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忍受傷的事賀俊明他們也知道,他們這幾天在學校也不跳了,大家都默默抽菸,格外安靜,一瞬間成熟了不少。搞得他們的班主任都不習慣這幾個跳得不行的少年的轉變。
賀俊明煩躁地把空煙盒扔了:「真有那麼嚴重啊?」
方譚搖頭:「不清楚,得後面來看。」
「你說醫院那地方,就是沒毛病都可以胡謅出一堆毛病的,我才不信忍哥的腿真的會有問題。」
少年們都不接話,畢竟是房梁坍塌砸下來,水泥和鋼筋,人的血肉怎麼對抗?
那麼沉的東西砸下來,江忍當場沒有昏過去簡直是奇蹟。
「忍哥明天走?去送送唄?」
「可別,他說了別去。」
饒是賀俊明這樣的性格,也覺得心裡酸楚。沒人說話,去年開玩笑似的問忍哥認真的啊,江忍那時候沉默不言,然而到了後來,誰都知道他有多認真。
「沒事沒事啊。」何翰活躍氣氛,「總會好起來的嘛。」
是的,總會好起來的。
H市只有那麼一個機場,然而孟聽在機場等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他。只有一架架飛機,降落又起飛。
孟聽那天哭得那麼厲害,舒志桐多多少少都猜到了一點,除了嘆息,還真沒有辦法。
後來舒志桐陪著孟聽去了一趟消防局,給救她的官兵們發錦旗。
年輕的兵哥哥笑得憨厚:「哪能是我啊,是一個小伙子救的你。他腿被砸傷,都站不起來了,你在他懷裡,暈了過去。」
舒志桐看孟聽,她垂著長睫,他和舒楊都以為她會哭,可是她沒有哭。她只是給消防員們道了謝,又跟著舒爸爸去了新的出租屋。
他們手頭拮据,還得和警方交涉。
畢竟那不是普通的起火,是縱火案。房東的房子被燒,面臨著賠錢等一系列麻煩事。得找好安家的地方,然後配合警察調查。
孟聽嗓音還沒好,舒爸爸在外忙的時候,她就洗好衣服再做飯。
她沒有去找江忍,她也沒有能力找到江忍。
舒志桐卡里最後只剩前幾天舞蹈大賽打過來的三萬元獎金還有學校里老師同學們捐贈的錢。
境況不允許孟聽任性。
火災發生了,那舒爸爸殞命的事情呢?
她找舒爸爸好好談過一次:「爸爸,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她說:「夢到一場大火,大火以後,我們什麼都沒了,我還受了傷。後來你為了治好我,為了這個家,去做很危險的實驗。實驗室里,高強度的輻射殺死了細胞,讓很多個研究員沒能活過三天。」
舒志桐震驚地看著她。
孟聽握緊拳頭:「我夢到你出事以後,他們都說我是掃把星,剋死媽媽,然後是你。我被趕了出去,舒蘭讓我回鄉下避避,我半途沒有去,到了另一個城市一個人生活,我很難過,舒楊也過得不好。所以,請您為了我們,也要好好的。」
舒志桐聽得心情沉重。
沒錯,他本來是想著,世上的事情,百密終有一疏,然而做實驗發生危險的概率卻並不大,為了解決家庭的困難,還有不知所蹤的舒蘭,他想去參加那個項目。
孟聽這個「噩夢」卻點醒了他,他不能出事,還有兩個孩子需要他照顧。
他摸摸孟聽的頭,語氣也多了認真:「爸爸答應你,不會去。」
孟聽看著他:「您別騙我,我不想真正經歷一次那樣的生活,我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這句話嚇到了舒志桐,他心裡更加重視,這次是真的半點念頭都不會起了。
七月初,學校放了假。
舒蘭也被警方找到了。
舒蘭躲在一個小出租屋裡,瘦了將近十斤,她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麼嚴重。放火罪,她本來可以有很好的人生,可是一時鬼迷心竅,她成了一個犯罪分子。她包里五十萬人民幣,讓警察很震驚。
她哭得很悽慘,說她不想坐牢。
當天舒爸爸去警局看她,舒楊也去了。
孟聽沒有去,她踮著腳尖,收陽台上的衣服。做錯了事,就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她撐著下巴看陽台上的仙人球,它開出了一朵特別漂亮的花。
莖細長,花朵美麗。
孟聽不難過,只是有點想江忍了。
控方起訴舒蘭的時候,孟聽也看了法律。未成年人放火,16周歲以上也是失火罪,依法可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應當從輕或減輕處罰。
她合上發條,從圖書館坐上公交車回家。
租房子的事情焦頭爛額,H市海邊別墅區卻建好了。孟聽在大電子屏看到它的宣傳,別墅精緻漂亮,海景房,落地窗,看得廣場上的人們連連驚嘆。
那是駿陽的房地產。
她看了一會兒,她好好長大,他也不能殺人。
如果她高考完了,攢夠了錢,會去找他。哪怕他不要她。
七月中旬的時候,舒爸爸加薪了。
愁雲慘澹終於過去,在那一年,基本很少有人年薪過萬,可是他工資漲到了一萬二。舒志桐眼中終於有了輕快的笑意。
房租的事情也解決了,新房東聽說他們家的遭遇,給他們介紹了一座新公寓。
「那地兒好,還安靜又大,就是說鬧鬼沒人敢住,所以房租便宜,看你們住不住了。」
鬧鬼這事,信則有,不信則沒有。
舒志桐當天就帶著兩個孩子搬了過去。
房子出乎意料的好,在8樓,乾乾淨淨的,什麼家具都有。有一間女孩子的閨房也漂亮精緻。
舒楊都不由露出了滿意的神情,舒了口氣。
採光這麼好,到底是為什麼會有鬧鬼的傳聞的?
