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屬於永隆帝的時代
「這郢州所產的煤炭是黑的,難道那裡就任的官員也全都會被染黑嗎?」永隆帝將手中的卷宗狠狠地擲於地板上,憤憤地說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泰平十八年(1722年)郢州府數十名官員串聯合謀,集體貪污挪用近二十萬救災款,引得先帝震怒不已,下旨徹查嚴辦。五年前,郢州府通判貪贓枉法,再度引出腐敗窩案,牽涉官員文吏三十餘人。現如今,又搞出了建國以來規模最大的工人集會罷工的事件出來,引得全國震動。呵呵,郢州府還真是一個多事之地呀!」
民調處總制羅康寧躬身侍立於一旁,垂首不語,惴惴地等待陛下怒火平息。
陛下登基已愈七年,隨著對朝堂政務的越來越熟稔,處理國事也是更為得心應手,使得永隆帝威權日漲,早已不是當初繼位時表現出的那般謹慎和小心的模樣。
有傳聞說,現任總理大臣韓清山已經數次向陛下辭任,並以年老體衰為由請求致仕,從而徹底退出朝堂中樞,回鄉頤養天年。
而永隆帝在挽留幾次後,最終應允了韓閣老的請辭,準備在過完年後,便會公布此事,並下旨敕令院和元老院推舉新的總理大臣人選,建立新的一屆內閣政府。
屆時,先帝泰平帝所安排的「託孤內閣」將正式完成它的歷史使命,帝國政局將迎來一個全新的階段,一個屬於永隆陛下的時代。
若說此前永隆帝繼位時,因年紀尚輕,未有太多履政經驗,需要一幫老成持重的臣子保駕護航的話,那麼現在的皇帝陛下已經羽翼漸豐,政治手腕愈發嫻熟老到,已經可以駕馭這個龐大的帝國了。
五年前,陛下通過輿論成功地將郢州貪腐案搞成一場轟轟烈烈的全國性根除吏治腐敗的運動,不僅削了部分世家門閥的臉面,遏制了他們試圖繼續壟斷帝國政治資源的企圖,還間接提高了皇帝陛下的威望,在無數國民面前樹立了開明君主的形象。
三年前(1733年),在諸多內閣僚臣的反對聲中,又聯合軍方和國內強硬派力主對安南開戰。此戰,帝國僅耗時十天便覆滅了安南黎朝,並聯合廣南、占城、諒國將其領土瓜分大半,勢力直抵大秦邊境,使得帝國聲勢大漲。
通過這一戰,皇帝陛下在一定程度上贏得了軍方的信任和支持,證明帝國在年輕的皇帝領導下,依舊能將大齊的威勢布於四海,依舊可以將赤色黃龍旗插向更為廣闊的領地。
與此同時,永隆帝還以戰時機制——儘管內閣政府曾以該戰規模較小,波及範圍不大的理由竭力反對帝國進入戰時機制,但在皇帝和軍方的強烈要求下(藉口會引發齊秦戰爭),以及部分強硬派大臣的支持下,還是通過了帝國進入二級戰時機制的決議——趁機在軍、政等諸多部門安插親信官員和罷黜持異己政見的朝臣,以此加強對政府的控制力度。
好在,這場戰爭僅持續十天便迅速結束,秦國也未做出任何干預,戰時機制也隨之解除,使得皇帝陛下籍此想要擴大皇權的謀算未盡全功。
去年,歐洲大陸上爆發波蘭王位繼承危機,地中海事務總代表竟然不顧駐歐總代表的反對,強行推動了帝國軍隊對西西里島的占領,若說此舉沒有得到皇帝陛下的默許,內閣政府打死也不會相信。
很明顯,皇帝又想通過在地中海搞事,將帝國捲入新的一場地區武裝衝突,甚至是一場戰爭當中,以此來實現對帝國權力的集中和掌控。
不過,駐歐總代表也非庸才之輩,通過在歐洲大陸的合縱連橫,一邊緩和帝國與奧地利之間的關係,並對其施以經濟援助,將對方拉過來應對法國和西班牙的軍事威脅,一邊通過外交串訪荷蘭、愛爾蘭、英格蘭以及普魯士、瑞典等歐洲國家,以期建立一個潛在的反法同盟,迫使法國感受到某種威脅,嚇阻對方不敢輕易對我大齊動武,從而成功地緩解了地中海危機。
要知道,法國可是歐洲大國,而且距離漢洲本土數萬里,一旦爆發戰爭,那絕對會要在帝國境內實施某種程度上的戰時機制,以盡全力擊敗對方。
屆時,皇帝必然又會將手伸向內閣和軍方,繼而施加更大的影響力和收攬更多的權力。
自前明德太子意外身故,永隆帝以弱冠之齡繼位後,內閣好不容趁機將帝國數十年來處於平衡狀態下的權力稍稍變得朝「相權」傾斜,隱然就要實現前宋時期那般「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美好局面。
可瞧著永隆帝這些年的各種操作,明顯不甘皇權「旁落」,做一個「垂拱天子」,竭力要將勢弱的皇權重新「掰」回來,甚至還要隱隱壓「相權」一頭。
此舉,讓內閣諸多文官們感到一種莫名的緊張。
這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呢!
