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4章 彈指設禁,渡口悟道
「嘶!」
崔瀺倒吸一口涼氣,難怪青童天君對阮秀格外重視,沒想到她的真實身份竟然是遠古天庭至高神靈轉世,而且根據阮秀親火的特性,他可以斷定這位貪吃的青衣姑娘前世應該就是火神。
齊靜春臉上也露出了驚駭之色,溫潤晶瑩的眸子裡閃過思索之色,周身氣息劇烈波動,隱隱撼動了整座小天地。
「至高神靈轉世!」
四座天下中,浩然天下所面對的敵人來勢最為兇猛,最為強大。主要是因為浩然天下需要面對兩方面的敵人,第一大敵人是蠻荒天下的大妖。蠻荒天下和浩然天下的對抗已經持續了萬年之久,已經是不死不休的關係。
第二大敵人就是那些遠古神靈。至聖先師提出來由浩然天下進行防衛這些原本屬於五座天下共同的敵人。浩然天下的禮聖帶著儒家的聖人們遠離家鄉,只為了能夠對那些遠古神靈們進行反擊,不至於戰火燒到浩然天下之中。蠻荒天下在進攻浩然天下的過程中也利用了這些遠古神靈。
因此,在五座天下之中,浩然天下所面對的威脅最大,儒家聖人們肩膀上的擔子也最重,這也是為何劍修作為遠古刑徒,可以被儒家接受的原因之一。
齊靜春,崔瀺這對自從見面就針鋒相對同門師兄弟,對視了一眼,眼中同時閃過一道寒光,好似達成了某種默契,周身爆發出了強大的氣勢,撼動了整座小天地,風雲匯聚,天地色變。
遠古神靈可是儒家的大敵,十五境的至高神靈可是能與至聖先師同等境界的恐怖存在,若是阮秀恢復了本來面目,會不會對浩然天下造成極大的傷害?
周珏慧眼如炬,能察人心,清俊儒雅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笑著說道。
「你們也不必過分擔憂,至高神靈轉世浩然哪能瞞得過三教祖師的法眼,順其自然就好,不要弄巧成拙!」
齊靜春,崔瀺聞言,周身氣勢盡收,風雲消散,天朗氣清,大日高懸,光芒萬丈,璀璨耀眼,好似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不過,崔瀺你利用龍泉宗與粘杆處合作追擊逃犯,將阮秀引入了書簡湖,不怕萬一阮秀出現個意外,引得楊老頭,阮邛暴怒,前往大驪京城尋你的麻煩嗎?」
說到這裡,周珏停頓了一下,瞥了一眼有些坐立難安的崔瀺,似笑非笑,繼續說道。
「尤其是你現在境界不穩,處在認知障中,雖有可能突破桎梏枷鎖,但也有可能會心境倒轉,境界大跌。」
崔瀺心中也暗暗叫苦,他本來只是想要利用阮秀及她身邊的火龍,引得顧璨及小泥鰍與其死斗,萬萬沒有想到阮秀身份來歷如此驚人,一個處理不好,就會惹下天大的麻煩。
遠古真龍後裔,先天嗜好同類相殺,若是小泥鰍與火龍同處書簡湖,感受到彼此的氣息,第一時間就會死斗,吞噬對方血脈,淨化自身,突破境界,因此崔瀺才會將阮秀引入了書簡湖。
「而且,那位劉老成也不愧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草莽梟雄,隱忍老辣,一出手就要斬殺顧璨,引爆整個書簡湖的局勢,不愧是東寶瓶洲第一位達到上五境的野修,心性,智慧,實力,機謀,都是上上之選!」
「你選的這兩個後手都不錯,只是有一點不太好!」
周珏的話讓崔瀺為之一愣,目光看向了這位身穿儒衫的劍修分身,蒼老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疑惑之色,好奇的問道。
「還請周先生明言,究竟是哪一點不好?」
齊靜春溫潤的目光也看向了周珏,他察覺到了崔瀺算計布局的時間太晚了,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在書簡湖落子,只能先拖住了自己這位善於算計的大師兄,避免他繼續落子,因此他極為期盼周珏可以落子此局,幫陳平安減輕一些壓力。
