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903【如你所願】
雍丘城內。
安陸侯、靖州大都督劉守光神情沉肅,負手而立望著牆上懸掛的巨型地圖。
兀顏術率十六萬大軍捲土重來,兵分三路直指靖州全線。
東邊的藤縣、西邊的嚴武城以及雍丘北方的太康城,盡皆處於景軍兵鋒之下。
陸沉知道靖州都督府實力不如以前,因此讓廣陵軍和盤龍軍分擔了一部分壓力,幫劉守光守住東線防區。
但這不意味著劉守光就能輕鬆一些。
兀顏術麾下主力停留在太康城北面,即便他一直沒有發起進攻,劉守光依然不敢大意,他必須在太康、雍丘至白馬關一線部署足夠的兵力,防止對方發起突然襲擊。
換而言之,劉守光拿不出太多的機動力量應對東西兩線的壓力。
「兀顏術往東線增兵,是想逼迫我們將後備兵馬都調過去,然後再強攻嚴武城?」
永定侯、京軍武威大營主帥張旭站在劉守光身旁,語調略顯凝重。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劉守光點了點頭,嘆道:「如果我們視若無睹,他就可以從虛晃一槍變為實招,強攻藤縣再持續往南進逼。」
這就是兵力捉襟見肘的困局,明知對方的謀算卻很難形成有效的反擊。
在雙方軍隊戰力不相上下的局勢中,占據兵力優勢的兀顏術擁有更加從容的餘地,而齊軍只能選擇一個方向全力以赴,這難保不會落入對方的陷阱。
若是什麼都不做,局勢只會日漸惡化。
張旭沉吟道:「這般看來,確實只能遵照郡王的謀划行事。」
劉守光略顯意外地看著他。
兩人曾經都是京軍體系獨當一面的主帥,各自都有不少擁躉,而且他們有一個非常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對大齊的忠心無可指摘。
只不過在去年京城那個雷雨之夜前後,他們的立場悄然發生轉變。
劉守光默許定北軍和飛羽軍借道靖州渡江南下,無論他這樣做是出於怎樣的初衷,在外人看來都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已經明顯倒向陸沉,否則不可能同意這種幾近於謀反的舉動。
當時張旭領兵駐紮在沙州飛鳥關前線,如果他還在京城,依照他平時展現出來的性情,肯定無法接受陸沉事後沒有受到任何問責的結局。
等到後面木已成舟,張旭只能沉默。
這不代表他後續會對陸沉言聽計從,所以劉守光在面對他的時候一直非常謹慎,儘量避免談及去年京城的風雲變幻。
察覺到這位靖州大都督的情緒,張旭平靜地說道:「大都督,如今景軍來勢洶洶,我等自當勠力同心共抗外敵。實不相瞞,張某確實不認同淮安郡王的一些舉動,但是考慮到當前局勢,內部的紛爭理應暫且擱置。」
他將話說到這個程度,劉守光自然不會多疑,欽佩地說道:「如此甚好。」
張旭不再糾結此事,轉頭看向地圖說道:「起初我不贊同郡王的設想,因為兀顏術肯定是想儘可能消耗我軍的兵力。在景帝以舉國之力揮軍南下的前提下,攻城略地並非景軍的首要目標,一城一地的得失其實不重要,關鍵在於誰能夠更加隱忍。」
劉守光便問道:「那你為何會改變想法?」
張旭眼中浮現一抹複雜的神情,緩緩道:「因為我想通了郡王為何要這樣做,他是想儘量幫靖州防區緩解壓力,然後集中全力應對景帝率領的景軍主力。郡王不愧是天賦之才,他站得比我們更高,看得比我們更遠,這一戰目的不是為了逞能,而是出於通盤考慮。」
劉守光徹底放下心來。
他要坐鎮雍丘不得擅離,更肩負著隨時支援北面太康守軍的重任,因此如果要讓人領兵配合陸沉,除了張旭便沒有更加合適的人選。
倘若張旭鑽進死胡同里,不理解陸沉這樣安排的深意,那麼在戰場上很可能拖後腿,劉守光當然不願看到這樣的局面。
似是知道劉守光的想法,張旭拱手一禮道:「大都督,某願率軍出戰!」
劉守光扶著他的雙臂,正色道:「拜託了!」
張旭輕吸一口氣,凜然道:「定不負所望!」
……
太康以北,景軍大營。
相持已有大半個月,這段時間太康城裡的齊軍堅守不出,兀顏術似乎也不著急,他相比兩年前擁有更充足的耐心。
景軍主力雲集於此,但這只是表象而已,實際上早在七八天前,兀顏術便開始調兵遣將,自身留在此處迷惑南齊將帥,暗地裡不斷根據戰場局勢的變化做出調整。