然而,隨著齊國工商業大興,經濟發展呈狂飆突進狀,不論是帝國政府,還是民間實業,都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使得地方乃至中樞官員或多或少都要牽扯到錯綜複雜的利益鏈條之中,屁股底下就沒幾個乾淨的。
永隆帝在支持監察院推進清廉吏治、根治腐敗的活動中,幾乎是一查一個準,黜落了不少中樞和地方大員,多少削弱了幾分內閣的權柄,而皇帝在這個過程中,卻收穫了巨大的威望。
在這種帝國權力此消彼長的情勢下,作為文官首領的內閣總理大臣不想著挽回局勢,遏制漸趨復起的皇權,卻反而趁勢引退,將內閣政府更替的主導權讓與皇帝陛下。
現在,就算一個政治白痴也能看出來,皇帝陛下正在恢復「神聖的皇權」,而且以永隆帝所展現出來的手段和他巨大的年齡優勢,很有可能會成為繼太祖之後,又是一位威權帝王。
那麼,作為一個政治成熟的官員,而且還掌管著帝國最大的情報機關,羅康寧自然在皇帝面前表現得異常恭順,在將郢州煤礦工人罷工事件的前後經過報於陛下後,便不發一言,等待聖裁。
陛下看完報告後顯得這般惱怒,自然不是認為郢州地方政府對工人罷工集會的事件處理得不正確。
相反,陛下在聞知郢州工人集會罷工後的第一反應,就是詢問帝國境內其他地方是否也在發生類似工人「鬧事」的事例,有沒有及時進行彈壓平復,以及是否造成地方輿情的擴大,繼而影響地方安全和穩定。
不論郢州煤礦工人因為何種緣故舉行罷工和集會,但是,他們擅自串聯集會,超過數萬人規模的簇聚,還是讓皇帝陛下感到萬分震驚,責令民調處和憲兵司令部密切關注事態發展,每日匯報事件的處理進度。
當臨近府縣抽調大量武裝憲兵進駐郢州,及時驅散工人集會並抓捕了帶頭組織罷工和集會的工人頭領,避免了整個事態進一步擴大後,羅康寧明顯看到皇帝陛下大大鬆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對於數萬煤炭工人的罷工和集會活動,陛下也是傾向於第一時間予以武力彈壓,而不是施以溫情脈脈的懷柔和安撫。
開什麼玩笑,帝國核心地區、數十萬的大城竟然搞出來幾萬有組織的工人集會活動,這要是有心人鼓動一下,並且再稍稍武裝一下,豈不是就是一支組織嚴密的「叛軍」,可以直接威脅帝國東南地區的安全和穩定。
此舉斷不可容忍!
陛下惱怒的原因是,郢州地方官員在事後呈報內閣的說明中,竟然輕描淡寫地將他們的瀆職和失責都給摘了出去,卻把所有問題的原因都拋給了「鬧事」的煤炭工人。
「……礦工憊懶頑劣,以罷市、鼓譟哄鬧衙署,脅迫礦主提薪。」
「……礦工凶蠻,以器械傷人,並搗毀大量採煤設施、機器,損耗數以十萬計,更致使煤炭外運停滯旬月。」
可能也是覺得搞出這麼一個大事件出來,不能沒有人來背鍋,郢州地方政府除了將負責治安的推官給頂了出來外,還把十餘名低階官員和文吏悉數罷職免官,算是對整個事情有一個交代。
事後,郢州地方官員還有臉提出,鑑於轄境內多家煤礦遭到工人的破壞,呈請戶部減免這些煤礦的部分稅款徵收。
皇帝陛下對此自然是極為不滿,再加上此番民調處遞交過來的報告,很明顯看得出來,地方官員與煤礦有著極大的利益關聯,雙方之間沆瀣一氣,在逼得煤礦工人聚集「鬧事」後,還不忘為這些受損的礦場找補,為他們請命減免稅款。
若是你們這幫官員能多用點心,體恤一下煤礦工人的艱難,向倡礦場主們議一下,稍稍增加一點薪酬,也不至於弄出這等事件來!
