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聽所有的積蓄,在半個月前買了這身衣服。
藍色的絨裙曳地,白色的袖口。有種冬天的優雅和美麗。
她用纖細的絲帶把頭髮捆起來,絲帶垂下,空氣劉海柔美。還要七八個才輪到她比賽,因此還得在台下坐一會兒。
台下燈光黯淡,參賽的選手多少有些緊張。也不會去看別的選手是什麼裝扮。
徐迦一直看著她,她卻並不在徐迦身邊坐下。
偌大的展廳裡面,五彩的燈光輪轉,她換了衣服在最後一排坐下,然後跟著不同的音樂找狀態打節拍。
一切安靜的、柔和的、激昂的世界,似乎都不能影響她。
她纖細美麗的手指輕輕跳動,指尖一點櫻粉。
台上那人功底不錯,彈奏的是《水邊的阿迪麗娜》。六年時間,在宋麗娟看來很短,可是對於一個天才少女來說,足夠記住一切的指法。
孟聽側耳靜靜聽,覺察表演者在高昂的地方慢了一拍。
她垂眸,長睫靜靜落下,在白皙的臉頰上落下一片剪影。
徐迦心跳飛快,他一直回頭看她,半點也不知道台上彈了些什麼。他並非是自己所說的那種門外漢,曾經為了聽懂這些曲子,他在MP3裡面幾乎把所有名曲的都聽了個遍。
然而時隔多年,他想念的就是這樣一個低眸。
她誰也不看,誰也不必管,哪怕安安靜靜的存在,也有種令人發瘋的吸引力。
七中許多人看到的只是她表面的美麗,卻不知道在某些時刻。她有種令人慾生欲死的本領。
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能勾魂。
舞台上面有大鐘。
孟聽再抬眸的時候,上面已經八點半了。
前面還有兩個人,就該她比賽了。
她看著八點半的鐘,有些微晃神。不知道台下誰往窗外一看,驚呼了一句:「下小雪了。」
三十年來,H市第一次下雪。
下雪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評委也跟著透過窗戶往漆黑的天幕外看去。
果然,今年的十二月,在平安夜,下了多年來唯一一場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像輕盈的絨,落在地上就化,變成冰晶,最後融成水點。
台上的表演的人卻不由心慌,哪怕他彈得不錯,可是聽眾被別的事情所吸引,也是不妙的事情。
在孟聽記憶里,高二這年冬天下了一場雪,她死那年下了一場暴雪。
她終其一生,也只看過兩次下雪。
這麼冷,她昨晚也說明白了,江忍肯定沒來找她吧?
~
江忍晚上七點鐘去孟聽家小區的時候,手指凍得發紅。
賀俊明給他打電話:「天氣預報准嗎?小雪?鬼知道H市多少年沒有下過下雪了。」
江忍語氣含笑:「讓你準備好就準備好,瞎逼逼什麼。」
何翰冷得直發抖:「忍哥你快點啊,我怕這玩意兒化。」
賀俊明掛了電話,才有心思來看兩人高的大箱子裝的東西。
一看也傻眼了:「這……哪來的啊?」
何翰搓著手,得意道:「漂亮不!」
裡面是一個真正的冰晶球,用薄冰打造的,清澈透明。薄冰上的雪花栩栩如生。底部安了白色的燈座,照亮剔透的冰球,流光溢彩。這冰球兩人多高,像是走進了一個冰雪世界。
賀俊明看傻了眼,這玩意兒很難搞到吧。
他小時候家在北方,那裡經常下雪,後來公司遷址,就到了H市,許久沒有見過這樣剔透漂亮的冰層。
冰層四周散發著寒氣。
在角落,賀俊明看到一個工工整整「聽」字,他快笑瘋了:「這忍哥刻的啊。」
何翰接話:「他也是不怕冷。」
這麼個玩意兒,靠近就冷得要瘋了,誰還能安安靜靜在上面刻字。
賀俊明瞠目結舌:「這要是真下雪了,雪落進冰球里,臥槽絕了!」
那雪花還不會化,簡直美得驚人。
何翰冷得話都說不清楚:「這麼冷還真有可能。」
「忍哥怎麼想到搞這個啊?」
