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8章 指點二人,身化山嶽
吃完了飯,周珏一行人找了一家客棧,因為佛道之辯的事情,房間太過緊俏,只剩下了三間房間,周珏自己一間房,陳平安與朱斂共住一間房,裴錢與石柔住在了一間房。
客棧空地上,陳平安身形倒轉,一根手指支撐著身體,另一隻手結印,引導著體內的劍氣與真氣,淬鍊著肉身體魄,周身空間微微扭曲,一股天地倒轉,乾坤反覆的意味瀰漫開來。
朱斂身形佝僂,縮在牆角跟,如同一頭猿猴,偶爾筋骨舒展之時,全身骨頭髮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如同一串炮竹炸響,給人一種天地都變小了的錯覺。
裴錢腰間挎著竹刀竹劍,體內一道凝練的劍氣快速運轉,緩緩提升著黑炭小姑娘的修為根基,她雙手握住把柄,小臉上露出了煞氣,眼睛死死盯著前方虛空,好似有一位並不存在的敵人站在自己的身前,她眼中寒光閃動,刀劍瞬間出鞘,施展出了自己的絕技瘋魔劍法,手舞足蹈,胡亂揮動,殘影道道,險些誤傷了縮在老廚子朱斂,被對方狠狠瞪了一眼。
周珏坐在門檻上,懶洋洋的靠著門框,眼睛半睜半眯,瞥了眼三人,微微頷首,陳平安一步一個腳印,走的雖然不算快,卻走的很穩,根基夯實,底蘊深厚,天地樁的玄妙已經體悟了五六分,日後武道前途遠大。
老廚子朱斂不愧是藕花福地的貴公子,謫仙人,資質悟性更勝陳平安,猿猴之形深得其中三昧,形神兼備,又雜糅了部分撼山拳的真意,領悟了天地倒轉,可撼山河的拳意,以拳意淬鍊金身。
至於裴錢,瘋魔劍法招式雖然雜亂無章,但是她已經將周珏傳授的運劍法訣運行的已經相當熟練,凝練出了一道稚嫩的劍意,真可謂是天地的寵兒,真正的武運胚子。
必須要承認,世間某些傢伙的確有那種出類拔萃的習武天賦,連出了名講究腳踏實地,沒有捷徑可走的劍道一途,都給裴錢走出了作弊的意思,進展之快,足以讓陳平安自慚形穢。
陳平安手腕發力,身形恢復正常,腳踏實地,再次擺開了拳架子,腳下走出了六步樁,周身散發著一股撼動天地山嶽的純粹拳意,拳意內斂,融入體內,開始淬鍊起了血肉,骨骼,氣血,精神,圓融自在。
「啊!」
周珏伸了一個懶腰,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讓他懶洋洋的,他自門檻上站了起來,目光看向了陳平安,說道。
「陳平安,你已經踏入了武膽境,根基也算穩固,但是要想武道進步,還需要多爭鬥,不如你和朱斂切磋一下吧!」
朱斂聞言,蜷縮佝僂的身形緩緩舒展開來,一下子就變得魁梧健壯了起來,如同一座山嶽,頂天立地,雄偉巍峨,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眼中帶著幾分躍躍欲試,顯然對這個提議十分心動。
「好!」
陳平安自然不會拒絕周珏,對一旁還在舞動刀劍的裴錢吩咐了一聲。
「崔東山不是教了你一門畫地為牢的仙家術法嗎,你畫個圈,我和老廚子就站在圈內切磋,誰先出圈就算是輸了!」
裴錢聽到此話,立馬停下了動作,側頭看向了師父陳平安,黑炭般的小臉上露出了幾分憂愁,一雙濃眉不停的蠕動,崔東山傳授的這門仙家術法她根本就沒有學會。
「知道了,師父!」
裴錢收起了沮喪的情緒,用手中刀劍在地面上劃了一個有些不太工整的圓圈,陳平安和朱斂緩緩走入其中,對面而立,一種凝重的氣氛陡然而生。
陳平安與朱斂站在圓圈內,方丈之地,沉悶出拳。朱斂自然壓制自己的武道境界,沒有仗著境界欺負陳平安。
朱斂身如猿猴,形神具備,步伐詭譎,看似隨意出拳,骨架收攏,但在身架舒展的一瞬間,天地倒轉,乾坤反覆的拳意傾瀉而出。
