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五。
孟聽喝完牛奶,舒志桐照常檢查了下她的眼睛。然後說:「爸爸以後只能周末回來給你們做飯,研究所很忙,聽聽和舒楊以後就在學校吃飯可以嗎?」
舒楊嗯了一聲。
孟聽也點了點頭。
舒志桐又說:「舒楊好好照顧聽聽知道嗎?她是你姐姐,眼睛不方便,你們一個年級,不要讓人欺負她。」
舒楊說:「她不需要我照顧。」
「這孩子……」
舒志桐有些尷尬,隨後拉過孟聽,有些抱歉地說:「聽聽,別和他計較。」
孟聽笑著說:「不會,舒楊嘴硬心軟。」
舒志銅有些不好意思:「舒爸爸麻煩你一件事。」
「小蘭昨晚上沒回來,她說在同學家睡。她長大了,很多事情我不好管。我怕她在學校……」他頓了頓,最後想到女兒嘆了口氣。「我怕她早戀走歪路,你這麼乖又懂事,多教教她好嗎?」
孟聽還是介意舒蘭上輩子放任自己死去。
如果不是因為舒蘭解開那條繩子,她不會死。更何況,她冒著危險下去是為了找山體滑坡中失蹤的繼弟。她沒有弄清舒蘭解開繩子是為了什麼,但是心中總歸有根刺。
然而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兒女們身負債務兩鬢斑白的男人,孟聽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最後點了點頭。
孟聽和舒楊一前一後往學校走。
他們都念七中高二,孟聽在一班,舒楊在二班。
兩人都是班級第一名。
孟聽看著少年清瘦的背影,燒傷以後,是舒楊和舒爸爸堅持讓她治療。他們從來沒有放棄她。
舒楊的背影越來越遠,良久過馬路之前,他回頭看了眼孟聽,腳步停下來,默默等她。
兩人七點四十五一起到達學校,然後都安靜地走進各自的教室。
孟聽一進來,班上就很多人給她打招呼。
「早上好啊,孟聽。」
「早上好。」
這一年孟聽是班上的英語課代表。
大家都知道她家境不幸,和母親一起出車禍,母親去世她失明。但是由於成績非常優秀,被原來的初中保送上了七中。結果次次考試第一,除了手術缺考那次,可以說是勵志典範了。
所以她拄著盲杖戴著墨鏡上學,大家都沒有嘲笑她。甚至一開始就對她非常友好。
她同桌是個戴眼鏡的男生。靦腆羞澀,平時一般不和班上的人交流,讀書很努力,成績卻怎麼也上不去。
前桌的女生卻一臉興奮地回了頭:「聽聽你來啦!」
孟聽彎唇一笑,有些懷念,語調像三月的風一樣溫柔:「趙暖橙。」
趙暖橙給她理了理被晨風吹亂的頭髮,對著孟聽忍不住放低了語調:「聽聽你記得申請獎學金,表已經發下來了。」她知道孟聽家庭情況不太好,很心疼這個不容易的姑娘。
「好。」
第一節課是班主任唐曉麗老師的,她是語文老師,知性有氣質。
孟聽仔細聽著這些熟悉的知識,慢慢寫著筆記。
她握筆的手生疏,卻分外認真。
同桌的男生洪輝忍不住看她寫了什麼,他求知若渴,成績上不去也很著急,恰好身邊的是第一名,他總是忍不住「偷偷取經」。
孟聽覺察了他的目光,把書露出來。
她乾淨柔和的氣質反而讓洪智不好意思了。他心想,怪不得那麼多人覺得孟聽人好,她真的很溫柔可愛。
一節課下來,孟聽總算找到了些念高中的感覺。
這一年七中因為沒什麼錢,桌子和風扇老舊。椅子不牢固,一晃就嘎吱響。
教室里唯一嶄新的東西是教室前的多媒體黑板。
好在秋天並不用風扇,然而這些設施讓大家覺得落差很大。
畢竟隔壁職高早就安上了空調暖氣。
人家舒舒服服享受,他們夏天熱冬天冷,也是沒誰了。
有錢人和窮光蛋差距就是這麼大。
第一節課下課,學校里卻出了事。
外面一陣哄鬧聲,孟聽坐在凳子上。過了一會兒趙暖橙進來。一臉得知八卦的激動:「十四班的沈羽晴要去隔壁職高,她課都不上了,你猜猜為了什麼?」