何翰說:「前幾天班上女生不是都在祈禱今年冬天下雪嘛,忍哥看慣了北方的雪,才知道H市不下雪。」
今年H市最冷,江忍打了很多個電話,查閱天氣。提前許多天搗鼓了這玩意兒。
賀俊明他們在小區兩公里的公園冷得瑟瑟發抖。
最後忍不住都上了車。
過了許久,也沒見江忍回來。然後在八點多的時候,天空中果然下起了雪。
賀俊明一聲歡呼:「臥槽有生之年系列啊!」
他們興奮了一會兒,才記起江忍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賀俊明笑得猥瑣:「不會是在那邊過二人世界吧。」
方譚皺眉:「不可能。」
他看了眼薄冰水晶球:「它快化了。」雪花落在薄冰里,有種純粹到極致的美麗。上面一個小小的「聽」字,漸漸也開始融化。
車上幾個人面面相覷。
許久何翰咽了咽口水:「要不喊忍哥回來吧,他在風雪中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賀俊明這回學乖了:「你喊。」
「臥槽你怎麼不喊?」
「你提議的。」
「賀俊明老子弄你!」
大家都不敢去叫江忍。畢竟這麼多年,從沒見過江忍這麼認真。以往他們這群人去參加別人的生日聚會時,都是隨隨便便送點貴的。談得上錢,卻沒什麼心意。
在冰晶上一點點端正地刻字,只為了討好一個女孩子。
他們都知道忍哥栽了。
賀俊明摸出打火機點菸,皺眉道:「希望孟聽能來看看吧。」
晚上九點,天幕已經全黑。
江忍肩上落了一層雪,雪化掉,變成涼透的水。
他渾不在意抹了把臉,看著三樓亮起的燈光。
操!昨晚知道心軟,今天怎麼就不來看看他。今晚比昨晚還冷。
他身上冷,心中卻是溫柔和暖意。
終於在等了兩個小時以後,他意識到了一種可能。
她不會再下來了。
昨晚她就說,他的存在對於她而言是一種困擾。
江忍這輩子就沒服過輸,他僵硬的手指摸出手機,打給賀俊明:「那個給你照片的女生,你有她電話嗎?之前彈琴那個。」
賀俊明想了想,倒是對舒蘭還有印象。
他一翻手機,臥槽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存了。
他發給江忍,江忍撥打過去。
舒蘭在房間發簡訊,接到電話的時候聽到對面冰冷沙啞的少年音,她有片刻恍惚。
很冷的音,卻莫名帶感。
「你是?」
「江忍。」
舒蘭心跳加快了,他們學校的江忍啊!上次以後張佳佳她們都規規矩矩做人了。就連陳爍的事情都沒再追究。
「你姐呢?」
舒蘭一聽這句話心涼了半截。孟聽在鋼琴比賽,要是江忍去了,那他就知道第一次彈琴的人是孟聽了。
她半晌不吭聲,支支吾吾道:「你找她有事嗎?」
「把電話給她。」
舒蘭知道瞞不下去了,她一咬牙:「我姐不在家,她比賽去了。」
那邊沉默半晌,「什麼比賽?」
~
鋼琴比賽,不問國度,不問年齡,不問閱歷。
一萬五的大獎贊助商也在下面傾聽。
孟聽上台的時候,也不是個好時間。大家都在看外面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小雪。
燈光黯淡一瞬,重新亮起,這次聚集在了她身上。
徐迦看著舞台,空氣進了肺,有一瞬的刺痛。話筒在鋼琴上方,她鞠躬坐下以後,才輕輕道:「我叫孟聽,今天演奏《柔如彩虹》。」
有一種人,當她站在合適的位置,全世界的美麗都在為她讓路。
不是雪不夠稀罕不夠美,而是她太讓人驚艷。
十七歲的少女,長發垂下,明眸朱唇,肌膚如瓷。藍色的裙子仿佛渡上了一層細微的光暈,她指尖跳動著旋律,光下,她纖細的手指也剔透般的美麗。
台下不管是評委還是參賽者,都在看她。
那年十四歲的孟聽,青澀得像枝頭堪堪含苞的桃花。卻已經令人紛紛抬首駐足,而今的她,徐迦再難找到言語。
他眸中帶上狂熱。
對,就是這樣的感覺,
天下無雙,獨一無二!