你說,這些官員怎麼就記吃不記打呢?
郢州府在十幾年時間裡,因為貪腐和瀆職,被先後清洗處理了兩遍,怎麼到了現在,仍不知收斂,繼續敢這般肆意妄為?
難道,真的以為皇帝不敢殺人嗎?
「召監察院院長丘表臣入宮。」永隆帝吩咐道,隨即揮了揮手,示意羅康寧自行退下。
羅康寧朝永隆帝微微一躬,緩緩退出大殿後,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這郢州府怕是要遭到第三次清理了!」
——
「閣老,你不該這個時候致仕引退的。」副總理大臣、內政事務部尚書曾世學看著躺在一把搖椅上,一副悠然自得表情的總理大臣韓清山,甚是不滿地說道。
「老夫今年四月就已經年滿六十八歲了,如何不該致仕引退?」韓清山笑著回道:「要知道,當年太祖皇帝就是以年滿六十五、體虛多病的緣由退位為太上皇,將大位傳於太宗皇帝。若是以此來論,老夫在三年前,就該致仕榮養了。」
「閣老,此一時彼一時。」曾世學搖頭說道:「當年太祖皇帝以少年任事,歷四十餘年,殫精竭慮,以至於體虛多病,方才不得不以花甲之年退位太上皇。可是,閣老你目前身體強健,亦無大病附身,尚可為帝國再掌舵數年,何須這般急切離去?」
「呵呵,你當真以為太祖皇帝是因為體虛多病而退位太上皇?」韓清山從旁邊的小几上端起茶杯,品啄幾口,然後看著這位內閣輔臣,「要知道,太祖皇帝退位後,可是無病無災壽延至紹寧十八年(1704年),與太宗皇帝同年駕崩。」
「閣老,你拿太祖皇帝說事作甚?」曾世學沉著臉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來府上是何用意的吧。」
「再過些日子,就是世學六十四歲壽誕了吧。」
「怎麼,閣老準備送我一份大禮?」曾世學冷笑著問道。
「我們內閣五人中,就算年紀最小的致中(內閣副總理兼吏部尚書羅致中)也已年屆六十有二了。」韓清山捋了捋頜下白須,緩緩說道:「那你知道,陛下今歲幾何?」
「陛下剛剛於十月間過完三十歲的萬壽聖誕……」曾世學順口回道,但突然間覺得有些不對,「哎,閣老,你此話何意?」
「你不覺得我們這幫老頭子在陛下面前顯得有些過於……老邁了點嗎?」韓清山悠然地說道:「屬於我們的時代,已然過去了。」
「那……,那屬於陛下的時代就來臨了?」
「你說呢?」
「陛下……,陛下太過年輕,會犯錯的……」
「世學慎言!」韓清山瞪了他一眼,「身為臣子,豈能輕言陛下之過?」
「可是,陛下他……他確實太過年輕,需要我們這些老臣傾力輔助,以便能幫著他糾偏舉正呀!」
「陛下年屆三十,正值而立之年,如何稱之太過年輕。」韓清山沉聲說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世學在此年齡,已主一縣之地兩年之久了。」
「閣老,一縣之地如何比的了舉國之大?」曾世學搖頭說道:「更何況,我大齊是一個擁有無數海外殖民領地的龐大帝國,但凡有絲毫差池,便會涉及到無數子民的民生和福祉,也會關係到帝國未來政策的走向,甚至也會引起世界局勢的風雲變幻。」
「荀子曰,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韓清山說道:「我大齊帝國亦將如此,沒有我,沒有了你曾世學,也沒有了所有的輔政老臣,它依舊會循著慣性,繼續前進,繼續壯大,繼續輝煌。即使,在行進的過程中可能會有磕磕絆絆,以我大齊的體量和底蘊,自會碾過重重阻礙,走向它應有的輝煌!」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不可是。」韓清山躺在了搖椅上,微微閉上了眼睛,悠哉地一搖一搖,「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即使陛下胡亂折騰,敗壞了我大齊帝國的運勢,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退回漢州本土,但依舊是當世少有的大國之勢。……畢竟,當年太祖皇帝給我們留下了無比雄厚的資本,可允許我們犯下許多錯誤後,仍有復起之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