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老夫人倒是罕見地容了紅豆一回,抬了抬手:「儘管直說就是!」
「回老夫人,紅豆知曉您為二公子選人向來是條件嚴明的,別說是日日貼身伺候在二公子身側的通房丫鬟,就算是這丞相府中隨便一個小廝一個丫鬟,都是要選身世清白的人家,再三篩選過後才會任用。」紅豆說著,冷哼了一聲,滿眼輕蔑和憎恨地盯著還跪在地上的花顏,一字一句從牙縫中擠出聲音:
「可花顏,她根本就是個不知身份來歷的騙子!!她根本就不是什麼身世清白的人家,就連花顏這個名字,都是編造出來矇騙老夫人您的!」
一聽見此話,堂中眾人的神色更是一變,須知若是身世不清白,別說是進丞相府,就算這京城中的尋常人家恐怕也是不會要的。
倘若紅豆說的當真,那花顏便難逃被趕出丞相府,沒有主家敢要的悽慘結局。
一時氣氛更加緊張凝重。
偏偏只有堂中的花顏,整個人如釋重負,心臟好像重新恢復跳動,驟然在暗地裡鬆了好幾口氣。
還好。
幸好。
只是將她的身世拿出來做文章。
不過是隱瞞身世罷了,最嚴重的後果便是衛老夫人將她趕出丞相府,旁的大戶人家也不會要她做活。
許是花顏已經無數次猜想過更加嚴重的禍事還有後果,一時竟然覺得此事也不過如此。
畢竟身世被發現,縱使衛老夫人再生氣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左不過是將她趕出丞相府。這樣一來,反而她與大公子變得順理成章起來,不必再受二公子和衛老夫人的掣肘。
但若當真是她同大公子的事情在眼下這個時候被捅了出來,東窗事發,那衛老夫人一怒之下讓人將她亂棍打死都是極為可能的。
能活,和不能活。
花顏還是能分得清孰輕孰重的。
此時同樣鬆了一口氣的,還有一直守在院子外想著解決辦法的李嬤嬤。
一名婆子借著尋找風花雪月的契機出來了,李嬤嬤一見忙將手中早已準備好的散碎銀兩塞進她的手心,輕聲問:「好姐姐,你就幫幫我這一回。」
那嬤嬤掂量著手中的銀子,試出了份量便忙收了進去,瞧著李嬤嬤壓低聲音道:「看在咱倆是同鄉,又是同時進的丞相府,我才幫你這一回。老夫人眼裡揉不得沙子你是知道的。裡面在說的是,花顏姑娘的身世,我聽著紅豆那意思,似乎是說花顏姑娘來歷不明,身世不清白,想要讓老夫人將花顏姑娘趕出丞相府呢。」
「身世?」李嬤嬤聽著,驟然鬆了一口氣。
那嬤嬤瞧著李嬤嬤不怒反而比方才還要鬆懈下來的神色,頗為不解:「誒,你看你這人,你院中姑娘都要被趕出丞相府了,你怎麼還鬆了一口氣呢。我跟你說,若花顏姑娘真是個身世不清白的,別說是丞相府要將她趕出去,怕是整個京城都沒人會要她了。」
「多謝姐姐幫忙,姐姐快回去吧,若是叫老夫人發現了端倪,到時候責罰姐姐玩忽職守,我可就心裡過意不去了。」李嬤嬤也沒有答話,反而將那嬤嬤推了進去。
那嬤嬤一聽,頓時也顧不上什麼李嬤嬤了,收了銀兩就趕緊回院中當差。
李嬤嬤轉身,腳步麻利地回聽雨軒,結果沒走兩步便撞上急匆匆趕過來,想要看看情況的桑桑。
李嬤嬤神色一凜,伸手便將桑桑強行拉進無人的角落,又四下看了看確定周圍無人之後,才神色嚴肅地看著桑桑:「桑桑,你老實告訴我,姑娘到底是什麼身世?」
「身世?」桑桑一陡然被李嬤嬤這樣嚴肅又突然的問題問的有點懵,她擰眉望著李嬤嬤,滿眼地不解。
李嬤嬤也知道桑桑此時怕是還不清楚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便壓低聲音耐著性子同她解釋:「今日紅豆姑娘發難,將花顏姑娘身世不清白,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告上了老夫人,此時正在堂中審問著。但是老夫人做事向來謹慎,別說是給二公子選的通房丫鬟,縱使這府中隨便一個小廝奴才都是要家世清白才能進府當差的。更別說花顏姑娘是選給二公子的通房丫鬟,說白了就是老夫人想要牢牢掌握在手裡的棋子,她定然不會容忍花顏姑娘出一點差錯。縱使從一開始著急之下被花顏姑娘矇騙了過去,但是日後也定然是要好好查查清楚才能放心的。
