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3章 殺妻證道,贏在萬一
「呵呵!」
周米粒模仿著穗山大神的神態,也給了老秀才一個呵呵,讓老秀才臉色變得更難看了,連忙說道。
「小米粒,咱不要學這傢伙!」
「不許你教壞了小孩子!」
老秀才先是對黑衣小姑娘和顏悅色的叮囑了一句,隨後就臉色一變,對穗山大神不滿的抱怨道。
穗山大神無奈的翻了一個白眼,隨後那張板著的臭臉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對黑衣小姑娘說道。
「小米粒,我剛剛的那些不雅,你是個好孩子,不要學!」
周米粒撓了撓小臉,大眼睛眨呀眨的,透著幾分迷惑和不解,她感覺呵呵還挺有意思的,但是老秀才和穗山大神都如此說了,她不學就是了。
「知道了,我不學了!」
「小米粒真乖!」
老秀才心虛的抹了一把額頭滲出的冷汗,他把周米粒帶出來,要是教壞了,劍氣長城城頭最高處盤坐的那位青衫劍仙可饒不了他,說不定就會隨手給他一劍,他這老胳膊老腿的,可承受不起。
「老了,真的老了!有些事情還是需要交給年輕人自己解決的,我這個做先生不稱職,最多也只能幫他擋擋風了!」
暮色里,依稀可見宮柳島的輪廓,只是與其它大雪滿山水的島嶼不同,宮柳島綠意蔥蘢,幾乎不見半點積雪。
其實也不奇怪,劉老成的本命法寶之一是那鎏金火靈神印,水火不容,劉老成自然不太喜歡雪景,便施展仙家術法,才使得宮柳島在冬天裡獨樹一幟。
只是這偌大一座島嶼,就只有劉老成孤零零的一個人,實在是有些太過淒涼孤寂。
一艘渡船小如芥子,不斷靠近宮柳島轄境,在千丈之外,遠遊至此的陳平安從湖水中拔出竹篙,拱手抱拳,聲音的沙啞的喊道。
「陳平安前來拜見劉島主。」
一片寂靜,宮柳島上沒有任何的回應,這艘渡船緩緩靠近了渡口,陳平安系好了渡船,登上島嶼,島上楊柳依依,即便是在隆冬時節,依舊保持著盛夏時生機盎然的茂密光景。
宮柳島絕大多數建築都已經荒廢,破敗不堪,之前還是因為選址此地,作為推舉江湖君主的場所,青峽島出錢修繕了宮柳島幾座主要殿閣。
在陳平安登上島嶼不久,還在猜測劉老成身在何處時,這位玉璞境山澤野修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身形看似緩慢而行,實則轉瞬即至。
「看在你能攔住我殺人的份上,我給你說三句話的機會,如果我不滿意,就要送客了。」
陳平安停下了腳步,站在了這位上五境野修的身後,沒有絲毫的畏懼,十分自信的說道。
「兩句話就夠了。」
劉老成雙手負後,背對著陳平安,並未回頭,一副淵渟岳峙的宗師氣派,淡淡的說道。
「那更好。」
「朱弦府紅酥,我已經說服劉志茂撤去他的獨門禁制,紅酥此後是被島主接來宮柳島也好,或是在青峽島與世無爭的度過餘生也罷,全憑劉島主的心意。」
陳平安上來就是絕殺,抓住了劉老成的七寸,讓這位東寶瓶洲第一位突破上五境的野修周身氣機微微波動,撼動了對方的心神。
陳平安停頓了一下,向前走了兩步,與劉老成並肩而立,從袖中掏出了那塊纂刻著「吾善養浩然之氣」的晶瑩玉牌,在劉老成詫異的目光注視下,遞到了他的面前,說道。
「此物可以借給你,助劉島主躋身仙人境!」
「不是我陳平安小氣,我不願將玉牌送給島主,而是不敢!」
這塊文廟陪祀聖人的玉牌主人可是十三境的亞聖的弟子,飛升境巔峰的大修士,文聖弟子左右可以強迫對方留下這塊玉牌,送給陳平安作為護身寶物,但劉老成不過是一個玉璞境的野修,若是敢霸占此物,那才是真的活膩了,真以為讀書人的道理不硬,殺不了人嗎!