周珏將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齊靜春帶著幾分期待,崔瀺帶著幾分擔憂,反應截然不同。
這場問心之局自從周珏,齊靜春出現之後,就已經不是崔瀺一人掌控得了的,齊靜春是溫潤君子,不會以力壓人,簡單粗暴的破局,因此崔瀺並不太擔心。
但是周珏不是讀書人,而是一位劍修,劍修行事只看手中的劍,殺伐果斷,喜怒由心,簡單粗暴,若是不耐煩了,什麼書簡湖各島,什麼大驪王朝,朱熒王朝,統統一劍了結,殺得血流成河,乾乾淨淨,哪還有什麼問心之局,哪還有什麼道理可言。
「對這場問心之局的結果我也很感興趣,此局直問本心,不以力壓人,才顯公平!」
「不論是書簡湖各島也好,還是大驪王朝,朱熒王朝也罷,各方的實力都處在中五境的範圍之內!」
「但是劉老成已經躋身上五境,乃是玉璞境的修士,若是任由他出手,未免就有些以力壓人,不太公平,需要限制一下!」
崔瀺聞言眉頭緊皺,蒼老的臉上滿是褶子,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頭疼,果然這位劍修絕對不會安安靜靜的看戲,勢必要在棋盤上落子,想要幫陳平安解決一些外在的麻煩,讓他更專注於邁過心中的那道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崔瀺實力境界都遠遠不及周珏,自然無法阻止周珏的決定和想法,只能無奈苦笑。如此一來,自己安排的兩個後手都廢了,阮秀身份特殊,他不好再繼續算計,劉老成的實力被限制,也無法起到破局的效果。
周珏笑著看了眼苦笑的崔瀺,擺了擺手,安撫道。
「崔瀺,你且放寬心,我只是在書簡湖布下了一道禁制而已,無需擔憂我會壞了你的問心之局!」
話音未落,周珏緩緩抬起了右手,屈指一彈,一道瑩白色的光芒的光芒射出,撕開了這方小天地,落在了外界蒼穹之上,無數道韻法則顯現,相互勾連,組成了一張法網,將整座書簡湖籠罩在內。
「在問心之局結束前,身處書簡湖範圍內上五境修士境界會被壓制,最多只能發揮出元嬰境的實力!」
「如此一來,劉老成再想一人獨占一份風雲大勢,憑藉自身境界優勢強扭書簡湖大勢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崔瀺搖了搖頭,有些苦澀,又有些安心,周珏的做法還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劉老成只是被限制了實力境界,並沒有被直接驅逐或是斬殺,還可以在這場爭鬥中發揮不小的作用,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周珏拍了拍手,好似解決了一樁小事,但崔瀺這一顆棋子卻被廢了大半,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了。
「與人斗,其樂無窮!只有大家的實力處在同一水平階段,這樣鬥起來才有意思。若是可以憑藉實力境界壓人,那我豈不是可以直接掀桌子,砸棋盤了,什麼問心之局,什麼江湖君主,統統都沒有啥意義了!」
崔瀺嘴角微微抽動,眼中閃過一絲憋屈,自己實力不如人,只能忍著,周珏沒有直接掀桌子,砸棋盤已經是相當給他面子了,否則哪還有這場問心之局。
齊靜春看到崔瀺吃癟,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意,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面對崔瀺這種沒有底線節操的大國手,難免有些處處受限。
但周珏不同,劍修一脈殺伐果斷,快意恩仇,才不管你什麼規矩限制,惹他不高興了,拔劍就干,簡單粗暴,最讓崔瀺這種喜歡算計的人頭疼。
陳平安經過一段時間,逐漸摸清了書簡湖錯綜複雜,高低起伏的脈絡,他覺得顧璨若是能分些心思於殺人之外,哪怕只是學學劉志茂那套籠絡人心,擴張勢力的手段,他與娘親在書簡湖的日子肯定能過的更加安穩長久。
