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紅倉的事情,朱允熥非常的忿怒,說到底就是有些人將仁政、惠政當作了一門生意,成為了他們所認為可以上下其手的最好門路。
紅倉就是如此,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一些國子監等學子的家眷『吃空餉』、『賺差價』,那只是一些個皮毛罷了,這已經儼然要成為一個產業鏈。
本來紅倉是讓一些學子的家眷去做些針線活等等,朝廷收購後轉手撥給一些養濟院等等。
這看似是至少一舉兩得的事情,可以讓一些學子沒有生計上的壓力,可以更好的求學。而對於一些孤幼來說,能夠得到朝廷的庇護,他們也有活路。
現在一些聰明人就學會了官商勾結,一些官員會進行一系列的操作,將殘次品收回、將一些名額讓出,甚至是收購的材料都是來自指定商家。
自產自銷不說,定價還是他們來,朝廷只需要做冤大頭就好。皇室對一些弱勢群體的照顧,變成了一些官員們覺得可有可無的。
甚至一些得到了些許保障的孤幼,一方面在感慨著皇室的照料。
另一方面也會抱怨朝廷給的一些物資,真的也就是最為基礎的物資,僅僅只是好過於有的吃、有衣服穿。
這還不只是全部,紅倉的事情暫且不說,養濟院那邊也是漏洞百出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讀書人都知道這個道理,甚至在很多的時候會當作是至理名言,表面上會無比認同這些。
只是真的要是讓這些人操作起來的話,不要說只做惠而不費的事情了。
能夠不從這些事情上撈一些,能夠踏踏實實的將這些事情做好,那就非常難得了。
要說憤怒自然是真的,說到底就是對於一些貪官污吏,正常人都是無比痛恨的,覺得這些人不值得有任何的同情,他們的任何下場都是罪有應得。
更何況這些人所做的一些事情,也是對朝廷、對百姓都有不小的負面影響,這一切也都是朱允熥非常不滿的。
新的一天開始,對於很多人來說似乎也就是平常的一天,看似也根本就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現在最大的事情自然也就是皇太孫很快就要登基了,日期現在都已經確定下來了,據說大典的一些預算等等也都定下來了。
這一切也都是說明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大家只需要同心協力的辦好一些準備工作也就行了,其他的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太多好去在意的。
秋稅、吏部考評、兵將選派等等,這一切也都是大事情,可是目前來看也都是遠不如皇太孫登基更重要。
不少人現在都在等著一些大儒入宮,據說現在不少翰林院的學士們都在準備,要探討一下登基大典的種種禮儀等等。
朱允熥還是面無表情的,只是在安靜的站在百官之首,準備率領百官入殿。
說到底現在的他只是皇太孫而已,在沒有正式登基的那一天,他自然也就只是儲君罷了,該守的一些禮儀自然也是需要遵守了。
在沒有坐上龍椅的時候,上朝之前就只能站在外殿,這就是臣子該有的樣子。
朱允熥在淨鞭響起之後才率領百官走進奉天殿,這是要開始準備新一天的早朝了,這一切也都是和以往看起來還是沒有什麼區別了。
還是和以往一樣,先是邊關軍事的奏報,還有一系列外國使節是否接見,以及是否接見離赴京官員等等。
這些也都是朱允熥需要做的事情,這看似也是在幫老朱做主了,畢竟這些也都是屬於皇帝的一些職責,可是現在這一切也都是朱允熥在做。
大家也早就習慣了這些事情,就算是朱允熥也都是心安理得的果斷做出一些決斷,這些事情對他來說不難。
在進入奏事環節,陳迪和郁新現在也都是有些躍躍欲試了,因為他們要在朝堂上拋出來一些話題,是一些滿朝文武都無比關心的大事。
