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7章 順耳,順心,順意,人心易變!
崔瀺深吸了一口氣,雙拳緊握,忍下了這口惡氣,心中暗暗咒罵。
「該死的劍修蠻子,我要是有十五境的修為,早就把你的屎都打出來了,又怎會容忍你如此囂張!」
周珏的修為已經臻至不可言說的境界,玄妙無比,能察心聲,嘴角一咧,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寒光,死死盯著崔瀺,冷笑道。
「你就算有十五境的修為,也休想將我打出屎來,還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崔瀺心中大驚,尷尬的摸了摸鼻尖,目光躲閃不定,陪笑道。
「周先生你說笑了,崔瀺絕無此念!」
「你有沒有這個念頭並不重要!」
周珏收回了目光,崔瀺如今雖也算是個人物,但是還不被他放在眼裡,等到什麼時候他踏入十四境時,就明白兩者之間的實力差距究竟有多大了。
「如今你才是仙人境,眼界還窄,見我如井底之蛙抬頭見月。」
「等你哪天僥倖躋身了十四境,見我就如一粒蜉蝣見青天。」
齊靜春臉上露出了十分感慨的神色,他如今的修為境界已經漸漸臻至十四境巔峰,這樣的修為在四座天下也算是屈指可數的人物,但他也只能窺探到周珏全部實力的冰山一角,越發覺得周珏的修為恐怖,深不可測,,甚至他認為周珏可能已經躋身十五境了,只是對外秘而不宣。
「大師兄,即使是三教祖師怕也奈何不了周珏,日後不要做出讓人誤會的行為,以免為自己埋下禍端!」
齊靜春深深看了一眼崔瀺,語氣無比的凝重認真,他這是在提醒心機深沉的繡虎,不要試圖在背後算計周珏這等堪比十五境的無上存在,天機命運盡在對方的掌控之中。
只要崔瀺生出不利周珏的念頭,就會被他感知到,完全無視打破了世間的一切規矩,和鄭居中這種已然得了大道的大國手不同,對方是掌控制定規則的存在。
崔瀺聞言,狹長的眸子裡瞳孔緊縮,心中對周珏的危險性再次提高了等級,已經將其列為不弱於三教祖師的恐怖存在。
周珏笑了笑,看了這對師兄弟一眼,不再言語,目光再次移動,落在了水幕之上,書簡湖中發生的一切事情盡數呈現,人影浮動,人心浮動,世事浮動,莫過於此。
一場大戰落幕,陳平安將顧璨從山壁之中輩出,緩緩向下走去,日夜遊神真身符被其收起,螢光暗淡,幾乎耗盡了其中的靈性,下一次怕是再也難以請神下山,算是已經廢了。
顧璨滿臉血污,眼睛勉強睜開,面色慘白,氣息微弱,受傷極重,身上的法袍都被鮮血染紅了,但好在是勉強活了下來,沒有隕落在劉老成的手中,也算是萬幸了。
小泥鰍龐大的身軀待在湖水中,湖水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全身傷痕累累,血肉綻開,奄奄一息,尾巴微微擺動,沉入了書簡湖湖底某處,消失不見。
劉老成在青峽島大展威風,以上五境修士的修為底蘊,險些將顧璨和小泥鰍打死。
劉志茂作為書簡湖新一任江湖君主,青峽島的主人,卻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反而是陳平安這個帳房先生,出手阻攔了劉老成。
最終結果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號稱是殺人殺到心軟,都不可以手軟的宮柳島島主劉老成,最後竟然並未打殺顧璨,陳平安,小泥鰍,好似被那一道劍吟嚇跑了,讓人猶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越發的迷糊了。
崎嶇的下山道路上,顧璨手臂摟著陳平安的脖子,腦袋貼在他的背上,感到一種由內而外的安心,他聲音微弱而又沙啞的說道。
「陳平安,你是不是要把小泥鰍收回去了?她對你其實還是挺怕的,畢竟你才是小泥鰍真正的主人。」
「她跟了你,我也不擔心她會受委屈,換成別人,一旦我護不住她,我恨不得她直接死了。但是你拿走,我能接受,而且絕不後悔。你是知道我性子的,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你留著吧。她如今跟在你身邊,我才能放心做自己的事。」
陳平安微微搖頭,並沒有停下腳步,背著顧璨向著那座豪華奢靡府邸而去。