劉老成瞥了眼陳平安手心那塊玉牌,並未接過玉牌,好似一點也不動心,只是淡淡的說道。
「就這些?」
陳平安點點頭,沒有說話,他能做的就這些了,如果劉老成還不願意接受,那就表明對方不願放棄打殺顧璨的念頭,註定要成為敵人了。
「你比顧璨那小魔頭聰明,懂得妥協退讓,知道講道理,講禮數!」
「但是這還不夠,你這兩句話還是沒能說服我,你還有什麼其他想說的嗎?」
「想要活命,拼字當頭,但若想要活得好,就要變得聰明!」
陳平安榮辱不驚,對於劉老成的反應和誇讚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輕描淡寫的說道。
「我們的看法倒是一致,拳頭再硬,總有比你我強大的存在,需要收斂鋒芒,讓自己變得聰明一些,才能活的長久,活的更好!」
劉老成眼中露出幾分欣賞之色,書簡湖中都是一些莽夫,只知道打打殺殺,也就一個劉志茂還有些聰明才智,但是終究還是利慾薰心,道心不誠,難以跨入上五境,遠不如眼前這位少年,璞玉一塊,只需要精心打磨,必將大放光彩,成就非凡。
「這次你若是無功而返,而我又可以回答你的一個問題,你想要問什麼?」
「你要把握好這個機會,我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這麼好的脾氣的?!」
陳平安思索了一下,沒有詢問劉老成為何要打殺顧璨,也沒有問劉老成為何會突然返回書簡湖,背後的勢力是哪一方,他問出了一個劉老成萬萬沒有想到的問題。
「劉島主會不會親手殺了紅酥,證得無情道?!」
劉老成眸子裡閃過一道精光,微微眯起,周身隱隱透著殺機,煞氣驚人,死死盯著眼前這位少年,冷聲道。
「你還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問我這個問題,難不成是喝了酒?」
陳平安沒有絲毫的畏懼,將腰間懸掛的銀白色養劍葫摘了下來,拔掉了塞子,仰頭痛飲了一口。
「來時沒喝,現在喝了!」
劉老成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蒼老的眸子裡露出了幾分回憶之色,說道。
「你還真有點意思,事後喝酒壯膽!」
「罷了,我自己答應的事情,你既然問了,我就直接告訴你吧!」
「紅酥原名黃撼,是我的嫡傳弟子,也是我的道侶,紅酥是她的小名,她資質並不算好,在幾位弟子當中是最差的一個,不過是靠我耗費大量神仙錢,硬生生堆上了的金丹地仙,她性情不像女子,直來直往,心地迥異於書簡湖其他修士,在我這種殺人不眨眼的野修眼中,這種傻乎乎的嬌憨,真是要了老命了!」
說到這裡,劉老成伸手從道路旁的樹上折下來一根柳條,熟練的編制了起來。
「我資質好,運道也不錯,修行路上雖有些磕磕碰碰,但比起其他野修,還算是走得順暢,早早跨入了元嬰境,但我千不該,萬不該,喜歡上了她,還被她看出來了,這可要了命了!」
「一開始我為了躲她,便離開了書簡湖,過了幾十年宮柳島的柳條都給她折沒了。我便心軟了,便順應本心,與她結成了道侶,反而讓我的修為瓶頸有所鬆動,也算是雙喜臨門!」
「只是之後,她想要多陪陪我,延長壽命,又不願求我,怕我瞧不起她,不知道從哪找到了殘篇秘籍,路數太過邪門,差點走火入魔,我耗費了一大堆穀雨錢,將她堆上了金丹境,甚至還讓她坐上了江湖君主之位!」
「她是我心境上的瑕疵,我又不願殺她,只能離開了書簡湖,她在宮柳島等我,性情開始發生了變化,越來越魔怔,最後她開始發瘋一樣的四處找我,一路吃盡了苦頭,如果不是靠著我留給她的兩件法寶,早就死了,那或許對我們兩人來說,會更好一些!」
劉老成心靈手巧,柳條很快就被他編織成為了柳環。