畢竟大家也都習慣了,一些重要的政策雖然皇帝或者太孫會召見大臣私下商討,但是在朝堂上公開商議這也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些事情。
大家看起來也都是這麼認為的,皇太孫的登基大典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也是大家關心的焦點。
只是有些意外,大家顯然也是沒有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這樣的事情實在常見。
朱允熥面向百官問道,「諸位愛卿,孤想要問問何為民?」
這一下不少官員們開始心裡一個激靈了,他們似乎覺得有些風雨欲來了。
皇帝平時不喜歡自稱『朕』,一旦這樣自稱了,那必然是重要的事情,以及無比重要的場合。皇太孫也是一樣,不喜歡自稱『孤』、『本宮』。
只是一旦有著這樣的一些官方的正式稱謂,這自然也就意味著肯定是有大事要發生,或者是一些比較重要的場合了。
但是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常朝啊,甚至都不是正朝,皇太孫現在這麼自稱肯定是有大事。
看到滿朝文武不說話,朱允熥看向茹瑺,「你是吏部尚書,少懷大志,聰穎好學,那就是你來給孤講解一下何為『民』,又如何解!」
茹瑺心裡緊張,不過脫口而出,「《詩經》言:厥初生民,時維姜嫄。《周易》有載: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
朱允熥緩緩點頭,隨即問道,「這麼說來,這個民說起來就複雜了。只是也簡單,我大明的百姓,就是民,是不是這個道理?」
雖然朱允熥的一些說法簡單粗暴,但是沒人敢反對,因為如果不是非要在這裡咬文嚼字,這麼理解自然也是沒有任何的問題。
朱允熥隨即繼續問道,「那你再給孤說說,何為『士』,什麼是『士大夫』」。
不少人更加的緊張了,如果太孫只是提及『民』,說不定還只是在意民生等等,畢竟皇帝和太孫都非常在意民生,這也不是秘密。
但是現在的這個『士』,這個『士大夫』,很有可能就是非常的有針對性了,大家都非常清楚,現在這些基本上都是代指官了。
畢竟士的稱謂經歷了很多的變化,早在五帝時代,士的意思是指治獄的刑官,這也是其本義。
在茹瑺解釋一番後,朱允熥看向陳迪,「你也是才學淵博之人,那你再給孤說說何為官,又如何做官?禮部執掌天下五禮之儀制及學校貢舉之法,該如何選士,該如何選一些才學之輩。」
百官現在自然也就是更加的緊張了,皇太孫現在越來越有針對性了,這可不是說文解字,這更不是皇太孫好學等等。
畢竟大家也都非常的清楚,雖然皇帝和太孫都認可一些官員,但是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喜歡、親近一些讀書人,對讀書人雖然有許多優待,可是也不缺少各種打壓。
對於一些讀書人,皇帝和太孫還真的是一脈相承了,有著一些天然的不信任,任用他們看似只是單純的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罷了。
如今的這位皇太孫,大概率也沒有接受系統的儒家教育,和親近儒家的武林王有巨大區別,那一位據說是真正的儒家子弟,是很多人眼裡的明君、仁君。
但是沒辦法啊,皇帝不喜歡那位通儒的武林王,喜歡這位心思深、霸道的皇太孫。
陳迪雖然心裡也非常的納悶,不過還是謹慎的粗淺講解了一些『官』,或者是選材之類的事情,這確實是禮部尚書該明白的道理。
這也確實沒有什麼難度,不要說陳迪本來就是才學淵博了,實際上不要說進士級別的,一些秀才在這個時候也可以遊刃有餘的開始各種說文解字,甚至可以因此衍生出來一篇文章等等。
解釋這些確實不算難,皇太孫心裡到底是想些什麼,這些才是大家現在更加關心的事情,也在不斷的猜測。
常升等人倒是有些事不關己,甚至有著那麼一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勛貴和文官有些時候就是天生的不對付。