孟聽心裡一咯噔。
為了什麼?能為了什麼,當然是因為江忍。
果然,趙暖橙說:「她竟然是為了職高一個男生。你看她平時高傲的樣子,得了一個校花的名頭,誰都瞧不上,現在竟然要和一個職高的女生搶男朋友,搞笑不?」
後桌的劉小怡也聽見了,插話道:「那是因為那個男生大有來頭。」
七中的消息閉塞,江忍九月份入讀利才職高。在那邊名聲大噪,七中的好學生們卻鮮少知道他。
趙暖橙翻了個白眼,她不免也有些好學生的優越感:「能有多厲害,上天了不成?」
劉小怡聳聳肩:「還真快上天了,駿陽集團你知道吧?全國最大的房地產公司,他家的。」
趙暖橙:「……臥槽。」
劉小怡走在消息時代的前沿,忍不住又道:「上周他在課堂上把他們班主任打進了醫院,現在也還是好好地待在學校。這樣的人,沈羽晴看得上也不奇怪。」
年少時,夠囂張也是種資本。
班上許多同學圍過來:「他為什麼打老師?」
「哇膽兒好肥,老師都敢打。」
「有錢了不起啊,這麼囂張,總有一天社會教做人。」
「這有什麼,不努力就繼承家產唄。」
一群人鬨笑著說滾。
嘰嘰喳喳聲中,孟聽卻突然站了起來。
趙暖橙連忙道:「聽聽你去哪裡啊?」
孟聽皺緊了眉,本來這事與她無關,可她知道。現在的校花沈羽晴要去找誰,她的妹妹舒蘭。
她已經不想管舒蘭,然而早上舒爸爸的囑咐還在耳邊。
舒爸爸老了,身體也越來越差。在實驗室工作有時候不注意,輻射就會擊垮他。他一輩子操心的就是兒女們,可以說他是為了孟聽而死的。
孟聽回過頭,給趙暖橙說:「我身體不舒服,你可以幫我給老師請個假嗎?」
趙暖橙連忙點頭。
孟聽走到了校門口,門衛不讓她出去。她鮮少撒謊,然而想到接下來不遏制就會面臨的一切,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叔叔,我眼睛不舒服。」
門衛認識她,學校里出名的乖巧勵志女孩,連忙給她放了行。
隔壁職高就好進多了,門禁形同虛設。孟聽走到高二八班門口的時候,教室里起鬨聲一片。
沈羽晴不是一個人來的,她有小姐妹團。
舒蘭也是個頭鐵的,孟聽走進去還聽到她說:「即便你是江忍女朋友又怎麼樣,誰不知道前天你過生日,他去都沒去,後來扔了你一個錢包。」
沈羽晴自視甚高,然而戰鬥力也不弱:「他再不在乎我,我也是他正牌女朋友,你才多大就學會搶人男朋友,還有沒有家教?」
旁邊的人一陣叫好。
原配現場撕小三,為了風雲人物江忍。簡直是一齣好戲。
孟聽進來時,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這身盲人裝扮太吸人眼球了。她繞過人群,拉住還欲罵回去的舒蘭往教室外走。舒蘭怒了:「你來做什麼?我自己有數,回去念你的書。」
別人審視的目光讓舒蘭羞恥,仿佛在說,你姐姐是瞎子啊。
孟聽神色平靜:「舒爸爸早上對我說,他很擔心你。他養我們不容易。」
舒蘭皺眉,還欲反駁。
「就算你贏了沈羽晴,其他人會怎麼對你。江忍連沈羽晴都不在意,會在意你?」孟聽說,「你讓我幫忙彈琴的事,你朋友知道吧?你保證她不會說出去?」
舒蘭這才一驚。
她昨晚沒回家,很多人看見她去找江忍了。虛榮心作祟,第二天果然有傳言說江忍喜歡她帶她出去玩了通宵,她也沒反駁,結果沈羽晴找了過來。
舒蘭猶豫道:「她們不會說出去的吧?」然而到底還是有所顧忌,她回去以後偃旗息鼓,給沈羽晴說:「那是傳言,我昨天在林夢家睡的,她可以作證。」
林夢點頭。
「也是,你不看看自己什麼樣。」沈羽晴譏諷了一句,這才罷休。
走的時候沈羽晴特地看了教室外的孟聽一眼,這少女她知道。他們的年級第一。一班的孟聽,眼睛不好。
孟聽和舒蘭認識?
