雜著那麼一絲欣慰,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那應該是自責吧?
總之,劉徹此刻的表情太複雜了。
饒是蘇文在劉徹身邊伺候了數十年,也從未見過他幾時露出過這樣的表情,以至於他完全無法確定劉徹究竟是從奏疏中看到了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這實在是太反常了!
奏疏中究竟寫了什麼,為何感覺出現了除了好壞之外的第三種結果?
這一刻,蘇文沒有向往常一樣跪下,但心中卻生出了從似此刻這般強烈的好奇心。
不是他以前沒有好奇過奏疏中的內容。
只是在劉徹身邊伺候,他始終秉持著「不聽、不看、不問」的大忌,因此此前哪怕是再大的事,他也能輕而易舉的壓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可是這回,他這心裡就像是有一萬隻螞蟻正在瘋狂的爬行撕咬,使得他心中瘙癢的難以忍耐,差點一個沒忍住主動開口向劉徹詢問,就連脖子都沒意識的伸長了一些,扯得嘴巴微微張開了些……
「想看?」
蘇文的無禮表現,尤其是那賊眉鼠眼看向那道奏疏的灼熱目光自然逃不過劉徹的眼睛,隨即蹙眉瞟了他一眼。
「奴婢該死,陛下恕罪!」
蘇文瞬間回過神來,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大忌,當即嚇得面如土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著響頭請罪。
此刻他腦子已經嗡嗡響個不停。
完了!
全特麼完了!
今日他如此表現,恐怕令劉徹不滿,說不定這個黃門侍郎今日就要做到頭了……
怎會如此,我這究竟是怎麼了?
劉據是否敢抗旨不遵,又將面臨劉徹怎樣的處置,這件事最終的結果是好是壞,這些與我又有何干?
就算劉據被劉徹賜死,應該也牽連不到已經斷了一指的我身上吧,我為何會如此上心?
蘇文啊蘇文,你真是豬油蒙了心,老糊塗了啊!
在與劉據發生關係以前,你這輩子沒髒過身,沒失過儀,沒作過死……可如今你卻已經斷了一指,如今恐怕又要搭上前途,甚至是性命。
蘇文啊蘇文,你是被劉據下了巫蠱麼……
正當蘇文心思急轉,甚至考慮要不要像壁虎一樣,再主動斷去一指,或是摳下一隻眼睛以換取劉徹的寬恕與生機時。
卻見劉徹隨手將那奏疏往前推了一下,聲音沉悶的道:
「想看就看吧,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奴婢不敢!奴婢知罪!奴婢該死!奴婢……」
蘇文哪裡敢把劉徹的話當真,當即又更加賣力的磕起頭來,發出「咚咚咚」的沉悶響動,哪怕腦門上已經高高隆起了一個青紫色的大包,正有血往外滲也不敢停歇。
「起來吧,別磕了,朕要你看!」
劉徹出言打斷了他,擺著手道,
「你也一大把年紀了,伺候了朕幾十年,你若磕出個好歹來,朕一時也找不到似你這般順眼又順心的黃門侍郎。」
「這……」
蘇文終於停了下來,卻分不清劉徹現在說的究竟是正話還是反話,只是抬起頭來遲疑的望向劉徹。
「看吧,領略一下劉據對朕的一片孝心。」
劉徹點了點頭,算作首肯,順便還將手邊的一條御用汗巾遞了過去。
「諾……」
蘇文這才確定劉徹是真讓他看奏疏,顫顫巍巍的接過御用汗巾簡單擦了擦正順著鼻樑流下來的血,小心翼翼的拿起案几上的奏疏查看起來。
這一看,他總算明白劉徹剛才為什麼會是那副表情了。
劉據果然還是抗旨了!
霍光在奏疏中寫道,劉據見到他和路博德、李陵之後,堅決表示不會立即回京復命。
但與其同時。
他又遵照劉徹詔書中的部分詔命,立即交出了手中所有的兵權,還勒令趙破奴、王恢等將領配合路博德和李陵的工作,該移交兵權的移交兵權,該入二人帳下的入二人帳下,就算有人不滿被這二人摘去了勝利果實,亦被劉據強勢壓了下去。
還有「西約」組織的相關權力,劉據也極為乾脆的交給了桑弘羊和霍光。
自那時起,劉據已經將所有的權力和兵權都交給了劉徹親信的官員,就算他是皇長子,在西域也沒有了任何實際的權力。
至少沒有了劉徹賦予的權力,也沒有了能夠威脅到劉徹地位的能力。
而劉據不回京復命的理由,給的也相當清新脫俗。
一個字,孝!
劉據重提了當初在劉徹面前、並且還是當著百官的面立下的軍令狀
——為劉徹尋找最合適的舉行封禪大典的時機!
就是那個大漢沒有內憂外患,百姓安居樂業,國庫內帑充盈無憂,四夷諸國俯首稱臣的既不欺天也不欺地的大漢盛世。
為此他堅持繼續留在西域,死而後已。
並且他還自降為軍司馬,願在旁輔佐路博德和李陵,誓將匈奴趕盡殺絕。
如此既是在完成劉徹這個父皇的夙願,亦是在完成舅父衛青的遺願。
待匈奴滅絕之日,便是劉徹舉辦封禪大典之時,屆時天地均可感知劉徹之功,或許乘龍登仙便有望實現。
「……」
看到這裡,蘇文感動得都忘卻了腦門的疼痛,鼻子莫名有些發酸。
他此前雖不覺得劉據是什麼孝子,但此刻卻感受到了劉據這幾乎溢出奏疏的孝道。
而且這道奏疏還不是劉據自誇的奏疏。
而是出自霍光之手,其後還有路博德和李陵的附議,就連桑弘羊都也在奏疏中一同附議,也算是得到了極為充足的人證。
如此可信度自然不低,畢竟拋開霍光的身份家世不談。
桑弘羊、路博德、李陵等人要麼此前與劉據基本沒什麼來往,要麼便可以確保是劉徹的親信,劉徹若是連他們的話都不信,只怕朝中就連一個可以相信的人都沒有了。
總不能隨便去一個人,就立刻會被劉據洗腦,站在他那一邊替他說話吧?
「陛下,這……」
蘇文有些不知該如何置評,畢竟只有劉徹下了結論,他才能有自己的立場。
不過他也看得出來,哪怕是劉徹,看到這道奏疏心中也有所觸動,因此才會是剛才那般極少出現的複雜表情,才會讓他來看這道奏疏。
果然。
「你說,朕有時是不是太醉心於皇權,過於薄情寡義了?」
劉徹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說出的話竟像是在反思自己。
「陛下怎會是薄情寡義?」
蘇文連忙躬身說道,
「不過是世人多薄情寡義,總有人覬覦皇權罷了。」
「陛下雖無害人之心,但卻不能沒有防人之心,如何是薄情寡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