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曉娥的嘴唇顫抖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沒有,我只是想好好工作,我熱愛這個廠,我和大家一樣努力。我的出身我無法選擇,但我一直把自己當做工人階級的一員。」
婁曉娥的聲音太小,在嘈雜的會場根本就沒幾個人能聽見,並未帶來任何反響。
一旁的周文文見狀,緊緊地握住婁曉娥的手,她憤怒地看向台上的幾人:「你們這是在冤枉好人,只因為她的出身就給她定罪,這太荒唐,太不公平!我天天都和小娥在一起工作,我可以作證,她工作認真,一直追求上進,努力為廠子裡服務,一心向著廠子,也沒有勾結任何人。」
周文文的嗓門不小,至少前面一些人都聽清楚了,她的話引起了一些人的沉思,慢慢的,小聲的討論變成辯論,進而引起了一陣騷動,更是有一些車輛廠過來的工人在竊竊私語。
「沒錯啊,婁技術員平時工作很認真啊,她對我們也不錯,對誰都客客氣氣的,經常主動幫助人,沒見她和誰有啥仇恨,也從來沒見她和誰勾結,這樣說她是不是太過分了?」
但這種聲音很快被壓制下去,劉海中大聲喊道:「不要被他們的花言巧語迷惑,他們都是一夥的,自己都不乾淨,怎麼給別人作證,我們要堅決和他們劃清界限!」
會場鬧哄哄的,周文文知道自己再怎麼申辯也沒人能聽見,放棄的申辯,扶起委頓在台上的婁曉娥,婁曉娥輕輕起身,微微皺眉,輕輕撫摸一下腹部,肚子裡已經有了個小生命,這是她和男人好不容易要上的,現在正是危險階段,心中不由得有些擔憂,男人可是獨苗,這可是老何家的根,又看了看台下,密密麻麻的人頭,卻看不見那個混不吝的身影,按他的脾氣,這會早該跳出來了,不由得有些擔心。
李懷德看著前面的周文文,有點糊塗,自己計劃的名單應該沒有她吧,這位女工他還有點印象,當時送她男人入伍,自己也在現場,怎麼把她給弄來了,這可是個麻煩,很容易犯錯誤的。
皺著眉向一旁的郭大小聲問道,「名單里應該沒她,怎麼把她弄來了,誰做的主。」
郭大見勢,連忙附過身子,低頭小聲說道,「是黃主任昨天晚上加上的,說她和婁曉娥形影不離,肯定是她的同夥。」
黃望龍一回來就得到李懷德的重用,居然升了兩級,成了副主任,郭大對此一直頗有微詞,自己鞍前馬後的,到現在也才是個聯防隊的隊長,也就是個股長級別,兩人相差萬里,現在見李懷德不滿意,不介意上點眼藥,果然,就見領導黑著臉批評。
「這個黃望龍到底要搞什麼鬼,這麼沒腦子,會後讓他到我辦公室找我,簡直是亂彈琴。」李懷德這會很後悔將他弄回來,這個黃望龍肚子裡私貨太多,不適合繼續跟著自己,再這樣下去不知道會多出多少麻煩,李懷德已經決定,這人不能再用,本來看在他一直主動靠攏自己,自己也缺人,現在看來這就是個錯誤,現在大權在握,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缺人了,這種沒腦子的絕不能留。
周文文的話讓會場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安靜,但這種安靜很快就被打破。劉海中大聲喊道:「周文文,你還敢嘴硬?你和婁曉娥整天鬼鬼祟祟」
台上的劉海中義正言辭的大聲批判,聲音通過話筒和廣播在會場迴響,壓下了紛雜的議論,話音剛落,台下的人群議論聲再次四起,只不過這次似乎都站在了劉海中一邊,後排的李懷德看在眼裡,滿意的點點頭,他相中劉海中,就是因為劉海中在工人中有一定聲望,現在看來效果不錯。
劉海中在工人中還是有點小名氣,因為兒子的緣故,幾年前被樹成典範,倒是收穫了不少的人緣,他一開口,不少人選擇了相信。
劉海中的信口胡說讓婁曉娥和周文文有些發懵,兩人被氣得身子發顫,可面對浩瀚的人群和紛亂的會場,卻無法聲辯。台上的其他人看著這一切,心中充滿了悲憤,可也自身難保、無能為力。