「為什麼,你不是擔心小泥鰍跟著我為虎作倀嗎?」
「我以前在桐葉洲曾得到了一件仙家法寶,劍名叫痴心,也可以叫吃心,吃人心肝的吃心,往人心口一戳,就可以提升品秩。一開始我特別反感,別說用它廝殺了,就是看一眼都感覺十分牴觸膈應。」
「只是後來,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君子不器,才能駕馭萬物。算了,你也不愛聽我說這些道理,何必多費口舌!」
陳平安嘆了一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筆直的腰背背著乖戾桀驁的少年,身軀沒有一絲彎曲。
「陳平安,你給我說說吧!」
顧璨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表情,費力的睜著眼睛,盯著陳平安的後腦勺,輕聲央求道。
「不知為什麼,以前聽你講道理,我就會覺得心煩意亂,完全聽不進去,但現在聽你嘮叨這些,雖然也不算聽進去了,依舊會左耳進右耳出,但卻覺的挺順耳的,你說怪不怪?!」
「不奇怪,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你不是覺得我的道理順耳,只是事不順心,人不順意罷了!」
「也許吧,但我還是知道好歹的,有良心的,雖然不多,也就對我娘親,對你兩個人。」
顧璨趴在陳平安寬闊的背上,身體的疼痛讓他的臉頰微微抽搐,強忍心中的疼痛和失落,有氣無力的說道,
此時的陳平安體內靈氣空空如也,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手腳癱軟無力,勉強背得起顧璨,聽到此話,腳步微微一頓,有些沙啞的說道。
「慢慢來吧。」
「陳平安,我還是想要知道,這次你為什麼會救我?其實我明白,你一直對我很失望,甚至你很想不再理會我,把我當成陌生人的。」
顧璨勉強撐起了上半身,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陳平安的側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
「不要說話了。」
陳平安腳步一頓,顧璨的感覺沒有錯,他來到書簡湖後,對顧璨的所作所為十分失望,若不是因為小時候的那一飯之恩,他早就離開了青峽島了,哪裡會管顧璨是否胡作非為,濫殺無辜。
「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的,我已經感覺好些了。陳平安,說說看唄,我還想聽,聽一聽你的道理。」
顧璨血跡斑斑的臉上露出了焦急之色,眼睛透著急切,顯然不願等下次機會了。
陳平安吞下了咽喉中湧上來的那口鮮血,面色變白了三分,強行支撐著身體,他還是將顧璨當成自己的弟弟,只要對方願意聽他講道理,他就願意說給顧璨聽。
臉色慘白的陳平安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他深呼吸了幾次,平復了一下體內紊亂的氣機,嗓子已經沙啞的聽不不出原來的音色了,說話間吐出的氣息都帶著幾分血腥氣味。
「我心中畫了一個圓圈,你只要沒有走出那個我認為沒有犯錯的圈子,我就幫你,我就還是你最早認識的那個泥瓶巷鄰居。反之,則截然不同!」
「那如果你到了青峽島後,我還是濫殺無辜呢?你會離開嗎?還是會打死我?」
顧璨臉上露出幾分好奇之色,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陳平安的眼睛,開口問道。
「我會盡力阻攔,不讓你犯錯,就像今天攔著劉老成殺你一樣。我更不會就這麼一走了之,離開書簡湖的。,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我去做,既是為你,也是為自己。」
陳平安的臉上露出了覺悟之色,他既然無法做到安心,就不會選擇逃避,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陳平安你這麼活著,難道不會感到累嗎?」
顧璨還是不理解陳平安的想法和做法,人為什麼要自己設下那麼多條條框框,約束自己的行為和內心,肆意妄為,瀟灑自在的不好嗎?