如今的陳平安看得更多,想得更遠,卻已無心再對顧璨說這些無用之言。但是他不說,並不代表他不作為。恰恰相反,需要陳平安做的更多了。
陳平安的道理已講盡,顧璨仍執迷不悟,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力求止錯。他選擇在書簡湖留下,於青峽島山門口擔任帳房先生,就是為了能確保顧璨不再鑄成大錯。
顧璨既堅信自己沒有做錯,自然也不會改錯。陳平安為了那一飯之恩,心結難解,不得不自碎金色文膽,以心中最低的原則,心安理得,留在了書簡湖,為的就是彌補顧璨犯下的過錯。
為此,陳平安不得不通知朱斂,裴錢,石柔等人先行返回大驪王朝的落魄山,他自己準備在書簡湖久留下去。
彌補顧璨的過錯看似簡單,實則艱難,尤其難在第一步,陳平安如何才能說服自己,不得不破碎了金色文膽,與金色儒衫小人兒拜別,承受了極大的代價。
人生在世,講道理看似容易,實則最難。講道理最難就在於需要付出代價。陳平安選擇了堅持道理,就只能獨自承受這些痛苦代價,且無法與人言說。另外,陳平安還需要修補自己的心境,不能因此一蹶不振,半途倒下。
陳平安吹滅了屋中的燈火,獨自來到渡口,登上一艘小船,站在書簡湖湖面上,還背著那重山嶽的畏因仙劍,身著青色長衫,感到了格外的孤獨寂寥,他的道理在書簡湖無人能夠理解,甚至天下很多人人都不會認同。
湖上波光粼粼,夜色下刺骨的寒風吹在陳平安的身上,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人間冷暖,不由緊緊身上的衣衫。
人生之難,難在意難平,最重要的人也會讓你意難平。當然這這是講道理的好人的才有的難處,世上大部分人都活得渾渾噩噩,自私愚昧,從不思量這些道理,只會以牙還牙,以暴制暴,從不考慮對錯是非。
陳平安深知這樣不對,修為乃是立身之本,修心才是登高之路。大道之行,應懂得適時讓步。
陳平安面容愁苦,嘆息一聲,這些道理和話語只能憋在心中,無人訴說,讓人越發鬱悶。
陳平安再次返回了渡口,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枚黑炭,在渡口地面上畫了一個圓,將其一分為二,他蹲在分割線旁,眉頭緊鎖,久久未動。
不知過了多久,明月高懸,撒下了清冷的銀輝,照射在青衫之上,陳平安這才有了新的動作,在分割線兩邊寫下了善,惡二字,隨後又在兩個字的下方寫下了以人為本四個字,再次停止了動作。
「我暫時只能想到這麼多了。」
陳平安將手中的黑炭收起,摘下了腰間的銀白色的葫蘆,拔掉了塞子,仰頭喝了一口酒,清冽香醇的酒水從嘴角流下,打濕了胸前的衣衫。
「若說這是本心向善的赤誠之心,且最為堅定、心智不易移動,三教百家大多也只是教導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世人願意聽,願意做的學問,卻很少教導堅守本心,赤誠向善這種不討好的學問。」
陳平安再次仰頭飲了一口酒,低頭看著地上的善,惡二字,腦海里浮現出了老秀才教導的學問,若有所悟的說道。
「先生提出的人性本惡,此惡並非一味貶義,而是闡述了人心中另外一種本性,那就是天生感知到世間的那個一,去爭去搶,去保全自身的利益最大化,我即整個天地,我死天地滅,我生天地存。渺小的個體並不比整座天下分量輕上半點,不願殺一人而救天下,正是此理!此惡彰顯了純粹人性,推動了世道的前行。」
「人性本惡也是一種人的立身之本,天下那麼多不善之人,一樣可以修行有成,心靈無礙,甚至活的比好人更快活,更逍遙。天生萬物,並無偏私,也不以人之善惡而定生死。」
陳平安臉上的愁苦之色消散,臉上露出了暢快之色,仰頭痛飲了一口酒水,繼續思索著學問道理,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清醒,這幾年的所經歷的,所見聞,所學到的,都化為了他此刻頓悟的薪柴,點燃了智慧火光,無數的道理感悟湧現心頭。