「當我找到她時,她魂魄已支離破碎,我至今都不明白,她是靠著什麼信念撐到我出現的。那時她已經神志不清,就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我,使勁的想要記起我,跟老天爺較勁。」
劉老成輕輕一揮,柳環落入書簡湖,漣漪陣陣,山水大陣悄然開啟。
「當時我道心險些崩碎,心中升起了明悟,她就是我的證道契機,我順應本心並沒有錯,於是我斬卻心魔,親手殺了她,突破到了玉璞境!」
「但我還是不夠鐵石心腸,並未打散她的魂魄,這才有了如今的紅酥,劉志茂自作聰明,實則愚不可及,將她當做我的七寸把柄。我已經殺過她一次了,再殺一次,又有何難?!」
劉志茂神色冷漠,蒼老渾濁的眼睛裡冰冷一片,周身散發著恐怖的殺機,撕碎了宮柳島上空的雲層。
「就因為當年的手下留情,我證道玉璞境時,遭遇了化外天魔,天魔融合了黃撼殘破魂魄,與我大戰數百回合,這是我此生最慘烈的一場廝殺!」
「我打殺天魔無數次後,她竟然恢復了一絲清明,眼中流著血淚,痴痴的望著我,讓我快點動手,千萬不要猶豫,再殺她一次就行了,她不後悔這輩子喜歡我,她只是恨自己無法陪我走到最後!」
「我頓時心境大亂,心生死志,沒她在我身邊,踏入了上五境又如何?」
「最終,她一步步踉蹌著向我走來說了最後一句話,求你了,就當是為了我而活下去』。」
「我發瘋一般打碎了她,天地寂靜,那尊化外天魔最後以黃撼的形象飛天而去,身姿曼妙,彩帶飄搖,眼神中充滿了諷刺,我的種種掙扎,種種深情,只是天魔玩弄人心的把戲而已。」
劉老成停下了講述,注視著望向南方,嘴角顫抖陳平安,若有所思,笑道。
「看來你也有自己喜歡的姑娘,不過是聽我講述自己的故事,就感同身受,承受不住了!」
「我如今能與你說這些,就代表我徹底放下了過去,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紅酥也好,黃撼也罷,只要攔我道途,就註定要死!」
「大道之上,容不得一絲差錯,沒有萬一!」
「你若是要攔我,我必定出手殺你,哪怕最後落得個杜懋的下場,也在所不惜,野修本就是瘋狗,為了修行可以搖尾乞憐,也可以玉石俱焚!」
劉志茂冷若冰霜,眼中淡漠無情,緊緊盯著陳平安,質問道。
「陳平安,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該換我來問你了!」
「你的選擇是什麼,阻攔我,還是放手不管?」
陳平安手中握著那枚晶瑩的玉牌,臉上滿是凝重之色,沉聲道。
「這兩種選擇都不選,我攔不住,也不會任你打殺紅酥,只能選第三種了!」
話音剛落,陳平安就將手掌攤開,玉牌開始吞吐書簡湖的水運靈氣,吾善養浩然氣六個纂字開始熠熠生輝。
以宮柳島作為圓心,四面八方的靈氣與水運凝為一條條水脈,分別湧入六個纂字之中,讓劉老成駭然變色。
「我會靠著那顆玉牌,將半座書簡湖的靈氣掏空,將玉牌和靈氣一併借給大驪某人!」
「玉牌就在這裡,你若不怕,大可試試搶走它,並且將我打殺,只是代價不知你能否承受的住!」
陳平安雖然不知劉老成回到書簡湖的最終目的,但也明白書簡湖對他一定十分重要,關乎他的大道根本,直接釜底抽薪,將了他一軍。
劉老成臉色變換不定,無比陰沉的盯著陳平安手中的玉牌,心中念頭激盪,最後還是不敢破釜沉舟,玉石俱焚,嘆了一口氣,頹然道。
「陳平安,算你狠,你不做個無法無天的野修,只是屈才了!」
陳平安賭贏了,劉老成選擇了退讓妥協,沒辦法,陳平安手中的東西來頭太大了,背景更是深不可測,他不敢真的打殺陳平安,搶走這塊文廟陪祀聖人的玉牌。
「劉島主你剛剛有一句話,我並不認同!」
「越是大道,越賭萬一!所以你才會輸給我!」
「還請劉島主隨我去一趟青峽島!」
一老一小,陳平安撐篙划船,猶如一道箭矢,向著青峽島射去。
