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6章 蛟龍走瀆，捨生取義
陳平安笑了笑沒說話，他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歷練，見識豐富，早就明白了周珏口中的這門笨功夫有多厲害了，是世間少有的功法，如果能夠修行到圓滿的境界，足以搬山倒海，把天捅個窟窿！
左右畢竟是十四境純粹劍修，不好一直待在老龍城，文廟那邊有人催了幾次，雖然左右沒有理會，但是相比於處處講規矩的紛雜人間，左右還是更喜歡隨性瀟灑的劍氣長城，只在老龍城待了半個月，就離開了寶瓶洲。
劍氣長城城頭最高處，青衫劍修盤腿而坐，側頭看向了身旁正在嚼著小魚乾的周米粒，眼眸微微波動，感受著黑衣小姑娘體內的氣息，純正無比的蛟龍血脈散發著威嚴的氣勢，周身氣息不穩，好似就要發生質的蛻變。
周米粒感知到了目光注視，抬起了小腦袋，表情茫然的看向了周珏，小手撓了撓臉頰，不解的問道。
「周珏，周珏，你看啥呢？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周珏收回目光，微微搖頭，伸手在周米粒的小腦袋上敲了一下，讓小姑娘痛呼一聲，怒目而視。
「你怎麼又敲我的腦袋？！」
黑衣小姑娘將嘴裡的小魚乾咽了下去，站起身來，瞪著周珏，大聲質問，等待著周珏的回答。周珏要是不給自己一個滿意的交代，她肯定要以牙還牙，報復回去的。
「沒什麼，就是想敲了！」
周珏漫不經心的說道，眼前這個小迷糊，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修為即將突破，還是一副呆萌的樣子，真是讓人不省心。
「呀！周珏你又欺負我，我跟你拼了！」
黑衣小姑娘猛地跳起身來，撞向了青衫劍仙，小手握成拳頭，對準了周珏的腦袋敲了下去。
周珏伸手接住了黑衣小姑娘，寵溺的搖了搖頭，將鬧騰的周米粒控制住，說道。
「你這小腦袋瓜子整天都進水了，你沒有察覺到自己將要突破境界，踏入玉璞境了嗎？」
周米粒自從得到了曳落河水運之後，血脈純化，修為提升迅速，從金丹境突破到了元嬰境，魚龍變修煉到了極深的境界，只是黑衣小姑娘整天迷迷糊糊的，也不曾注意到自己的修為已經臻至了中五境巔峰，只差一線就可以晉入上五境之境，成為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
「啊！玉璞境？」
周米粒小身子停止了掙扎，連忙從周珏身上下來，心神感知了一下自己的狀態，體內血脈躁動，好似要發生某種玄妙的變化。
黑衣小姑娘心神沉浸體內，血脈好似受到了某種刺激，開始急速變化，腦袋上露出了兩個龍角，頭角崢嶸，雪白的肌膚下浮現出了緊密的鱗片，呈現青黑色，散發著冰冷的氣息，如同金屬所鑄，她不受控制的張開了嘴巴，發出了一聲震天龍吟。
「吼！」
天地色變，風雲匯聚，瞬間白晝化為黑夜，烏雲厚重，猛地垂落，壓在了劍氣長城上方，伸手可觸，給人一種極為壓抑的感覺，在厚重的烏雲之中閃爍著銀白色的電光。
「轟隆隆！」
雷聲炸響，天威駭人，給人一種極為壓抑的感覺，劍氣長城上所有劍修紛紛抬頭，目光望向了城頭最高處，那道稚嫩矮小的身影緩緩飄入了空中，周身散發著恐怖的氣息，瞳孔倒豎，閃爍著冰冷的目光，無窮水運匯聚，灌入了她的體內。
「吼！」
「吼！」
「吼！」
周米粒仰頭怒吼，發出了陣陣龍吟，聲蓋雷音，震耳欲聾，她周身氣息暴漲，顯露出了妖族真身，一條數百丈大小的蛟龍盤旋在九天之上，猙獰恐怖，聲勢浩大。
巍峨雄偉的劍氣長城矗立在大地之上，隔開了蠻荒天下和浩然天下，漫漫雄關真如鐵，厚重的城牆內蘊藏著億萬劍氣，萬年的劍道意氣，鎮壓著劍修一脈的氣運，引而不發。