術虎率一萬步卒前往東線戰場,並未刻意隱藏蹤跡,相反是以一種大搖大擺的姿態,在齊軍斥候的眼皮子底下奔赴藤縣。
貴由率領的一萬步卒和五千騎兵則是往北邊迂迴繞行,神不知鬼不覺地前去支援滅骨地,這兩人麾下的兵馬相加超過四萬,占據景軍總兵力的四分之一,想來能夠洞穿齊軍在西邊的防線。
帥帳之內,一眾大將肅然而坐,不時有斥候和令官前來稟報軍情。
兀顏術高坐帥位之上,右手托著側臉,凝望著前方的沙盤。
「陸沉如今掌握著南齊邊軍大權,沒人敢違逆他的軍令,所以你要更加謹慎。戰事初期他應該會謀定後動,你的任務就是想辦法將齊軍從城池關隘里引出來,必要時可以賣對方一個破綻。記住,朕任命你為前軍主帥,不要求你打下多少城池,要儘可能絞殺齊軍的有生力量。」
這番話言猶在耳,兀顏朮忽地輕嘆一聲。
他堅定不移地遵照天子的叮囑而行,目前看來似乎取得了一點進展,但他心裡總覺得不夠踏實,卻又想不清楚究竟是哪裡不太對勁。
按照眼下的戰局來看,他在東西兩線同時放下誘餌,齊軍總得選擇吃下一個。
然而或許是當初陸沉給他留下的記憶太深刻,在塵埃落定之前,他難免會患得患失。
「報!」
一個急促的聲音打斷兀顏術的沉思。
他坐直身體向前看去,只見一名風塵僕僕的年輕將領大步走進帥帳。
「稟大帥,西線緊急軍情!」
來人單膝跪地,雙手抱拳。
兀顏術壓下心中的不安,短促地說道:「講。」
來人面上浮現一抹喜色,高聲道:「啟稟大帥,末將奉滅骨地將軍和貴由將軍之命回稟,我軍已經拿下嚴武城!」
「好!」
「痛快!」
帳內眾將盡皆滿面振奮。
兀顏術的喜悅一閃而過,隨即關切地問道:「說說此戰的過程。」
「是,大帥。」
前來報信的年輕武將連忙說道:「六月十三,貴由將軍率部抵達,次日我軍發起進攻。因為之前滅骨地將軍遵照帥令按兵不動,故而沒有料到城內守軍不堪一擊,我軍於六月十五登上城頭,先登勇士打開城門迎大軍進入。齊軍兵敗如山倒,從嚴武城南門狼狽潰逃。貴由將軍親率五千輕騎追擊,於半途發現齊軍援兵,於是果斷收兵。」
兀顏術心中的石頭落了下來。
他相信滅骨地和貴由的沉穩和老練,即便齊軍有引誘的意圖,這兩人應該不會上當,更何況對方主動放棄嚴武城這座西線重鎮,那就意味著南邊的劉守光應該是想吃下東邊藤縣的誘餌。
他起身踱步片刻,濃眉一擰:「傳令奚烈,命他率麾下步卒往藤縣北邊四十餘里移動,進入本帥提前定好的陣地。」
一名令官朗聲道:「遵令!」
兀顏術走到沙盤附近,看著上面藤縣的標識,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不怕齊軍主動出擊,就怕對方據城死守龜縮不出。
……
定州西南部,廣闊的雷澤平原。
這片古戰場曾經爆發過無數次奠定天下大局的血戰,就在幾年前景軍占據絕對優勢的時候,這裡亦曾有過一場震動天下的大戰。
夏日清風徐徐,陽光略顯刺眼。
一支雄闊的騎兵往西南而行。
「王爺,兀顏術難道就沒有想過,他故意丟出來的誘餌有可能變成害死景軍的毒藥?」
定北軍都指揮使李承恩略顯不解地問道。
他身邊的年輕男人便是大齊淮安郡王,提督江北三州軍事的陸沉。
聽到這個心腹大將的疑問,陸沉微笑道:「相比上一次的偏執,兀顏術確實有了一些進步,但是他又陷入另外一個誤區。」
李承恩恭敬地說道:「請王爺賜教。」
陸沉目視前方,從容道:「從全局來看,我軍的兵力確實處於劣勢,劉守光更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因此沒有辦法對景軍造成實質性的威脅。然而景帝率領的大軍還沒有抵達戰場,這就意味著我們有一個可以利用的時間差。在景軍主力抵達之前,只要大齊邊軍同心協力,主帥能夠做出果斷的決定,那麼我們就可以形成局部上的優勢。」
李承恩信服地點頭。
陸沉又道:「當然,那片戰場也有可能成為泥潭,讓我們深深地陷進去,從而沒有實力再應對景帝的後手。」
他微微一頓,眼中泛起幾分鋒芒,輕聲道:「那就要看兀顏術設下的羅網,究竟能不能擋住本王的傾力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