就在這時,會場靠前的位置,一位中年工人站了出來,一臉憤怒,衝著雜亂無章的會場轉著身揮手示意,表示自己有話要講,不少人認出了,這位正是三車間的八級工魯師傅,現在軋鋼廠最年輕的八級工,這可是多次上光榮榜的老師傅,影響自然不小,在他身邊的工友和徒弟們也是手做喇叭狀,在齊聲大喊。
「大家靜一靜,魯師傅有話要說,大家靜一靜。」
魯師傅的聲望還是不小,見此情景,不少人停止了議論,慢慢的,會場奇蹟般的安靜下來,李懷德再次皺起眉頭,這位魯師傅他當然認識,平時也總是主動親切招呼,這是他工作的秘訣,要隨時隨地和工人打成一片。
「同志們,我們不能衝動!楊廠長為了軋鋼廠的發展,你們真是看不見嗎?他嘔心瀝血一心為了咱們廠,我老魯信得過他,再說夏廠長,他也是位工作認真負責的好領導,他們車輛廠一年創匯就是一千多萬美元,這些都靠誰,沒他指揮,你們摸摸良心,咱們廠能做到嗎?還有婁技術員和周技術員,這兩位也為軋鋼廠的產品外銷盡心盡力,你們不知道,我可是清清楚楚。所以,我們要擦亮眼睛,不能聽風就是雨!在這麼瞎折騰,咱們軋鋼廠才真是亂了套。」
他是在香江呆過一年的,對軋鋼廠創匯這個環節了解的比普通職工清楚不少,知道香江的加工廠從設想到談判和後面的規劃以及落實,都實打實的凝聚著老楊的心血,今天如此場面,不出聲可不是他老魯的作風。
魯師傅的話引起了三車間的集體喝彩,也引起了更多工人的共鳴,他們開始大聲議論起來,會場明顯失控,劉海中拿著話筒幾次呼喊,似乎都見不到效果,魯師傅的話很有說服力,而且八級工的影響太大。
黃望龍見勢不妙,連忙從主席台後排躥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台前,指著魯師傅,一臉的痛心疾首。
「老魯同志,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這是敵我不分,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你好糊塗啊。」
魯師傅一臉正氣,毫不退縮:「我是什麼人用不著你說,我糊不糊塗,我自己清楚,我根正苗紅、工人階級,老子來軋鋼廠的時候,你她娘的才是個蝌蚪,我只是說了實話。你們不能冤枉好人,這樣亂搞下去,我們的廠就真完了!」
老魯很看不慣黃望龍這種人,他也搞不明白,一個降職去分廠待了幾年的人,怎麼就莫名其妙又回來了,他現在是八級工,自然不怵黃望龍,就是李懷德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叫聲魯師傅,誰讓他是軋鋼廠現在最年輕的八級工。
魯師傅的話引起了一陣哈哈大笑,莊嚴肅穆的氣氛突然被打破,會場的嚴肅氣場一消失,各種插科打諢葷段子都來了,紛紛招呼黃望龍,應該是魯師傅的朋友和徒弟們,會場更是失控。
李懷德悄悄擺擺手,很快,聯防隊長郭大帶著幾個人走過來,要將魯師傅強行拉走,魯師傅留在會場,這大會就沒法開了,可魯師傅也是多年的鉗工,一身力氣,周邊的工友和徒弟們也起身阻攔,郭大的人一時半會很難得手,遠處的李懷德見狀,臉色更是難看,瞪了一眼台下的郭大。
「再去幾個人,必須請走!」郭大也是黑著臉,幾個青年從他身後擠了過去,現場變得混亂,工人很快與聯防隊員發生了糾紛,動上了手,會場陷入進一步的混亂。
一些原本支持的工人,不少也開始出現動搖,他們看著台上被折磨的廠長和同事,再看看要被強行帶走的魯師傅和打成一團的聯防隊員,心中泛起一絲不忍。
「讓保衛處進場維護秩序!」眼見現場更為混亂,聯防隊也壓不住,李懷德黑著臉再次開口,沒想到老魯的影響這麼大。
「師兄,你怎麼才來啊,都亂了套了!」
「什麼情況?」才趕到軋鋼廠大門,林依蘭就火急火燎的報信,看著不少人衝出大門直奔車輛廠,朱雪峰有些不好的預感。