周珏見此,微微頷首,讚嘆不已,武瘋子就是武瘋子,天資卓絕,不愧是藕花福地天下第一人,單論捉對廝殺分生死,在境界相當的情況下,陳平安還真不一定能夠活下來。
陳平安知曉自己的劣勢,揚長避短,並沒有選擇精巧的拳法,而是擺開了拳架,腳下走出六步拳樁,雙手握拳,平平擊出,沒有任何的稀奇之處,但勝在堂堂正正,拳意恢弘大氣,撼動天地山嶽,鬼神皆驚。
朱斂感到一股無比沉重的拳勢罩住了自己,迅捷無比的身形陡然變得慢了下來,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猶如泥潭,讓人難以自拔,他連忙轉變應對,身形一滯,接著倒退,毫釐之間躲開了陳平安勢大力沉的拳頭,拳風颳過臉頰,讓人感到微微刺痛。
朱斂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清澈明亮,閃爍著波光,臉上露出了幾分凝重之色,身形舒展,每一節骨頭都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身形陡然拔高了三分,變得魁梧高大,一頭白髮在身後飛揚,眼眸里閃過一道寒光,拳頭轟向了陳平安的鐵拳。
陳平安心神微微恍惚,被老廚子的拳意撼動了心神,仿佛看到了一頭暴戾凶猿,身形龐大,雙手抬起了一座萬丈山嶽,猛地砸向了自己,讓他武膽震顫,驚駭莫名。
「哈!」
陳平安口中發出了一聲大喝,周身拳意爆發而出,心靈深處浮現出一尊偉岸的身影,周身散發著兇悍雄厚的氣息,緩緩伸出了右手,五指握拳,對準了前面一座萬丈山嶽輕輕一揮,天崩地裂,山嶽崩塌,巨石飛滾,天地之間轟鳴不絕,景象駭人至極。
孫猴子神通再大,也逃不出如來佛祖的五指山,朱斂的拳意被撼山拳意衝破,陳平安的拳頭已經轟在了朱斂的雙拳之上。
「砰!」
二人手骨傳來無比的劇痛,臂骨震動,身形同時後退,雙腳在地面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二人恰好在圓圈邊緣處停了下來,二人對視一眼,同時爆喝一聲,腳下用力一蹬,地面出現了一個坑洞,身形如同利箭,再次射向了對方,兇狠的轟向了對手。
這一次二人沒有出手攔擊對方的拳頭,任由那鐵拳轟在自己的胸膛上,砰砰作響,二人竟然比拼起了肉身體魄,打得十分慘烈,氣勁亂飛,皮膚青紫,沒有任何的手下留情。
一炷香後,陳平安被朱斂一拳打得向後仰去,兩腳紮根在圈內,又被朱斂一肘轟在了胸口,身體轟然墜地而去,陳平安雙掌拍向地面,在後背距離地面只有一尺高度時,身體旋轉,大袖搖晃,好似陀螺,雙腳沿著剛好圓圈邊界線,繞向朱斂一側,結果被朱斂一腳踹中胸口,砰然撞向牆壁。
陳平安雙手掌心先於後背貼在牆面,卸去所有勁道,不然以朱斂那一腳的力道,就不只是撞破一堵牆壁的事情了,最終飄然落地,眼中精芒收斂,坦然的說道。
「我輸了。」
「少爺真是好身手,讓老奴欽佩無比!」
朱斂老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對著陳平安就是一陣恭維,絲毫沒有了剛剛的武夫氣概,像極了豪門貴閥中的狗腿子,奸佞小人一個。
裴錢嘴角微微抽動,對老廚子的這張嘴臉很是看不慣,溜須拍馬,阿諛奉承,她瞧不起。
「師父,你真威風,太厲害了!」
轉頭,裴錢臉上露出了老廚子同款諂媚笑容,狗腿的跑到了師父陳平安的身前,豎起大拇指,就是一陣無腦誇讚。
「一丘之貉!」
周珏瞥了朱斂,裴錢一眼,笑著罵了一句,隨後目光落在了陳平安的身上,點點頭,表示讚揚。
「撼山拳的奧義你也算是領悟一二分,此拳不僅可以撼動天地山嶽,鬼神皆驚,也可化身山嶽,頂天立地,讓自身變得不可撼動,你若是領悟到了這一層道理玄妙,剛剛就不會被朱斂如此輕易的轟出圈子了!」
