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格外的陰沉,烏雲翻滾著。
烏雲之中閃爍著電光。
大雨傾盆。
河水發出了一聲聲的咆哮,朝著兩岸開始了衝鋒。
暴漲的河水捶打著兩岸的眾人,腳下完全泥濘。
毌丘儉皺著眉頭,站在最前頭,諸多官員們站在了他的周圍。
就如有備府所預測的那般,雨水愈發的頻繁,河水的水勢愈發的迅猛,母親河變得焦躁不安,一點點的淹過兩岸。
郡守站在毌丘儉的身邊,渾身早已濕透,他哆嗦著說道:「大司馬不能再待在此處了,明日之前,這附近的三座村莊就要被完全淹沒了。」
「這裡的工程也得放棄儘快撤離百姓。」
毌丘儉眺望著面前這波濤洶湧,渾濁不堪的河水,臉色很是嚴肅。
陸抗就站在毌丘儉的身邊,看著面前的局勢,他再次將太守拉到了一旁,問起了沿岸幾個地區的情況。
到了如今,這水災的消息大概也是藏不住了。
百姓們並非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他們或許不懂得通過天象來分析帝星的運轉,但是他們也知道通過天氣變化來推測農桑和災害。
這般連月的大雨,讓諸多生活在河水兩岸的百姓們深感驚懼。
自從前漢之後,河水時不時發怒,愈發的頻繁,兩岸的百姓們都已經習慣了。
當出現了這般異常的氣候後,各地的百姓們惶恐,就是那些服徭役的眾人,也是能看到他們臉上的懼怕,常常有人聚集起來,竊竊私語。
各類謠言開始流傳在青徐等地。
太守的臉色相當的沉重。
「大雨不絕,官員們倒是還好,就是那些愚民,這些人多是不知好歹的。」
「陛下這次下令,是為了治水,這就是為了讓他們本身不受到災害,可他們哪裡會知道呢?」
「原先還只是抱怨而已,這些時日裡,我常常接到詔令,說是各地謠言四起。」
「說是什麼有大災要來臨,教唆百姓們逃離此處。」
「也就是大司馬還在此處,不然,或許就不只是教唆他們逃離了」
太守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我麾下官吏幾次稟告,各地百姓常常聚集在一起,或有逃跑的嫌疑,或許可以多派遣甲士來盯著他們。」
「只是逃跑就罷,我是怕他們鬧事乃至是謀反啊!」
陸抗沒有說話。
他看向了不遠處的毌丘儉,「你且繼續盯著這裡,我先帶著大司馬返回休息,若是有什麼變故,先派人告知我。」
「唯!!」
陸抗這才回到了毌丘儉的身邊。
「大司馬,這裡的情況」
「我知道了。」
毌丘儉轉身就走,陸抗趕忙跟上,卻是鬆了一口氣,他方才還擔心毌丘儉若是執意不願意離開要怎麼辦呢。
兩人坐在車內,馬車緩緩離開了這邊泥濘的土地。
馬車走的很是緩慢,兩人坐在車內,氣氛卻是相當的尷尬。
陸抗跟毌丘儉之間並沒有什麼好說的。
沉默不言。
當馬車到達附近的一處驛舍後,眾人這才停了下來,毌丘儉也不理會陸抗,直接走了進去。
陸抗則是令人照顧好毌丘儉,自己也是趕忙準備將這裡的消息告知給曹髦。
毌丘儉返回屋內後,便令人給自己準備蓑衣。
他換上了一身簡陋的衣裳,帶上了一支蓑衣,讓隨行的幾個心腹做同樣的裝扮,便決定要出門。
長史趕忙攔住他,勸說道:「大司馬,我知道您擔心此處的情況,只是當今水勢愈發的兇猛,便是您親自前往,也不見得就會退散,倘若您病倒了,那這裡的水災就真的無法治理了!」
「還請您勿要犯險!!」
毌丘儉搖著頭,「我並非是要去水邊,不必擔心。」
他打量著面前的長史,上下看了一遍,「你也將裝扮換上,嗯,再往臉上抹點泥」
長史愣了一下,「啊?」
「大司馬,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去附近的營地,看看那些役夫們的情況。」
長史恍然大悟。
「那可要帶上陸君?」
毌丘儉撇了撇嘴,「就陸抗那個模樣,便是在泥濘里打三個滾,也不像是個庶民,帶上他做什麼呢?告知他一聲就好!」
長史稱是。
毌丘儉很快就領著人離開了此處。
而陸抗當然也知道了這件事,唉,大司馬這是去看看役夫們的情況,看看是否真的有人想要鬧事舉事啊
這件事讓陸抗很是糾結。
該如何教化這些百姓,讓他們明白道理呢??