「人的本性會因人,因地,因時而易,會有種種變化,所以三教聖人和諸子百家,才引導,教誨,警示,勸勉,讓人向善,制定秩序規矩,約束人的惡,釋放人的善!」
陳平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體向後倒去,仰面躺著,望著夜空中被烏雲遮擋,黯淡無光,心靈光明大放,自有一輪皎皎明月。
「儒家的仁,道家的靜,佛家的慈,都是為了讓人減少惡的一面,釋放善的一面,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所以齊先生才會認為世間的道理學問都是相通的,殊途同歸,踏上了三教合一的道路!」
陳平安心神感到有些疲憊,緩緩閉上的眼睛,眼角流出了感動的淚水,伸手摸了一把,微微抬頭,視線模糊,透過指縫間,望著那雲散月明,心中滿是快意,喃喃自語道。
「雲散天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陳平安閉上眼睛,緩緩睡去,嘴角有些笑意,小聲呢喃道。
「原來且不去分人心善惡,念此也可以一笑。」
陳平安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第一次在書簡湖中睡得如此香甜,如此輕鬆,心靈中塵埃一掃而空,恍若明鏡高懸,清冷髙潔。
晨曦破曉,天已蒙蒙亮,一位依舊落拓不羈的青衫男子,與一位越來越動人的青衣馬尾辮姑娘,幾乎同時來到了渡口,站在地上的那個圓外,低頭注視著酣睡的陳平安,臉上皆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事到萬難須放膽,酒酣胸膽尚開張!」
落拓不羈的青衫男子一身讀書人的打扮,卻有著尋常讀書人沒有的豪邁之氣,眼睛明亮銳利,正氣凌然的樣子,周身隱隱透出了一股陰冷之氣,撫掌讚嘆道。
青衣馬尾辮姑娘嘴裡吃著從書簡湖畔綠桐城買來的新糕點,瞥了一眼青衫男子,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寸心不昧,萬法皆明。」
青衫男子這才將目光從陳平安身上移開,看向了阮秀,眼中含笑,神色肅穆的說道。
「姑娘,你可莫要乘人之危,在陳平安熟睡時占他便宜!」
話未說完,青衫男子就在阮秀愕然的目光注視下轉過身去,繼續說道。
「不過若是姑娘一定要如此做,君子有成人之美,我鍾馗也是可以背過身去的,絕不偷看!」
阮秀一口將手中的糕點吞下,胡亂嚼了幾下就往下咽,噎得她直伸脖子,眼睛都翻白眼了,才勉強吞入胃中,目光打量眼前這位十分有意思的男子,柳眉微蹙,有些疑惑的說道。
「你叫鍾魁?」
「你這個人,鬼,我有些看不明白,弄不懂!」
鍾魁手臂繞過肩頭,並未回頭,只是伸手指著地上酣睡的陳平安,笑道。
「這個傢伙懂我,所以我就來了!」
鍾魁放眼眺望著這座烏煙瘴氣的書簡湖,正氣凌然的臉龐上露出了冷色,喃喃道。
「世間豈能唯有鍾魁是君子,那世道當是何等的污濁,還不如那糞坑乾淨?」
阮秀聞言,俏臉神色微動,長長的睫毛在陽光的照射下晶瑩剔透,勾人心魄,她語氣淡淡,勸說道。
「你想要幫他?但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會幫倒忙害了他的!」
阮秀的目光穿透了池水城渡口那一座高樓的頂層,一方小天地擋住了她的視線,隱隱約約可以窺見那三道身影,每一位跺跺腳就可以震翻整座書簡湖。
「當真?」
鍾魁轉過身子,直面青衣少女,面容嚴肅的問道。
「當真!」
阮秀輕輕點頭,收回了目光,俏麗秀美的臉蛋上滿是認真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