蛟龍盤空，似乎是激怒了這座雄偉鐵關，城牆開始隱隱顫動，一股恐怖的劍氣散發而出，直指九天之上遨遊的蛟龍。
蛟龍龐大的身軀一僵，猙獰兇惡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周米粒感覺自己好似被無數劍修用劍指著，米粒小的膽子都快嚇破了，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盤坐在城頭的周珏見狀，轉頭看向了一旁身形佝僂，面容蒼老的老大劍仙陳清都，沒好氣的說道。
「老頭子，你還不放開劍氣長城對周米粒的氣運鎮壓束縛，小心日後她不給你帶酒了！」
陳清都蒼老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凝重之色，體內大道震動，勾動了整座劍氣長城，解開了對蛟龍的氣運鎮壓，任由其在劍氣長城的上空遨遊。
「小米粒此時蛟龍走江，化蛟為龍，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按理說，周米粒只是元嬰境，蛟龍要想化為真龍，至少需要飛升境的修為，但是周珏創造的魚龍變玄妙無比，可以讓周米粒純化體內血脈，在踏入上五境的時候就可化為真龍，只是玉璞境的真龍還未完全成長起來，只是一條幼龍。
石，崖，橋，堤岸，城牆等一切陸地之屬萬物，皆是蛟龍之屬走江的無形大道阻攔，蛟龍走江，講求一個一往無前，瘋狂汲取水運，洪水滔天，走得越快就越輕鬆。
周米粒擺脫了劍氣長城的劍氣鎮壓，一身輕鬆，仰頭髮出了陣陣龍吟，震動天地，蠻荒天下，浩然天下的江河開始暴漲，水位線節節升高，眼看就要衝破堤岸，淹沒兩岸百姓，造成滔天災難。
浩然天下，中土文廟殿門之前有兩道身影站立，一前一後，一為老者，一為中年，他們抬頭眺望，看到了劍氣長城上空那頭蛟龍，臉上皆是露出了動容之色。
老者面容清瘦，皺紋橫生，精神矍鑠，穿著一身寬大的儒袍，狂風吹拂，獵獵作響，仙風道骨，他一頭銀白色的長髮灑落在身後，眼眶凹陷，眼眸深邃，如同瀚海深淵，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笑容親切，給人一種鄰家老人的慈祥感覺。
中年男子面部線條冷硬，神態嚴肅，周身文運之濃烈，天下罕有，身上大道之韻與天地間的規則相互交融，凝聚成為了儒家的規矩禮儀，約束著浩然天下億萬眾生的一舉一動，才有了浩然天下的太平盛世。
慈祥老者正是儒家的至聖先師，十五境的天上人，合道浩然天下，為天下讀書人的精神領袖，也是禮聖，亞聖的老師。
中年男子乃是浩然天下第二人，儒家禮聖余客，修為冠絕四座天下十四境修士，制定了許多的規矩禮儀，約束限制山上修士，統一天下各項標準，率領一眾文廟聖人對抗神道餘孽，乃是三教祖師之下最強者之一。
至聖先師慈祥的臉龐上露出了幾分笑容，轉頭對著禮聖說道。
「沒想到小丫頭這麼快就要化為真龍了，這可是需要凝聚浩然天下的水運，一不小心就會掀起滔天洪水，造下無盡罪孽，你讓各地學院幫忙鎮壓江河，平息水勢，助她一臂之力，免得傷及無辜！」
禮聖聞言，輕輕點頭，周身大道震動，文運翻滾，一道無形波動分化萬千，融入了虛空，傳到了浩然天下各地學院之中，無數讀書人飛出，落在了江河之上，鎮壓水勢，平息水患，避免傷及無辜。
與此同時，各大王朝冊封的水神紛紛現出身形，屹立在江河之上，動用神通鎮壓水勢，儘量減輕蛟龍走江造成的影響。
但即使如此，依舊水勢暴漲，眼看就衝破兩岸，湧入周圍的城鎮之中，無數生靈怕是要遭難了。