就在陸抗還在思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毌丘儉卻已經來到了附近最大的一處營地。
這裡聚集了四千多役夫。
整個營地內都因為雨水的沖刷而變得很是泥濘。
營地外幾乎看不到人,只有幾個甲士,正來回的走動著。
雨水之下,一切都是模糊的,看不清楚。
當一行人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幾個甲士趕忙上前阻攔,長史閃身擋在毌丘儉的面前,手持印,甲士大驚,趕忙要行禮拜見。
「不必如此,勿要驚動別人,就守在這裡,勿要讓他人進出。」
長史下達了命令。
毌丘儉看了看左右,「你們也勿要跟著進了我自己進去。」
「大司馬,只怕」
「你是怕大魏百姓們會對老夫不利嗎?」
長史頓時就不敢說話了。
毌丘儉冒著雨快步走到了一處營帳外,然後一頭鑽了進去。
此刻,營帳內正坐著十餘個人,不知在聊著什麼,聽到聲音,紛紛看向了此處。
毌丘儉搓著手,呼著氣,他穿著很樸素的衣裳,皮膚黝黑,神態憨厚,完全就是個在耕地之中飽受風霜的老者。
坐在這裡的人皆是壯年,看到毌丘儉忽然闖進來,眼裡滿是驚訝。
他們之中的帶頭者趕忙起身。
「老丈怎麼會在這裡呢?」
幾個人也是圍了上來,這些人還是挺熱心的。
毌丘儉滿臉淳樸的笑著,示意了下懷裡的衣裳,「我是來給兒子送衣裳的,卻走錯了營地,又是大雨,不能輕易離開」
「不知能否在你們這裡躲一會啊?我站在此處就好,不進去打擾」
「老丈這是什麼話,請進!請進!」
那為首者熱情的將毌丘儉拉進來,又主動拿出了布讓他擦身,拿出了熱水讓他吃下。
又有一人說道:「老丈,若是有東西要送,交給官吏就是了,他們現在是不敢再像從前那般剋扣的」
「是啊,何必親自出來呢?如此大的雨,也不知何時能停下來」
幾個人說起大雨,頓時憂心忡忡。
毌丘儉卻是跟他們聊起了家常,毌丘儉的年紀便是對半開都比這些人要大,話里話外,這些人很容易就被拿捏,還沒過幾句,話題便已經落在了毌丘儉這裡。
「當下還真的是不同了啊,當初徭役,那可都是從這裡直發并州啊,如今都是就近,不出縣,說是徭役,卻還能時不時回家」
毌丘儉跟他們感慨起過去來,幾個年輕後生也是笑呵呵的聽著。
在幾乎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的時代,聽老人講故事便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們往往能將過去的經歷編撰的格外精彩,而且都不帶重樣的。
毌丘儉便是如此,他說起了過去,眾人聽的津津有味。
聊了許久,話題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引到了當下的水災之上。
「誰不知道呢?」
「這連月大雨,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誰都能看得出來啊」
為首者講述著,他憂心忡忡的說道:「可聖人這裡他只征我們這些人,您說夠用嗎?」
毌丘儉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我們這些時日裡都在談論這件事,聖人宅心仁厚,不願意耽誤農桑,這次就召集了我們這麼些人來治水二十以下和四十五以上的都不曾召集,家無二丁的也不召這能治好水嗎?」
「我們想著給鄉中三老上書想著能自發的召集些人來幫忙,大雨如此,工程延期,若是不能按時完成,豈不是壞了聖人治水大策?!」
其餘幾個人也是點著頭。
「我家裡還有倆弟弟,與其讓他們逃難,倒不如都來幫忙!」
毌丘儉沉默了許久。
「二三子都是這般想法?」
「是啊!」
「聖人上位之後,分發耕地,懲治奸賊,誰不起身向西拜?連這徭役都不出縣前幾天還有個妖人,說什麼水災都是因為聖人不仁的緣故!!」
毌丘儉皺起了眉頭,「他人呢?被抓了嗎?」
「沒被抓,當場就被眾人給打死了」
「這般妖人,他們想的什麼,我們能不知道?過去誰家能吃上一頓飽飯的?我這般落魄戶家裡如今都有存糧,不必再借,還敢說什麼聖人的不好這些妖人就是想回到過去,繼續欺辱我們嘞!」
「此番聖人要治水,這也是為了我們啊,過去發大水,官員們可不是治水,那是趁機要錢,搜刮,災後救濟也不曾見過半點!」
「這次,我便是將命丟在水裡,也得報答聖人!」
為首者鏗鏘有力的說道。
毌丘儉猛地起身。
眾人都被嚇了一跳,毌丘儉這才恢復了那淳樸的笑容。
「說的是啊」
「上下一心,何須懼怕?」
「老夫看雨也停了,便先去找兒子了!」
毌丘儉跟幾個人告別,隨即大步離開了此處。
眾人看向了外頭,為首者滿臉的狐疑。
咦?
這不還是下著大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