孟聽看著那台好幾千塊的電視,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牆壁被粉刷成了淡粉色,還貼了漂亮的牆紙,衣櫃雕了花,有木頭的淡香。
有書桌,桌子上還有個小公主水晶球。
一按下面的按鍵,小公主就會轉圈圈,水晶球開始下雪。
她揉揉眼睛,把眼淚憋回去,好討厭江忍啊。
~
九月份再開學的時候,H市已經迎來了秋天。
這是個一場秋雨一場涼的城市。
孟聽正式進入了高三。
高三是一段很神奇的時光,當教室前後都被拉上橫幅,班長關小葉在黑板最右上角寫上倒計時:高考倒計時「278」天,整個一班就跟打了雞血一樣,往常七點四十才踩點到的同學,現在七點都在背書了。
他們背《詩經·氓》——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她合上課本,開始背英語。一班的每一個人,再怎麼在學習上都是有天賦的。他們背這些只需要細心,並沒有那麼吃力。
班上最跳的李逸龍還可惜道:「江忍竟然就退學了啊,他那次問我們班平均分,我還以為是認真的呢,嘖嘖。職高少了一傳奇啊。」
「得了吧,人家有錢,你考不到平均分才完了。」
嘻嘻哈哈的打鬧,讓循規蹈矩的高三總算多了些顏色。
趙暖橙多少也知道些孟聽和江忍的事了,她不滿極了,在她看來,江忍說要在一起就在一起,說要分手就分手,他誰呀,天皇老子都沒他橫。
他們的聽聽小仙女才不稀罕他呢。
高三在大家的推舉下,孟聽成了班上的學習委員。她依然考第一,弟弟舒楊緊跟其後。
十月份下了一場大雨,傍晚的時候雨還淅淅瀝瀝。
那天晚上是賀俊明的生日。
去年他生日,一群人在安海庭慶祝,孟聽去要回自己的裙子。
今年他生日,不好意思地來請孟聽和趙暖橙,希望她們賞個臉,去小港城玩。
大家都以為學霸小姐姐們不會同意,結果孟聽同意了。
趙暖橙生怕聽聽被欺負,也同意了。
趙暖橙美滋滋道:「賀俊明要是敢欺負我們,我就把他打賭輸了該吃屎那件事說出去。」
還在旁邊沒走的賀俊明:「……」
孟聽精心準備了禮物,搞得賀俊明搓手受寵若驚。
明明也沒過去多久,孟聽出落得越發精緻。他偷摸拿著孟聽的禮物傻笑。
何翰說:「傻.逼,不惦記盧月啦?」
賀俊明痴漢臉:「孟聽好漂亮啊。」
「……」
因為趙暖橙和孟聽的加入,他們並不敢玩得過火了。一群人吃了飯,開始打牌。
孟聽只會鬥地主,於是大家輪流和她鬥地主。
結果嗶了汪了!愣是贏不了她。
賀俊明不信了,好勝心上來,最後誰都拖不走他。
只有一局,孟聽一個A都沒,才讓他贏了一局。
賀俊明激動瘋了,都忘了這是孟聽小仙女:「快喝快喝,兩杯啊,嗝兒~」他都喝三瓶了,神智不清。
趙暖橙也喝了半瓶紅酒,這會兒看燈泡都是幾重影。
孟聽並不耍賴,她安安靜靜喝了兩杯紅的。
她沒有喝過這種酒,酒精很高。
她也就兩杯酒的酒量。
整個生日宴會,她該笑的時候笑。喝醉了,卻小小一團蜷在沙發上,睫毛上掛了淚珠子。她其實,還是挺難過的。
H市下著暴雨。
一個悶雷終於把神志不清的賀俊明打醒了。
小港城包間的門被推開。
黑髮少年沉默地看過來。
趙暖橙捏著賀俊明的臉問他大雞腿呢,賀俊明一臉崩潰:「我擦哪來的大雞腿,瘋女人你放……」
然後他的嗓音卡在了嗓子裡。
何翰也咽了咽口水,對著門邊那人道:「忍、忍哥?」
小港城裡昏黃的光把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長,滿室安靜。他一步步走進來,脫下外套,把沙發上那一小團抱在了懷裡,輕輕給她擦了擦眼淚。
整個過程包間裡奇異的安靜,等到他把人抱著走遠了。
賀俊明才出了一身冷汗。
從六月到十月,快四個月的時間,他們第一次見到江忍。
沉默的,隱忍的,又分外冷漠的江忍。
他出現,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
然而所有人都看見了,從門到沙發這麼短的一段路,江忍走路是……跛著的。
哪怕燈光再暗,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沒一個人說話。
他們終於懂了,江忍為什麼會和孟聽分手。
江忍把人抱出去了,賀俊明抹了把臉。他突然有點難過,忍哥去年來H市找他的時候是一個深夜,少年嘴角帶著血痕,銀髮燦爛。眼裡桀驁不馴,哪怕後來到利才念書,他都是不屈張揚的。
而這樣逆著光耀眼的少年,在這個雨夜,身形單薄伶仃。
賀俊明抹了把臉,低低罵了聲操。
趙暖橙「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