蠻荒天下，生機寂寥，靈機稀少，無數的妖族棲息在此已經萬年，一道道駭人的妖氣透出，烏雲滿天，使得這座天下更顯陰森，一位赤裸著上半身的老者佇立在托月山之巔，眺望著劍氣長城，此人身形魁梧，體魄健壯，赤裸的上半身肌肉虬結，高高凸起，青筋可見，蘊藏著無上大力，他那鬼背上聞著一副刺青，一座高山之上懸掛著三輪明月，正是托月山名字的由來。
蠻荒大祖白髮在狂勁的烈風吹拂下飄揚，雙眸深邃如同幽潭，細細的感知著那籠罩著曳落河的龍威，蒼老的面容上露出寒意，霸道宏大的聲音響徹整座托月山。
「那小丫頭想要化龍，哪有如此容易，鎮！」
隨著話音落下，蠻荒天下大道震動，無數法則鐵鏈浮現虛空，射入了曳落河之中，鎮壓了暴漲的水勢，想要阻止周米粒化龍。
周米粒龐大的龍軀盤旋在劍氣長城上空，龍眸俯瞰浩然天下，體內血脈躁動，蠢蠢欲動，想要投入江河網絡之中，掀起滔天洪水，沿途沖入大海之中。
山澤水裔之屬，走水一條大河，就算是功德圓滿了，運氣好，血統純正說不定還可以得到蛟龍之屬的某種祥瑞特徵，比如龍爪，龍鱗，或是龍鬚。
周米粒沒有遇到周珏之前，只是啞巴湖中的一條大水怪，若是能夠走水一條大河，擁有某種蛟龍之屬的祥瑞特徵，對她而言已經是僥天之幸。
但是對此時的周米粒而言，只是單純的蛟龍走江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走江化蛟，走瀆化龍，入海為龍。她需要沿著浩然天下的江河脈絡，一路沖入汪洋大海之中，才能完成血脈蛻變，化蛟為龍，沿途何止千萬里，影響巨大，不知要有多少沿岸生靈遭難，流離失所，殃及池魚。
周米粒天性善良，從未傷害過任何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壓制住了體內的血脈躁動，低頭看向了城頭上的那一襲青衫，毅然決然的轉動身軀，一頭撞向了那座高聳入雲的城牆，她寧願走瀆失敗，化龍失敗，也不願掀起一場洪災，淹沒無數生靈，造下滔天罪孽。
中土神洲，文廟門前，至聖先師見狀，右手抬起，緩緩撫動頜下白須，慈祥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朗聲贊道。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是我小瞧了小米粒，真是羞煞老夫矣！」
至聖先師神色肅穆，眸子裡閃爍著敬佩的目光，隨後看向了身後嚴肅的禮聖，開口說道。
「我讓你在史書上為小米粒寫傳，你可曾寫了？」
禮聖威嚴肅穆的臉上露出幾分慌亂，目光躲閃，低聲道。
「還未曾動筆！」
至聖先師搖了搖頭，發出了一聲嘆息，他理解禮聖的做法，並未埋怨，只是繼續說道。
「你呀你！如今啞巴湖的大水怪可是為了天下生靈，放棄了走瀆化龍，可有資格名留青史，流芳百世了？」
「明日弟子親自動筆為其立傳，使其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禮聖這一次沒有反對，心悅誠服，自古以來，未有蛟龍為了天下生靈主動放棄走瀆化龍的，這樣的義舉足以名流青史，流芳百世，符合儒家捨生取義的精義。
蠻荒天下，托月山巔，蠻荒大祖看到周米粒居然主動放棄了化龍，臉色微變，露出了幾分不屑，冷聲道。
「婦人之仁，愚蠢至極！」
蠻荒天下是一處缺乏教化的荒蕪之地，文明落後，信奉的是弱肉強食，物競天擇，斷然不會為了螻蟻般的生靈，放棄走瀆化龍的天大機緣。
眼看龐大的蛟龍就要撞到厚重的城牆之上，那青衫劍仙起身而立，右手緩緩探出，五指張開，大喝一聲。
「劍來！」
東寶瓶洲南方，老龍城灰塵鋪子，陳平安背上的長劍應聲出鞘，劍氣凜然，撕裂了無盡虛空，沖入了黑漆漆的裂縫之中，消失在了蓮花福地幾人的視線之中。