「當年在泥瓶巷,我們每天過著好像一輩子都熬不出頭的苦日子就不累嗎?更累的,只不過你忘了而已。」
陳平安永遠不會忘記當初的日子,何等的艱難困苦,可自己不也熬過來了嗎,現在的這種日子可比以前好太多了,人不能忘本,要懂得憶苦思甜。
「可人活著,不就是圖個活的開心和痛快嗎?」
顧璨沒有讀過什麼書,也不懂得什麼大道理,只是遵循人的本性而活,好逸惡勞,趨利避害,放縱自我,從未約束過自己的種種惡性,在書簡湖這地方也無需約束本性。
「關於這個又繞回原點的問題,我的答案,當然可以給你,可你未必聽得進去,就不說了。我只希望你將來可以走出書簡湖,去親眼看看更大的江湖。」
陳平安沒有選擇爭辯,笑了笑,轉頭盯著顧璨的眼睛,淡淡的說道。
「哦,對了,我收了一個開山大弟子,是個小姑娘,叫裴錢,如果以後你離開了書簡湖,遊歷江湖,或是你回龍泉郡的時候,我不在,就可以去找她。我覺得你們兩個應該會比較投緣。」
陳平安停頓了一下,想起了讓他頭疼的黑炭小姑娘,比起顧璨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由沉吟道。
「嗯,當然也有可能會相互看不順眼。」
顧璨臉上露出了開心的表情,這是陳平安上了青峽島後,第一次開口對顧璨說自己的一些事情。
顧璨身負重傷,精神不濟,有些睜不開眼睛了,迷迷糊糊說道。
「陳平安,我有些困了。」
「那就好好睡一覺,不用擔心,有我在呢。」
陳平安聲音輕柔,腳步輕緩,安撫顧璨道。
顧璨努力想要睜開自己的眼睛,不讓自己昏睡過去,嗚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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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我怕再睜開眼睛,你已經偷偷離開青峽島了。」
「不會的。」
「你不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顧璨輕輕點頭,再也睜不開眼睛了,心神一松,放心的在陳平安的背上睡去。
春庭府邸內,顧璨的娘親看著重傷躺在床上的兒子,心疼的直抹眼淚,不敢相信的喃喃道。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不會這樣?」
陳平安坐在床前,臉上無比的平靜,聽到此話,不由反問道。
婦人抬起頭,淚眼婆娑,看著面容消瘦,臉色慘白的陳平安,陡然覺得如此陌生。
陳平安抬眼看了一眼夫人,對其心思瞭然,一抹苦澀從眼睛中閃過,開口道。
「你是不是還想問,我是不是故意看著顧璨重傷的?」
婦人聞言,垂目盯著地面,視線游離,沒有回答陳平安的問題。
陳平安見此,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的變化,好似並不覺得失望,只是自問自答道。
「嬸嬸,我不會那樣做的,我能力有限,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顧璨娘親嘆了口氣,抬頭看向了陳平安,眼中淚光閃閃,點頭說道。
「我信你,陳平安。」
這一刻陳平安有些傷心,人心易變,經不起時光歲月,世事人情,也許他想得越深,就越無話可說了。他上半身筆直的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感到有些累了。
一刻鐘後,陳平安起身而立,向外走去,腳步沉重,背影沉默。
婦人有些緊張,顧璨此時重傷不起,若是沒有陳平安坐鎮,出現意外怎麼辦,她現在只能依靠陳平安,連忙開口問道。
「陳平安,你去哪裡?」
「我只要在青峽島上,在哪兒都一樣,嬸嬸放心好了。」
陳平安腳步一頓,沒有回頭,聲音沙啞的回了一句。他一走出春庭府,就立即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捂住嘴,強提一口氣,讓自己的身軀挺拔著,緩緩走向了那間山門口的小屋。
陳平安回了自己的房間,點燃了桌上那一盞油燈,燈火昏暗,他坐在背對窗戶的長凳上,顫顫巍巍,取出楊家藥鋪買來的藥膏,強行咽下,落寞孤寂。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似乎便有了希望,可到頭來,還是會失望的。
此時陳平安的陳平安身體已經沒有知覺,體內經絡氣府沒有一處不痛的,他好似渾然不覺,只是怔怔看著那朵搖曳的燈火,斑駁的光影交錯,燈花漸瘦天將明。
陳平安死寂如枯井的眼眸微微轉動,看向了天邊的那一抹曦光,覺得如此刺眼,天亮了!