「你敢登島找我,除了身懷玉牌之外,最大依仗還是身後的這柄仙劍,讓我心中產生了一種生死不由己的恐懼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輕舉妄動,不知它的主人是哪一位大劍仙?!」
劉老成目光落在了陳平安背後的畏因仙劍之上,他眼中滿是凝重之色,心中靈覺不斷示警,提醒他這柄仙劍有多麼的危險恐怖。
「此劍名曰畏因,是周先生的佩劍!」
陳平安沒有隱瞞劉老成,搬出了周珏的名號,成功震懾住了這位桀驁不馴的山澤野修。
「原來是問劍托月山,獨戰蠻荒大祖的青衫大劍仙,當世劍道第一人,我是該慶幸自己沒有動手了,否則此時我怕是已經被斬於劍下了!」
劉老成臉上露出了慶幸之色,山中修士誰不知曉周珏的威名,十四境純粹劍修,縱橫無忌,殺伐無雙,三教祖師之下第一人,連蠻荒天下的托月山都被削去了三分之一,一人就震懾住了蠻荒大祖,十四王座大妖,使其不敢越過劍氣長城一步。
「陳平安你有這樣的靠山,書簡湖誰敢招惹你,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劉老成十分的感慨,還真是同人不同命,他修行數百年,雖也算是順遂,但是比起陳平安這種背景強大的年輕修士,也還是不由產生了幾分嫉妒,他作為山澤野修,可是經歷了無數廝殺,爭鬥,甚至殺妻證道,險些道心崩碎,才堪堪跨入了上五境,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陳平安一臉正色,他若是想要依靠周珏的威名,又何必要如此冒險的與劉老成鬥智鬥勇呢。
「劉島主你錯了,靠人不如靠己!」
劉老成眼中透出了一絲欣賞讚同之色,他就是秉著這種理念,一步步從底層廝殺出來的,大道修行,誰也靠不住,走不得捷徑,否則心境跟不上修為,到頭來註定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紅酥,值得嗎?」
劉老成雖然最終沒有動手,但是不代表陳平安真的就沒有危險,哪怕陳平安有玉牌,劍仙,養劍葫,法袍,拳法,劍術,但一位上五境的大修士,要是鐵了心殺他一個六境武夫,彈指之間,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
「不僅是你認為不值得,就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值!」
陳平安苦笑一聲,坦誠無比的的說道。對他而言,值與不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堅持心中的道理,桃李春風一杯酒,捨生忘死在其中。
「但是我樂意!」
劉老成微微一愣,深深看了一眼陳平安,他未必是一個好人,但也有自己的立身準則,心中有所堅持。
「得閒時,便是人間風月主,只有自己真正當了神仙,才會知道,更不得閒。」
天地茫茫,一葉扁舟,兩粒芥子。陳平安停下划船,坐下來,竹篙橫放渡船上,他摘下了腰間的養劍葫,喝了口酒,隨後遞給了劉老成。
這位書簡湖的霸主,上五境的大修士,笑著接了過來,仰頭痛飲,二人一笑泯恩仇,相忘於江湖。
小天地中,周珏儒袍寬大,右手一伸,天幕撕裂,三壇上好的烏啼酒落在山巔,三人相視一眼,同時拍掉了泥封,高舉酒罈,大口痛飲,好不暢快。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啪!」
周珏將手中的空壇扔出,摔在了地上,碎片四濺,他手掌一抹嘴角,笑著喊道。
「痛快!陳平安算是有了幾分劍修,武夫的血性,寧折不彎,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