裴錢手持行山杖，正在演練自己的瘋魔劍法，看到仙劍遁走，嚇得一個激靈，手中沒握住行山杖，飛向了魏羨，險些打破了這位開國皇帝的腦袋。
「哇，師父，你背後的飛劍成精了，它自己飛走了！」
裴錢沒有理會怒視自己的老魏，連忙伸手掏出那張她最寶貝的黃紙符籙，貼在腦門上，嘴裡念念有詞的喊道。
「符籙保護好裴錢，妖魔鬼怪快走開。」
陳平安沒有理會枯瘦黝黑的小姑娘，仰頭看向了南方，眼前好似浮現出了那座巍峨雄偉，高聳入雲的城牆，臉上露出了幾分凝之色，心中有些犯嘀咕。
「畏因出鞘，難不成劍氣長城與蠻荒天下的妖族又發生了大戰？」
草鞋少年莫名有些擔心那位英姿颯爽的姑娘，恨不得立刻起身前往劍氣長城保護心上人，哪怕他只是一位五境武夫，實力境界遠不及寧姚。
長劍遁出虛空，落入了周珏的手中，五指緊握劍柄，身形緩緩升起，屹立虛空，目光眺望南方托月山，冷冷一笑，大聲喝道。
「截！」
劍光璀璨，化為了一條浩瀚的劍氣星河，懸掛在兩座天下的蒼穹之上，絢爛夢幻，浩浩蕩蕩，無可阻擋。
「咔嚓，咔嚓！」
一連串的崩斷之聲響起，無形的道則崩斷，湧現一線生機，兩座天下無窮水運升騰，積水成淵，江河匯聚成海，橫在了劍氣長城上空。
龐大的蛟龍之軀徑直砸入了汪洋深淵之中，激起了萬丈巨浪，聲勢浩大，氣象驚人。
周米粒龍眸中閃過一絲茫然，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這座汪洋大海，龐大的龍軀遊動，如魚得水，體內的血脈急速蛻變，龍鱗褪去，重新長出，頭角崢嶸，五趾龍爪泛著寒光，身軀急速膨脹，片刻就長到了千丈之巨，龍尾擺動，驚濤駭浪，龍首抬頭，衝出了海面，大口張開，一聲龍吟響徹兩座天下，驚動了無數古老隱秘的強大修士。
「吟！」
「真龍誕生，凝聚天下水運，日後有望合道，成就十四境江河共主！」
十萬大山深處，最高峰頂之上，一位容貌俊美的年輕人佇立山巔，三千青絲飛舞，雙眼位置露出了黑漆漆的孔洞，抬頭看向了劍氣長城上空那座汪洋大海，感受虛空中瀰漫著真龍之威，眉心浮現一輪紅日，大放光明，氣息凝滯淵博，宛如青天大道。
「真是好手段，魚躍龍門，讓啞巴湖的一頭小水怪化為了世間唯一真龍，占據了兩座天下水運，日後即使再有真龍誕生，也要屈居其下，低上一頭！」
「劍術以成把君去，有蛟龍處斬蛟龍！」
一處隱秘之地，一位姿容俊美的年輕人身著一襲青衫，腰間懸掛一柄長劍，隱隱透著濃郁的殺氣，劍身顫動，讓斬龍之人不由伸手握住了劍柄，雙眸射出兩道了劍光，刺破了眼前的虛空，眺望劍氣長城，鎖定了那頭剛剛誕生的真龍，輕聲道。
「簪花看霧兩不誤，霧裡尋花真辛苦。」
「世間竟然再次誕生了一條真龍，看來我似乎是白忙活了一場！」
話音一落，青衫的戰龍人氣息暴漲，與冥冥之中的宏願合為一體，十四境的強大氣勢瀰漫，撕裂了這處隱秘空間，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前往了劍氣長城。
汪洋之海中，已經成長到數千丈的龍軀消散，原地出現了一個黑衣小姑娘，臉上露出了呆萌的表情，撓了撓小臉，身形落下，站在了周珏的面前，小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純淨笑容，急忙炫耀道。
「周珏，周珏，我走瀆失敗了，居然也能成功化龍，是不是很厲害？！」
周珏將畏因仙劍隨手一拋，虛空破碎，長劍隱沒，再次出現在了草鞋少年的背後劍鞘中。他無語的翻了一個白眼，伸手狠狠揉了揉黑衣小姑娘的腦袋，將她的髮髻弄亂了，口中誇讚道。
「周米粒，你真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