周珏說罷,擺出了撼山拳的架子,仿佛化為了那天地初開的撐天之柱,與腳下的大地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不可撼動,不可摧毀,一股蒼茫雄偉的拳意散發開來,頓時天地好像都變得開闊了起來,讓人生不起一絲鬥志。
陳平安,朱斂雙眸之中閃爍著精芒,死死盯著周珏的身形,將其牢牢的印在腦海之中,一道頂天立地,亘古長存,不可撼動的拳意雛形凝聚,鎮壓了周圍的空間,讓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孺子可教也!」
周珏見狀,微微頷首,收起了拳架子,再次坐在了門檻上,金燦燦的陽光照射在身上,仿佛為其籠罩了一層光輝,猶如神明,莊嚴偉岸,不敢直視。
「多謝周先生指點!」
陳平安,朱斂異口同聲,臉上露出了幾分喜悅之色,周珏為他們演法,讓他體悟到了幾分撼山拳的奧義,使得武道底蘊更進一步,境界也有所提升。
裴錢睜大了眼睛,日月浮現,一股莫名的韻味湧現心頭,讓她不由自主的放開了刀劍,擺出了周珏演示的拳架子,一股天地不老,山嶽永存的意境蕩漾開來,讓陳平安,朱斂看的目瞪口呆。
「大善!」
周珏撫掌讚嘆,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裴錢不愧是兵家初祖姜赦的女兒,武運昌隆,悟性絕頂,領悟竟然比陳平安,朱斂還要深幾分。
「不愧是天生的武運胚子,日後天下武夫怕是要以你為尊了!」
裴錢聽到此話,哪裡還忍得住翹尾巴,小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腦袋高高昂起,湊到了陳平安,朱斂的面前,囂張狂妄的說道。
「師父,老廚子,你們聽到了嗎?」
「天下武夫當以我為尊,以後我罩著你們!」
「哎呀!」
裴錢小臉上的五官湊成了一團,耳朵又疼又熱,被陳平安一把揪住了,她連忙施展變臉神通,口中不斷求饒。
「師父,我不敢了,你輕點!」
朱斂幸災樂禍的放肆笑著,讓裴錢小心眼的記在了心裡,想著日後定要給老廚子一個好看。
接下來兩天,京都更加熱鬧了,聲勢浩大的佛道之辯在眾人詫異的注視下結束了,舌燦蓮花,人前顯聖的佛家竟然輸給了道家,嘴巴厲害比不上拳頭厲害,青鸞國的道士們修為實力勝過了和尚,贏得了這場佛道之辯,摘取了最後的勝利果實。
周珏,陳平安一行人沒有摻和此事,只是在京城的鋪子中閒逛,購買了一些青鸞國的特產。
陳平安喜歡逛書鋪,而且有個特點,版刻精良的新書,幾乎從來不碰,諸子百家的典籍,也興趣不大,反而對稗官野史和各國縣誌類雜書,還有些只會被擱放在角落的生僻家譜,見一本翻一半,只不過翻完之後他又不買,惹了不少白眼。
周珏看到陳平安如此吝嗇財迷,不由感到幾分頭疼,這個泥瓶巷的孤兒還是不改往日本色,能不花錢就不花錢,喜歡白嫖,白撿,在這一點上,裴錢和陳平安幾乎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真是像極了,幾乎就是只進不出,屬貔貅的。
好在周珏花了不少銀子,買了一些青鸞國的特產,準備帶回去給寧姚和周米粒做禮物,這才不至於遭到掌柜的惡語相向。
周珏,陳平安在青鸞國京城沒待多長時間,很快就離開了,通過仙家渡口,準備前往崖山學院。
自從登上了仙家渡船後,黑炭小姑娘有些興致不高,心情低落,在陳平安屋裡抄完書,就默默返回自己房間,跟以往判若兩人。
這天,裴錢抄完書,垂頭喪氣,情緒低落的就要離開。
陳平安喊住了她,帶著她一起離開屋子,去船頭欣賞雲海風景。
一大一小在渡船欄杆那邊,陳平安摘下養劍葫,準備喝酒。
裴錢掏出一隻手捻小葫蘆,高高舉過頭頂,左看右看。這手捻小葫蘆,雅稱草里金,個頭極小卻品相極好,是供人把玩的物件。
