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潺潺,只見幾個娃娃光著腳,待在水中,渾身泥濘。
忽有人抓住了小魚,得意的甩給夥伴們看,清脆的笑聲即使隔著很遠也能聽的清楚。
曹髦只是平靜的看著那畫面。
嘴角帶著一絲笑容,內心都變得愜意了起來。
有樵夫背著沉重的柴火,沿路高歌。
趙歌慷慨激昂,頗為振奮。
曹髦也忍不住跟著哼哼了起來。
「曹公若是愛聽,不如將他抓來為您唱!」
劉路忍不住說道。
曹髦瞥了他一眼,「你若是早生五十年,就可以去輔佐董卓了。」
眾人頓時笑了起來。
「我們往後還是要多出來轉轉,一出府邸,曹公的心情便好了很多,不似府里那般煩躁.....」
曹髦搖了搖頭。
對他來說,最珍貴的東西就是時間了。
他也很想沉浸在這悠閒自得的田園風光之中,享受寧靜,可是,他還有很多事要辦。
他們並沒有在郊外待太久,很快就朝著自家府邸的方向出發了。
廟堂所派來的人,並沒有那麼容易解決。
或許,王肅已經派了騎士,快馬加鞭,將自己拒絕繼位的事情傳往了京城。
司馬師會是什麼反應呢?
驚訝?震怒?不屑?
「劉路!去買壺酒!」
「好嘞~~」
當曹髦提著酒水大搖大擺的走進府內的時候,躺在樹蔭下的楊公最先看到了他。
隨即,他不屑的搖著頭,轉過頭去。
可曹髦卻並沒有在他的身邊停下腳步,一路走進了內殿。
楊公眯著雙眼等了許久,卻沒有等來曹髦的聲音,他偷瞄了幾下,發現前殿空無一人,頓時傻了眼。
那美酒不是給我買的嗎??
「來,郭君,今日就不要忙碌了,與我吃些酒!」
曹髦拽著郭責的手,朝著內屋走去。
郭責此刻依舊是在那種恍惚的狀態下,就這麼被曹髦拽到了內屋裡。
郭責無疑是一個盡心盡責的管家。
儘管他一直都反對曹髦去結交商賈遊俠,但是他是真的將曹髦當作自己的君主。
這一年裡,曹髦府的收支,商賈的孝敬,對有求者的救濟,乃至遊俠兒的安頓,都是他一手操辦的。
他做事非常認真,一絲不苟的,雖然效率不高,但是不會出什麼大錯。
「郭君啊。」
曹髦笑了笑,低聲說道:「我出生時沒了生母,也因此被阿父所厭,我乃庶出,家中兄弟也不與我親近,雖說為兒子不該言父惡,可我阿父確實算不得什麼好人,光是家裡的奴婢,就被他逼死了倆個。」
「直到我來到元城,遇到了您,方才覺得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過去的數年裡,您大概是整個天下唯一在意我的人了。」
「多謝您這些時日裡的照看!髦感激不盡!」
曹髦起身,朝著郭責行了一禮。
郭責這才反應過來,趕忙避開。
「這都是臣所該做的....曹公,您這是何意啊?」
「並無它意,只是怕留下什麼遺憾,我早就該感謝您的。」
曹髦再次坐下來,認真的說道:「我這次拒絕了王肅,就相當於拒絕了司馬師,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三次謙讓的權力。」
「我並不知道,今日會不會是我的最後一天.....」
「那司馬師還敢....」
郭責猛地起身,仿佛又想到了什麼,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再次癱坐在了位置上。
「哈哈哈,郭君,要是世人都如您這般守禮就好了。」
曹髦又說道:「就算他不殺我,也不會輕饒了我,這爵位大概是保不住了,我們相處不了多久了。」
「您為什麼不肯繼承天子之位呢?」
「雖然與禮法不合,可是我知道,您聰慧,仁慈,善良,寬厚,若是您做了天子,那是天下萬民的福分!」
曹髦飲了一口苦酒。
「我為這件事算了一卦,隨即我很清晰的看到了未來,這是一條死路....」
郭責皺起了眉頭,「人事為本,天道為末,世無天命,皆人事也!」
「您說的很對,可現在的局勢是人力所無法改變的。」
「如今的我,就如那籠中之鳥,網中之魚!只能看著浩劫步步靠近,卻無能為力,若是在皇宮裡,禁錮更甚,尚不如在野之民。」
郭責看著滿臉不甘的曹髦,心裡甚是驚詫。
「我不知道原來您是這般想法!」
「那您到底想要怎麼做呢?」
「我想擺脫自己的爵位,脫離控制,前往邊塞,暗中積蓄實力,等待時機!」
郭責沉默了許久。