大寒時節,湖水蒼茫,寒氣砭骨。顧璨昏迷了三天三夜,陳平安每天都會在顧璨的床榻旁坐一段時間,然後就回山門口屋子外曬太陽。
這一日,顧璨眼瞼微微顫抖,勉強睜開了一條縫隙,刺眼的光芒讓他變得更加清醒了,他醒來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坐在床榻前的陳平安,咧嘴一笑,再次昏睡了過去,呼吸沉穩有力了許多,好似放下了所有的負擔。
陳平安見此也放心了許多,起身再次離開了春庭府,回到山門前的小屋,曬起了太陽。
顧璨娘親泫然欲泣,伸手握住了顧璨有些溫熱的手,難掩喜悅。她看著離去的陳平安背影,神色複雜,最後只是輕輕嘆息一聲,不曾開口喊住對方。
顧璨娘親猶豫了一下,隨後眼中閃過一抹堅定之色,這個獨自將顧璨拉扯大的女人,有著無數的苦難磨礪出的韌性和精明,讓府上的管家前去請劉志茂,有事相商。
「夫人,找我談什麼?」
劉志茂很快就來到了春庭府,接過府上管事小心翼翼遞過來的一杯熱茶,輕輕搖晃杯蓋,笑著問道。
「我想向真君確定一件事,陳平安這次來青峽島究竟有什麼目的?他是不是想要從顧璨手中奪回那條小泥鰍?還有小泥鰍說陳平安交給你一塊玉牌,那東西究竟有什麼來頭?」
顧璨娘親已經不是那個沾著滿身鄉野土味的村婦了,而是蛻變成了現在的青峽島春庭府女主人,一身的氣派雍容,比石毫國的誥命夫人還要貴氣,如今只是表面上依舊和氣,但骨子裡卻透出來一種頤氣指使。
劉志茂將杯蓋輕輕放在一旁,杯中香霧裊裊,聞言笑了笑。
「我還以為夫人是想興師問罪,問我這個師父的為何沒有出面保護自己的弟子呢?」
顧璨娘親搖了搖頭,眼中閃過精明之色,十分堅定的說道。
「相信真君也有難言之隱,我絕不會介意此事的,我保證會璨兒也不會心生芥蒂的,否則豈不是便宜了四周環伺的豺狼虎豹?」
劉志茂會心一笑,他明白婦人口中所說的豺狼虎豹可不僅僅是書簡湖的修士,還有那位出手相救的陳平安。
「那塊玉牌的來禮甚大,我不方便言明。至於陳平安來書簡湖的目的,我也看不明白,尤其是他做了青峽島的帳房先生後,更是讓我摸不著頭腦。不過你放心,我認為陳平安對顧璨沒有任何的惡意和壞心思!」
說來也可笑,婦人並不相信陳平安,覺得他來書簡湖是有所圖謀,目的不純;反而是劉志茂這個外人更相信陳平安無所求,不會對顧璨不利。
顧璨娘親眉頭微皺,對劉志茂的話並不認同,反而認為劉志茂想的太簡單了。
「陳平安心情如何,婦人應該比我更清楚。他念舊情,對顧璨全心全意的好,恨不得將所有的好東西都給顧璨!」
「陳平安現在應該是投入了儒家的門庭,喜歡講道理,雖然打了顧璨幾個耳光,但這也是在意顧璨,念著顧璨好,才會如此做,要是換了旁人,只會歡天喜地,哪管是非對錯!」
劉志茂不愧是從書簡湖殺出來的梟雄,智慧非凡,心機過人,將陳平安的性情心思了解了個七七八八,遠不是顧璨娘親可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