而姑娘進了丞相府這樣久,以衛老夫人的手段竟然沒有將姑娘的身世查出來,我心中猜測,一則許是花顏姑娘身世特殊,本就不是好查的。二則定是背後有貴人庇佑,用了些許手段為姑娘遮掩著,讓老夫人的人查不出來。若當真有這位貴人,除了大公子我暫時想不到旁人。而你從一開始從花顏姑娘進府便跟著她,在頭一回老夫人察覺姑娘不在聽雨軒的時候既然幫了花顏姑娘,想必也應該是大公子特地派來的人,或是照顧姑娘,又或是看著姑娘。但不管如何,大公子定然是知曉姑娘的真實身世,我想問的是,你知不知道?若是你不曾知曉,今日之事怕是難以善了。」
自從上次李嬤嬤發現了花顏同大公子之前的關係,之後的所有花顏和桑桑便再也沒有隱瞞過李嬤嬤。
只是桑桑也未曾同李嬤嬤說起自己的身份。
她眼瞧著自己什麼都沒說,李嬤嬤竟就猜了個七七八八,桑桑實在有些震驚,但此刻顯然不是她能浪費時間的時候,她忙道:「李嬤嬤猜的不錯,只是奴婢也未曾聽大公子說過姑娘的身世,更何況一直跟在姑娘身邊,也未曾有機會問過公子,只是聽公子和行之侍衛提起過,姑娘本名應該不喚做花顏。」
「那喚做什麼?縱使只知道名字也是好的,總比咱們這個時候如同無頭蒼蠅一樣亂轉要來的好。」李嬤嬤一聽,心頭一緊,忙不迭追問。
「想想想想想……」桑桑擰著眉苦思,盯著李嬤嬤滿是期待的目光,想了片刻才總算想出一個名字:「似乎…是喚做朱顏。」
「什麼?!」
殊不知,李嬤嬤在聽見朱顏兩個字時更是驚訝不已。
桑桑一瞧,連見多識廣的李嬤嬤都做出如此震驚的神色,她一個小丫鬟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能著急忙慌地問:「嬤嬤,可是朱顏這個名字有什麼問題?如今可有好法子救姑娘啊?」
「你確定,姑娘本名喚做朱顏?朱紅色的朱?本是京城人氏?」李嬤嬤像是看見了一絲希望,雙手緊緊抓住桑桑的手臂,滿眼期待又嚴肅地問。
「朱顏是確定的,確實是朱紅色的朱,至於是不是京城人氏……」桑桑前面都回答得很快跟肯定,唯獨在花顏的籍貫上遲鈍了片刻,本是遲疑,但驟然想到花顏姑娘不止一次地同她提到過自己母親和妹妹的事情,忙不迭補充:「籍貫不太確定,但是花顏姐姐有一個幼妹,還有一個母親,姓李。」
看著李嬤嬤陷入沉思的模樣,桑桑便擔心得不行,向來發生了事情李嬤嬤都是最穩重又令人放心的,如今竟連李嬤嬤都遲疑起來,她便更忍不住擔憂花顏。
她自顧自地說:「可是今日是科舉最後一日,按照規矩大公子定然是要在貢院守著。而春闈科舉之間的貢院,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夠進去的,縱使行之他們幾個貼身保護公子的侍衛,都只能眼巴巴地在貢院之外等著,就算是皇上來了,也只能老老實實地等著科舉完畢。進不去沒辦法尋公子救姐姐不說,且只說丞相府和貢院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一來一回縱使騎馬比馬車快,也要用上三個多時辰,等公子回府,怕是指不定花顏姐姐被那幾個欺軟怕硬的老婆子磋磨成什麼樣子了。」
「對上了…對上了,都對上了。」再加上花顏姑娘身世特殊這一特性,李嬤嬤可以確定花顏便就是她心中想的那位朱顏,朱家小姐。
一時之間,李嬤嬤大喜過望,神色也鬆懈下來。
她一把拉住著急的桑桑,露出了今日頭一個淺淡的笑容,「莫要著急,既然姑娘的身世是如此,那便不用捨近求遠去請大公子,這問題便能迎刃而解。」
李嬤嬤這話說的桑桑雲裡霧裡地未曾想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桑桑不解地望著她:「嬤嬤的意思是?」
「來不及多做解釋了,桑桑,你只需要相信我,按照我所交代的,一定能夠保花顏姑娘無虞。」李嬤嬤說著,俯身在桑桑耳邊低聲交代些什麼。