不要說現在皇太孫現如今大權在握了,就算是沒有被冊立為皇太孫之前,就沒少拿文官說事,甚至他能成為太孫,就是以一些文官的腦袋作為墊腳石。
不出意外的話,皇太孫又要收拾這些文官了,這還真的是勛貴們幸災樂禍的事情。
很多人都以為皇帝只是對勛貴嚴厲,當年的胡惟庸案讓眾多勛貴捲入其中。這些似乎是文官集團覺得有意思的事情,覺得勛貴經此之事元氣大傷。
但是空印案、郭桓案,那可是將六部左右侍郎以下皆處死,牽連全國的十二個布政司,以及成千上萬的貪官污吏都因此掉腦袋。
太孫很有可能要整頓吏治了,想想看一些官員就是腿肚子開始發軟了。
雖然勛貴不見得就是清廉的,可是這些個勛貴對於一些來說,那些貪墨的事情不划算,勛貴的財富和地位可不是靠那些東西。
皇太孫都開始陰陽怪氣了,這就可以說明很多的事情。滿朝文武都知道這是太孫的習慣,他不像皇帝那麼直接,他更喜歡諷刺人。
朱允熥可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忽然看向任亨泰,「任御史,你本來是禮部尚書,現在是御史。說說吧,你當初入仕是怎麼想的?」
任亨泰一張臉臊的通紅,他出身富貴,也曾經身居高位。可是一時糊塗啊,大好前途就這麼沒了,哪怕現在還是御史,可是有些時候也會覺得丟人。
在任亨泰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之後,朱允熥也沒有什麼表態,看似是要放過任亨泰一般。
「暴昭,你是刑部尚書,一會兒你說說刑部的職責。」朱允熥開始點兵點將,說道,「茹瑺也準備一下,說說吏部考評的標準。練子寧是大理寺寺卿,任亨泰這個御史就代左都御史說說都察院的職權。」
不少人開始心驚膽戰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法司。現在再加上一個吏部,這幾乎就是要朝著文官們開炮了。
朱允熥看向郁新,說道,「孤也知道接下來要花錢,大典要花八萬兩白銀。之後要疏浚運河,要在大寧等地駐兵等等,這也要花錢。孤給你出些主意,老的不管、孤兒任其餓死,朝廷不管這些百姓死活,這就有錢了,如何?」
無數官員瞬間面色大變,他們不會覺得這是皇太孫真的在出主意,而是太孫的這些話幾乎是意味著無數官吏要掉腦袋了。
「殿下息怒!」
常升等人都跪了下來,哪怕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可是這個時候也不能站著啊。
「息怒做什麼?」朱允熥看著百官,冷笑著說道,「孤寡老人、幼童,本就是朝廷負擔,不要也罷。有著滿口仁義道德的讀書人,有著心懷天下的士大夫就行,他們才是民!」
朱允熥看著有些瑟瑟發抖的官員,繼續冷笑說道,「你們不就是如此想的嗎?當官,千里當官只為財,那些貧民有何可在意的,為自家宗族、為府中撈取銀錢,那才是大事!」
「孤別無所求,若是你們占地萬畝之後,要是你們佃戶全家近乎餓死時,給點埋身之地就可,孤就感激不盡了。」
這誅心之言簡直讓人心神俱裂,皇太孫得是多麼震怒啊,居然拿朱家的那些最為悲慘、困苦的事情來舉例了!
朱允熥看向陳迪,問道,「是不是覺得孤悖逆了?」
陳迪戰戰兢兢的回答說道,「臣不敢!」
「你是不敢,你手下的人不只是敢,膽子還非常大!」朱允熥冷哼一聲說道,「這樣吧,以後凡是有了功名,朝廷直接供養全族如何?」
陳迪強撐著說道,「殿下息怒!」
「息怒?」朱允熥怒喝道,「大明的士子都活不下去了,要聯合商賈、地主,要和官吏勾連騙取紅倉才能活下去,孤如何息怒?要搶養濟院的孤寡糧衣才能活下去,孤如何息怒?」
天塌了,這一下不知道多少人要掉腦袋了。
這不是士子騙取『補助』了,這也是在動搖皇帝的仁政啊,這事情估計就是成千上萬的官員要掉腦袋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