「您是準備躲起來?」
「曹公啊,我知道您很有能力,可是,若捨棄了宗室的身份,一個亭長就可以將您抓起來問罪。」
「今天下三分,雖未一統,可也非過去那州郡割據之時,沒有豪傑稱雄的機會。」
「您方才也說了,您拒絕了司馬師,他就算不殺您,也絕不會輕易讓一個反抗自己的宗室脫離自己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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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之言,實痴心妄想。」
「再者,今天子蒙難,國家動亂,您貴為宗室,不想著為國除賊,與民太平,怎麼能想著躲起來呢?」
曹髦拿起酒盞,一飲而盡。
「我又何嘗不曾想要為國除賊.....若是事情都如您所想的這般簡單該多好。」
「我要靠什麼去除賊呢?您知道司馬師是何等的梟雄嗎?」
郭責一如既往的嚴肅,「做,或許可成,不做,定不成。」
「你們都說司馬師乃是英傑,我從未見過他,可是我覺得,他能選擇曹公來作為自己的傀儡,就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我聽聞,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先前您可以為了一個庶民而朝縣令拔劍,如今就不能為了天下百姓而向司馬氏拔劍嗎?!」
「怎麼此處有酒香啊?」
門忽然被推開,就看到渾身惡臭的楊綜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
郭責皺起了眉頭。
楊綜可不理會他,直接坐在了一旁,伸手就拿了郭責面前的酒盞。
郭責站起身來,朝著曹髦說道:「當今之世,禮崩樂壞,朝中權臣當道,小人持政,打壓忠良,有志者不能施其才,忠良者屢遭迫害,地方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百姓竟無立錐之地!」
「您在元城,能庇護一城之民,若在洛陽,則能庇護天下黎民!」
「請曹公深思,臣已醉,不敢再飲了。」
他朝著曹髦行了禮,轉身離開了。
楊綜眼神複雜的盯著郭責,看著他說完離去。
「這廝就是不願意與我一同吃酒啊。」
「曹公啊,這郭責不是什麼壞人,您也不要生他的氣,他只是被自家人保護的太好,看不清本質,只是抓著自己所學的那些狗屁道理不放,自以為這些可以拯救天下。」
楊綜輕抿了一口苦酒,「其實,壓根就沒用,聖人的道理,拯救不了天下。」
「那什麼忠孝仁義的道理,什麼學成治世的道理,全部都是廢話,都是束縛人的鬼話!」
「您不必在意他的話,您想要遠離廟堂的紛亂,這是對的,沒有人能說您什麼,這都是您自己的事,不必理會世俗之看法。」
「看在您這些時日裡不曾少了我的酒,我可以教您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楊綜擦了擦鬍鬚上的酒水,神色變得認真起來。
「王肅還會來的,這第二次前來,您若是再拒絕,只怕就要攤上大事了,司馬師可不是誰都拿來博名望的。」
「等到他來的時候,無論他說什麼,您都要裝作一副極為惶恐的模樣,然後舉薦彭城王曹據來擔任天子,不斷的誇讚彭城王,請求讓他來代替自己。」
「如此一來,王肅就會覺得您不是真心與司馬家作對,而是懼怕他們的權勢,故而不敢擔任,而您是由太后舉薦的,您這就相當於在宗室里表態,代替大魏宗室選擇了立場,那您就沒有性命之憂了。」
「曹公啊,您千萬不要覺得我是在激將,這就是最好的選擇,您還年少,年少者往往熱血衝動,等您年長,總會明白我的苦心。」
「至於郭責,您也不必在意他,總有一天,他也會明白這些。」
楊綜說著,神色卻也變得恍惚了起來,腦海里再次出現了當初那個鬥志昂揚的青年,他那永遠無法施展的抱負,對一切的無能為力。
他痛苦的拿起了酒盞,一飲而盡。
「他遲早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