裴錢一直想像師父那樣,有個可以裝酒喝酒的物件兒,覺得這樣才算是江湖中人。陳平安見裴錢喜歡,就花錢買了下來,送給了小姑娘,讓她愛不釋手,整日拿在手裡把玩著。
陳平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將酒葫蘆別在了腰間,轉頭看向了心事重重的小姑娘,問道。
「有心事?」
裴錢使勁踮起腳跟,趴在欄杆上,目光躲閃,不敢直視自己的師父,輕聲呢喃道。
「師父,到了山崖書院,你會不會就只喜歡那個喊你小師叔的小寶瓶,不喜歡我了啊?」
裴錢從小生活艱苦,爹不疼娘不愛的,好不容易遇到了陳平安,才體會到了一些溫暖,對師父十分依賴,唯恐陳平安會丟下她,不喜歡她,缺乏安全感。
陳平安眺望遠方的浩瀚雲海,霞光映照著他的臉龐,溫煦的笑容掛在嘴角,沒有任何遲疑的說道。
「不會的。」
裴錢安心了幾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臂環胸,瞅著陳平安,遲疑的說道。
「我不信唉!」
陳平安笑了笑,也坐在了地上,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手掌寬大溫暖,讓裴錢十分享受的眯起了眼睛,臉上露出了笑容,手指捻住了黃皮小葫蘆,晃了晃,伸向了陳平安面前,俏生生的說道。
「師父,我們喝酒!」
陳平安朗聲大笑,再次摘下養劍葫,跟裴錢的黃皮小葫蘆輕輕碰了一下,喝了口酒。
裴錢假裝自己小葫蘆里也有酒,做了個仰頭喝酒的樣子,然後站起身,後退幾步,貌似暈暈乎乎,跟醉醺醺的小酒鬼似的,晃來晃去,喊道。
「哎呦,師父,我喝多啦,喝多啦!」
陳平安看著這一幕,忍俊不禁,剛要出聲提醒裴錢小心,不要撞到人。
裴錢身體就碰到了一位魁梧男子,此人腰佩長刀,一臉煞氣,目光兇狠的盯著黑炭小姑娘,喝罵道。
「不長眼睛的小雜種,給老子滾遠點!」
說罷,男子狠辣無情,按住了裴錢的腦袋,就要將其扔出去。
突然,男子的手腕就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掌攥住了,周珏眉宇間隱隱閃耀著瑩白之色,浩然之氣充塞天地之間,剛正宏大。
裴錢連忙掙脫了對方的手掌,轉身面向男子,開口道。
「對不起,我剛才沒看到你,對不起啊。」
男子皺了皺眉頭,兇狠的目光看向了文質彬彬的周珏,覺得自己丟了臉面,驟然間加重力道,就要以罡氣彈開周珏的手掌,再將裴錢摔飛出去。
瞬間,男子手腕處劇痛,撲通一聲,直接跪地,大汗淋漓,周珏眼中閃過瑩白之光,冷聲道。
「得饒人處且饒人,給別人留路,就是給自己留路!」
陳平安對裴錢微微一笑,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後,然後右手探出,五指如鉤,死死抓住了男子的天靈蓋,俯身彎腰,臉色冷峻的質問道。
「你找死?」
那名魁梧壯漢臉色慘白,咬牙不求饒,吃痛難忍,厲色出聲道。
梁子結下了,這事情沒完!」
男子同伴大概有七八人,聽到動靜,一擁而來,想要仗著人多勢眾,圍攻周珏,陳平安,裴錢三人。
周珏放開了男子的手腕,轉身看向了衝來的幾人,面色冷峻,眼冒寒光,輕哼一聲。
「滾!」
瞬間,天地間浩然之氣暴動,無窮剛正之氣自九天之上落下,轟在了這夥人的身上,個個口吐鮮血,身形倒飛,摔在了甲板上,氣息微弱,臉色慘白,只剩下了半條命。
陳平安一手提拽起那跪地的魁梧壯漢,一腳踹在那人胸口,對方身體倒飛出去,胸骨斷了大半,口吐鮮血,也沒有了半條命。
陳平安轉頭看向了受到驚嚇的黑炭小姑娘,臉上帶著和煦溫柔的笑容,安撫道。
「別怕,以後你行走江湖,給人欺負了,就回家,找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