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聽到這話，夜皇沉默了良久，隨後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
「世間女子，哪有不愛英雄的？
「他在的時候，我總覺得他毛病一堆：貪財、小氣、好色，喜歡玩腳……
「但在他離世之後，我愈發覺得，這些小問題跟他的偉大品質比起來，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當你被太上昊天囚禁在天宮浮島時，他甘願放下自己的計劃，暴露分身，冒著巨大風險從牢獄中救你出來。
「當玄丹天尊攻入大荒，以他的修為，完全可以拋下所有人，獨自逃往異世界。但他卻毫不猶豫地選擇留下，用自己的犧牲換來整個大荒的生機。
「而且，他還很有手段和魄力。在短短几年間，讓大荒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看著大荒的百姓日夜惦念他，足以說明他確實讓他們過上了更好的生活。」
「姐姐，既然你這麼說，是不是意味著你承認，當初讓我要遠離他，其實是你自己看走了眼，判斷錯了呢？」
姜照月一邊說著，一邊從衣袖裡取出另一個裝著提拉米蘇蛋糕的紙盒，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不一會兒嘴角便沾滿了奶油。
「不，他是好人，你更要離他遠點。」聽到她的話，夜皇立刻神情一肅，語氣堅定地說道。
「為什麼？」姜照月滿臉疑惑。
遠離壞人是理所當然的事，可遠離好人又是什麼道理呢？
「因為『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夜皇回答道，語氣中透著一絲沉重，「你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心裡就多了一個弱點。他活著的時候，你會因他患得患失，會因為他親近別的女人而感到不快。
「而他若離世，你更會陷入痛苦之中，仿佛心裡缺了一塊。
「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樣，承受這樣的痛苦。」
「痛苦……」姜照月心頭反覆念著這個詞。
沉默片刻後，她反問道：「可我看，姐姐，你和他在一起，也不全是痛苦吧？有一天晚上，你高興得不得了，甚至通過血脈的聯繫把我從夢裡吵醒了。」
夜皇微微皺起眉頭，沉吟片刻，終於想起姜照月提及的是哪個夜晚。
回憶起她與顧旭在寢宮中折騰了一整夜，她的臉頰不由得染上一抹紅暈，然而神色卻漸漸冷峻下來，淡淡開口道：「你記錯了。」
「哼。」姜照月輕哼一聲，對姐姐這明顯就是騙她的話感到不滿。
此刻，她剛剛狼吞虎咽地把提拉米蘇吃完，又調皮地用手指蘸了點盒子裡殘餘的奶油，趁著姐姐不備，往她臉上一抹。
惡作劇得逞後，見姐姐怒目而視，她吐了吐舌頭，像一陣風似的飛快溜出了靜修室。
她一路跑到了暢春園的湖泊邊上。
夜幕低垂，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湖畔垂柳隨風搖曳的沙沙聲。
湖面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黑暗之中，仿佛與遙遠的夜空融為一體。
望著湖水上細碎的漣漪，姜照月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般沉默了許久，任由清涼的晚風輕拂她銀白的髮絲、紫色的裙擺。
「姐姐就是在騙人，」她心裡默默想著，「喜歡一個人，沒什麼不好的。他會給我講故事，會做很多好吃的東西，他身上的氣味也很好聞。即使我身陷絕境，被關進牢獄裡，也能抱著希望，等著他來救我，而不是只能絕望地等死。
「姐姐整天說他不好，讓我遠離他，分明就是想獨自霸占他，不願意和我分享。
「哼，姐姐真壞！」
想到這裡，她向著湖面，縱身一躍。
然而，她並未直接墜入水中，而是在半空中化作一道耀眼的銀白光芒。
剎那間，燕妒鶯慚的絕美少女身影便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數十丈長的五爪銀龍。
銀龍身披如月華般的鱗片，在夜色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輝。
她輕吟一聲，長尾一甩，躍入湖泊。
瞬間，水面濺起高高的浪花，宛如夜幕中綻開的巨大銀花，層層花瓣向四周擴散，激起的水珠如點點星屑般飛濺而出，灑落在岸邊的樹木和草葉上。
姜照月在湖水深處遊了幾圈，然後慢悠悠地向岸邊靠近。她巨大的龍首緩緩探出水面，紫色的瞳孔在夜色中閃爍著微光，靜靜地注視著岸邊的小路。
過去，每到這個時候，那個人總會身著青衣，衣袂飄然，面帶溫和的微笑，準時出現在湖邊，給她講那些跌宕起伏的愛情故事。
聽故事時，她總是深深地沉浸其中，為男女主人公是否能順利走到一起而提心弔膽。
當故事以悲劇收尾時，比如《梁山伯與祝英台》，或顧旭改編自《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羅公子與朱小姐》，她甚至會為此難過好幾天。
不過，一旦從故事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她又忍不住開始懷疑：這世上真的會有那種感人肺腑的感情存在嗎？抑或，那些動人的情節，只是書里虛構的幻想罷了？
但現在，當她回想起顧旭將她抱在懷中，冒著重重危險，從強敵看守的牢獄中將她救出，又想到自己鑽在他懷裡，被他熟悉而好聞的氣息環繞時，她不僅感慨：
原來自己不經意間，也成了戲中人。
不僅如此，就連故事中的生離死別，竟然也真實地在她身上上演了。
「當然存在啊，也許，只是你的緣分還未到罷了。」
顧旭曾說過的這句話在她腦海中迴蕩，姜照月的心頭頓時湧上一陣酸澀，連帶著銀色的龍尾也不由得重重砸向湖面。水花飛濺，打破了湖泊的靜謐，卻無法平息她內心的波瀾。
當他對她說這句話時，她全然不覺，自己的緣分其實早已近在眼前。
等到她終於明白的時候，一切卻已經太晚了。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那是他曾隨口吟誦的詩句。
可惜，姜照月再也見不到她想見的那個人了。
…………
「沒想到在這個世界，竟然真的可以修煉。」
白雪覆蓋的九曲石橋上，顧旭忽然睜開眼睛，望向身旁的陸詩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