「今天一上班就通知,要求八點半之前,被通知到的必須趕到大禮堂,八點半就開始了,現在已經開始五十分鐘,會場已經亂了。」
朱雪峰一聽,這可真是壞了,沒想到軋鋼廠動作這麼快,看看時間,還不到九點二十,只怪自己耽誤時間太長。
「你們的人呢?老馬呢?」
「馬處長在市局,根本聯繫不上,薛副處長剛回辦公室,我們的人都由王科長帶著在禮堂外維持秩序,裡面是聯防隊在管。」
「老楊怎麼樣?」
林依蘭急了,「不怎麼樣,不僅有楊廠長,還有夏廠長,還有婁曉娥、周文文等十多個。」
朱雪峰一下子也急了,「肖河,給林副科長出示證件,趕緊去軋鋼廠禮堂,控制現場,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車裡一位隊員馬上掏出證件,遞給林依蘭,林依蘭滿臉詫異的接過證件查看,表情變得嚴肅。
「軋鋼廠保衛處副科長林依蘭接受徵調。」
「讓人去請薛副處長到場,給他看證件,就說,就說我們接到舉報,有人惡意針對JUN人家屬!」朱雪峰也是福如心至,想到周文文,先編個藉口再說,一會再見機行事。
一隊人馬跟在吉普車後面,迅速趕往軋鋼廠禮堂,婁曉娥和周文文被拉到一旁,有人朝她們扔雜物,罵聲不絕於耳。婁曉娥蜷縮著,一直護著肚子,周文文也用身體護住她,「這是孕婦!你們還有沒有人性,你們會後悔的!」
又一位老工人忍無可忍的站了出來,大聲喊道:「同志們,我們不能這樣瞎干啊!廠長他們為廠里做的事我們都看在眼裡」
無數彷徨和觀望的工人迅速呼應,老師傅的話引起了一陣更大的騷動,一部分工人開始大膽的響應:「對,要查清楚!」
會場響起整齊的口號,聲音越來越齊整,動靜越來越大,很快,連聯防隊員也壓制不住了。
老楊看看老夏,兩人的眼眶濕了,兩人都在喃喃自語,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混亂的場面在保衛處進場後,隨著槍響,混亂的會場安靜下來,不管是台上還是台下,都詫異的看著衝進會場的保衛處幹事們,一個個手持武器,會場後面站著他們的薛副處長,手槍正冒出縷縷青煙。
薛副處長和王科長都是軍人出身,自有一股子擔當,眼見到會場混亂,薛副處長直接掏槍,對著屋頂連開三槍,總算壓下了狂熱和混亂。
「誰讓你開槍的。」李懷德大怒,拿起話筒喊道。
薛副處長理也沒理,快步奔向主席台,一把奪過話筒。
「奉上級指示,封鎖會場,不得出入,所有人原位就坐!」
「什麼上級?我就是上級!薛正參你搞什麼鬼!」
「對不起,李副廠長,現在我得服從更高指示,您也得原位就坐,如有反抗,立刻帶走!」
李懷德一愣,一屁股坐下,很快就見到了一個年輕人,一個他不太想見到的年輕人,不遠處,一個男子被從禮堂的雜物間帶了出來。
只見被鬆開的男子直奔李懷德,破口罵道,「李懷德,你個喪盡天良的,老子跟你沒完,你等著瞧…」
朱雪峰拍拍男子的肩膀,示意保衛幹事鬆開。「鬧什麼勁,趕緊去看你媳婦,先送醫院瞧瞧才是正事。」
男子這才恍然大悟,「得,兄弟你先忙著,我去瞅瞅媳婦,這些殺千刀的,老子回頭再收拾。」
「婁曉娥有身孕?」李懷德黑著臉扭頭髮問。
黃望龍小心翼翼回答,「她自己說的,誰知道真假,反正身子沒顯,八成是假的。」
看著臉上幾條淤痕的魯師傅和老四,朱雪峰小聲吩咐幾句,幾人也被很快帶走。
禮堂的化妝間裡,保衛幹事正在給大家清理外傷,朱雪峰靜靜的聽著幾人的陳述。
他對周文文都被揪出來很意外,聽完過程,心裡有了數,大概率是被自己收拾黃望龍牽連了,真是無妄之災。
「楊叔,你的事,我不好幫你澄清,您見諒。」
老楊點點頭,他不太在意。
「夏廠長的事很簡單,把那個作證的拎過來我問問。」
「我知道,不用管我。」老夏擦擦嘴角的血漬,淡淡的開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