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馮紫英已經打定主意,馮佑也不再糾結,沉聲問道:「鏗哥兒,藏人簡單,但是只怕這賊匪入宅找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不會輕易罷休,就算是我們把後花園地窖放引讓其發現,若無收穫,他們怕也會起疑,若是仔細查勘,未必不會發現端倪,……」
「福伯,地窖中有多少銀子?」馮紫英知道宅中雖然藏銀不多,但是肯定也有些。
福伯囁嚅半晌,方才道:「怕是有五六百兩。」
馮佑皺眉搖頭:「鏗哥兒,不是這個,這幫賊匪不能以道理計,他們和尋常強盜馬賊不一樣,不擔心時間,便是尋得金銀錢物,只怕更會瘋魔,沒準兒便要把整個大宅弄個底朝天。」
馮佑這話不假。
若是尋常馬賊盜匪,入宅擄掠,要擔心巡檢司和衛軍,肯定是得手便要謀求脫身,但這些賊匪不一樣。
他們是亂匪,已經控制了臨清外城,不須擔心衛軍和巡檢司,時間寬裕,當然要窮儘可能,所以真要入宅,便是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馮紫英皺眉不語,一雙手卻如同小大人一般背負身後。
「若要讓賊匪捨棄,便要讓賊匪相信這宅中已無價值。」馮紫英沉吟半晌方才抬起目光,「只是這馮宅怕是遭些劫難了。」
********
「來了,他們來了。」伏在那桶瓦泥鰍脊上的左良玉扭頭低吼道:「他們已經到了鼓樓下,正在點火。」
馮紫英站在牆下深吸了一口氣,「他們的行伍如何?」
「亂糟糟的,各行其是,但是人很多,有些已經朝著我們這邊來了。」
左良玉呼吸急促,一張瘦臉略微有些潮紅,手指緊緊扣在牆上,過度用力之下指甲蓋都有些發白。
「不用緊張,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扛著。」馮紫英安慰了對方一句,「真要被他們攻進來了逮住,你也可以說你是這附近進來躲難的,把其他一切推到我們頭上,沒準兒人家就放你一條生路。」
左良玉是也為自己的緊張感到有些羞愧,強撐著道:「我不怕他們,不就是一條命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麼些年來,小爺我風裡來雨里去,見得多了,也沒誰把我怎麼地了。」
「看見佑叔沒有?」馮紫英更關心已經獨自出門去的馮佑。
「看不見,先前看他貼著往鼓樓西街過去了,但現在看不到了。」
左良玉咬著牙儘量讓自己壯起膽子,雖說長期在外廝混,但是這一次還是不一樣,稍不注意只怕就真的要命了。
馮紫英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賭。
馮紫英判斷現在亂匪如此勢大,其中背後若是無人操縱,說不過去,而且也絕非一幫白蓮教或者羅教教徒就能掀起這麼大聲勢,特別是能準確的調動城內衛軍離城,這顯然有黑手。
馮紫英沒有心思來關心這臨清城內外的種種,那和自己,和馮家沒有絲毫關係。
馮家也就是在這裡有一個院子而已,幾年也難得回來一趟,只要自己能逃出臨清回京城,那就一切都不重要了。
至於馮氏一族其他人,和自己家關係談不上多麼密切,大難來時各自飛也很正常。
問題是現在自己出不了城去。
賊匪已經控制了外城,如果按照這個架勢下去,內城衛軍毫無反應,弄不好賊匪起了勢就要動手攻打內城了,內城有糧囤,除非被調虎離山離開的衛軍能及時趕回來。
把命運寄托在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不是馮紫英的習慣,他已經開始逐漸以前世為官時很多思維來考慮問題。
正因為如此,他的表現才會讓馮佑越來越吃驚,但是卻在下意識的服從他的安排。
亂匪中肯定是有了解城內內情的人,那麼馮宅就註定難逃這一劫,既然擺脫不了,那麼就只能以保人為主了。
馮紫英疾步跑進後院。
整個內院都已經按照他的安排動了起來,家什家具都被四處推到亂扔,花盆花瓶也被打爛了幾個,零散扔在遊廊和房間裡。
後花園裡的假山被推倒,露出了地窖的洞口,一兩錠散碎銀子灑落在洞口和石板道上,既不顯突兀,但是又能讓闖入後院的人一眼就能看見。
「福伯,瑞祥,準備好了麼?」
「少爺,都按照你說的,準備得差不多了。」瑞祥臉色潮紅,全身卻如同篩糠般的哆嗦個不停。
「瞧你那德行,連那小子都不如,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還有爺陪著你呢。」馮紫英撇撇嘴。
「那邊呢?」馮紫英走進廂房,「福伯?」
「少爺,真要潑油點火?那一點燃怕是就救不了哇。」福伯臉上露出痛苦猶豫的表情。
這等自家辛辛苦苦守了這麼多年的宅子,卻要自己點火燒掉,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福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不能看著我們都死在這裡吧?房子燒了以後還可以重建,我還琢磨著回去和我爹說,把背後蠍子坑這一片買下來,淘一淘,弄成咱們家宅的內湖,把這裡建成一座咱們馮家日後回來避暑的莊園呢。」馮紫英寬慰對方。
「而且福伯你看,這不也是避開了榮華堂這邊麼?就是把兩邊廂房燒了也不打緊,這邊隔著內牆,所以大部分還是能保留下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賊匪已經席捲而來,很快就會波及到這邊了,再不下決斷,賊匪一旦闖入,就來不及了。
果斷舉火點燃整個馮宅兩邊的廂房,損失不會太小,但是這卻是值得的,起碼對馮紫英來說,只求保得一條性命即可。
大門被猛地撞開,嚇了院子裡尚未準備好的一群人一大跳,林黛玉那小丫頭甚至尖叫起來,全無先前的矜持傲嬌。
是馮佑,兩邊胳膊下一邊夾著一具屍體,皮膚黝黑,手腳粗大,褐衣短衫,看那打扮應該是城外的窯工,當然也就是賊匪了。
這一場騷亂據說就是因窯主承受不起稅監定下的雜稅而不得不停工,而失去了生活來源的窯工們在苦熬了幾個月之後終於熬不住了,加上有人教唆煽動,迅速就演變成了今日的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