她可以讓所有人為她安靜,沒有人再記得這場雪。
《柔如彩虹》韻律漸漸疊高,從慢到快,一如靜謐里彩虹初初出現的驚喜。
她手指輕快,唇角輕輕抿出笑意。
冬天裡最溫柔的光,悄悄落在她身上。黑髮上的藍色彩帶安安靜靜垂在身後,她快彈完了,台下才有人摸出手機偷偷拍照。
等她彈完了以後,掌聲延遲了好幾秒,才雷鳴般響起。
台下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女性評委忍不住笑了:「我記得這個女孩子。」
那年她還是初中,卻叫人一見難忘。都在想這女孩長大了會是怎樣驚才絕艷的模樣。要是當年那些評委還在,就知道她沒讓所有人失望。
比賽當天並不會頒獎,孟聽卻不能再去更衣室換衣服。這個點更衣室人擠人。
她只能穿著藍色的絨裙往外走。
走了幾步,她尷尬地回頭:「徐迦?」
徐迦斂去眸中的情緒,玩笑道:「才想起我也來了啊。」
她坦誠得不像話,臉頰微紅點點頭:「對不起。」她眸中清澈,「你別生氣。」
她想事情的時候很專注,多年沒有表演過。有點緊張,找感覺的時候忘了他也來了。
徐迦說:「我沒生氣。」
他興奮都來不及。
徐迦給她說:「都沒帶傘,外面在下小雪,將就一下?」
孟聽點點頭。
她走出去也忍不住驚嘆,眸中亮晶晶的,看著小雪紛飛的世界。
路燈柔和。
她藍色長裙堪堪曳地,孟聽提著裙擺,不讓裙子被打濕。
肩上一熱,徐迦為她披上衣服。
他看著遠處那個墨色的身影,低頭對上呆愣的孟聽。
她立馬意識到這行為有些過界。
徐迦扶住她肩膀:「別動。」
孟聽皺眉。
「你不喜歡江忍對嗎?」
孟聽驚訝地看著他。
「他在看你。」
孟聽下意識要回頭,徐迦制止了她:「別回頭。他們都說他有病,你應該也知道他很難纏。」
徐迦彎下腰:「那天我下樓都看到了,他喜歡你。你要是不想他再纏著你,就不要回頭。讓他死心吧。」
孟聽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看著徐迦。
燈光下她瞳孔是柔和的茶色。
隔著黑夜,她都能感覺到身後寸寸凌厲如芒在背的目光。
她握緊手指,沒有動。
徐迦也沒有做什麼。
他只是彎腰偏了偏頭。
孟聽不傻,知道徐迦在做什麼。從江忍的角度,他能看到漫天小雪中,她在被吻。
徐迦說對了,她不喜歡江忍。
那個少年鋼鐵為軀,偏執的時候什麼都擊不碎他。她說討厭沒用,她讓他走沒用。可是他桀驁,有最後的底線和自尊,不會去碰別人的所有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迦笑著說:「他走了。」
孟聽推開他,把衣服還給他。她點點頭,一個人往公交站走。
徐迦跟上來:「你不開心嗎?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孟聽輕輕「嗯」了一聲。
她平靜地說:「我不喜歡他,可是也不喜歡你。」她並不笨。
徐迦的笑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