舒蘭總算沒有像前世那樣,為了虛榮心和沈羽晴硬剛。
舒蘭臉色不好看:「你快回去吧姐,彈琴的事別被人發現了。」
孟聽轉身下樓:「我知道。」她和舒蘭目的不同,但是同樣不想讓江忍知道彈琴的是自己。
十月的校園清涼。
利才的環境比七中豈止好一倍,教學樓和設施嶄新。這邊綠化好、學校大,比起來七中確實慘澹得要命。
她下了樓,穿過小路打算趕緊回去上課。
籃球擦過樟木飛過來。堪堪從她耳邊過去。
那邊的方譚一皺眉:「打到人了?」
江忍大爺似的不動,賀俊明跑過來看見孟聽以後轉頭高呼:「忍哥,是昨天那個瞎子同學。」
江忍的目光看過來。
孟聽愣了愣,就往校外走。
江忍接過方譚手中的球,投籃姿勢一拋,球砸在了孟聽前面,彈跳老遠,她的腳步頓住。
江忍手插進兜里,他穿著五號球衣,人高腿長,走過來也就兩分鐘。
他一腳踩住那個球,笑容泛著冷:「同學,看得見啊你?」
不然停什麼停。瞎子哪裡知道危險。
他靠得很近,明明是秋天,他因為運動,銀髮上有薄薄的汗水。樓上為他吵得熱火朝天,他卻毫不在意。
孟聽皺緊了眉,這年他身高187,比她高二十七公分,低頭看她很有壓迫感。
在他動手取她墨鏡的時候,她慌忙用盲杖格開了他的手。
實木盲杖沉硬,碰撞骨頭的聲音讓人膽寒。
在場幾個人都愣住了。
江忍臉上沒了笑意,他說:「老子沒有不打女生的原則。」
賀俊明連忙拉住江忍:「忍哥,算了算了吧,她是個瞎子嘛。說不定是碰巧打到了呢。」
江忍有暴躁症,這是種難以克制的病情。
誰都不太敢惹他,賀俊明見他臉上沒有笑意,也不敢再拉。
孟聽也知道。
空氣靜了許久。
孟聽有些害怕,低頭小聲道:「對不起,我眼睛不能見光。」聲音輕軟,像是江南最纏.綿的風。透著股清甜。
江忍有片刻失神。
等他回神,她已經慌張走遠了。
這回步子踉蹌,顯然信了他會打人的話。
十月秋色里,她藍白色相間的校服背影纖細婉約。
賀俊明呆呆道:「不是啞巴啊。」聲音挺好聽的,甜到骨子裡了。不過分嗲,卻意外甜。
江忍低頭看自己手背,紅了一大片。
那他.媽盲杖打人是真的疼。
方譚半晌過來問道:「忍哥,你去碰她墨鏡做什麼?」
他沒聽到江忍說孟聽不瞎的話,憑著自己的認知說:「她是瞎子哎,萬一摘下來兩個空洞沒有眼球的洞直視著你怎麼辦?」他說著還比了個插雙眼的動作,太他.媽可怕了,簡直辣眼睛。
江忍沒說話。
他看著她走遠,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那盒他搶過來的小草莓。
既然不是啞巴,那她之前為什麼不願意和他說話,瞧不起他們職高的人嗎?
他狠狠一抹自己手背,操他.媽,拽什麼拽啊,像他母親那樣的女人,至少還有資本。
她呢?一個眼睛有問題的瞎子,自命清高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