聽完,桑桑立馬反應過來,她向來是相信李嬤嬤的,也不敢耽擱,忙朝著聽雨軒請人去了。
二公子原本正在小憩,卻被門外吵吵鬧鬧的爭執聲吵醒,他起身揚手喚了小廝:「外面發生何事?是何人在此吵鬧?」
那小廝也顧不上管門外的人,忙不迭進房回話:「回公子,說是花顏姑娘身邊伺候的丫鬟,說是花顏姑娘此時有危險,來求您前去老夫人院中救人的。只是奴才們想著公子正在午睡,便想將她打發走,但誰知這小丫鬟甚是執拗,這一來二去才有些拌嘴。」
「花顏?」衛晝然聽見花顏或許面臨危險,便讓人將自己扶著坐起來,「將她帶進來,如此拉拉扯扯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小廝將衛晝然扶起來之後,不敢耽擱,依言將外面的桑桑帶了進來。
桑桑在衛晝然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來:「二公子,求您救救花顏姐姐吧!」
「發生了何事,讓你如此驚慌?母親不知是說將花顏喚過去問話,問完便讓人回來麼?」衛晝然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回二公子,奴婢不敢誆騙二公子。此事說起來也算是花顏姐姐的錯。」桑桑看著衛晝然,一五一十地按照李嬤嬤說交代的說辭解釋:
「花顏姐姐家道中落,幾番走投無路之下才隱瞞身世進了丞相府,又僥倖讓老夫人看中,這才有幸成了公子的通房丫鬟。只是……如今紅豆姑娘眼瞧著公子寵花顏姐姐,便將花顏姐姐隱瞞身世進入丞相府為奴為婢一事告上了老夫人處,想讓老夫人嚴懲花顏姐姐。奴婢知曉此事確然是花顏姐姐有錯在先,但是她也是情況所逼之下,不得不做出的無奈之舉。況且花顏姐姐進了丞相府之後,處處與人為善不說,伺候二公子和老夫人也是絲毫不敢有二心的,哪裡就活該被重重責罰了呢!還請公子前去救救花顏姐姐!」
「隱瞞身世?」衛晝然聞言,心中禁不住生出幾分疑竇,雖說母親是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性子,選小廝丫鬟也是有些規矩的,但是卻並不要求身世多麼出眾,只要是清白的身世便可進丞相府當差。
花顏卻還要隱瞞身世進入丞相府?
衛晝然很快便反應過來,看向桑桑,眯了眯眼:「花顏的身世算不得清白?」
「還請二公子明察…花顏姐姐乃是罪臣之後,當時實在是走投無路,娘親與幼妹體弱多病,她為了換些銀子以貼補家用,只能隱藏身世進了丞相府,可花顏姐姐絕對不是什麼心思不正之人,哪裡就是紅豆所說的來歷不明。花顏姐姐伺候公子這樣久,她是什麼性子,公子難道還不清楚麼?」桑桑哭著說著。
殊不知,她第一句話說出來,衛晝然整個人便已經怔愣住。
甚至整個人都激動地手指顫抖,指著桑桑問:「罪臣之後…她本性什麼?」
說著,像是又終於反應了過來,又迫不及待地丟出了答案:「她是不是本性朱?!」
言罷,衛晝然徹底明白了,許是期待太大,生怕聽見讓自己失望的答案,沒等桑桑說話又呵斥道:「你別說了。來人,扶我起來!還愣著做什麼?!再慢一步都可能出人命,你們誰能夠擔得起?!」
衛晝然平日總是帶著笑,別說是呵斥發怒,平日若是不同大公子對上,稍微大些的情緒都不會有。
房中幾名小廝瞬間被嘶吼激動的二公子嚇了一跳,又生怕慢了耽誤二公子的事兒自己要受罰,忙不迭將二公子扶起來。
還有小廝拿著衣物,要給衛晝然更衣穿鞋,誰知衛晝然一把將身邊的人都推開,手忙腳亂地將衣服和鞋靴穿上,帶著人幾乎是衝出了聽雨軒,衝著老夫人的院子之中而去。
衛晝然帶著小廝和桑桑衝進院子中,那幾個婆子根本攔不住,也不敢攔,只能眼睜睜看著二公子沖了進去。
衛晝然到的時候,那幾個凶神惡煞的婆子正將花顏按在地上,他一看如何得了,「滾!誰敢動她?!」
那幾個婆子一瞧是二公子急三火四地趕過來,登時都收了手。
衛晝然誰也沒看,兀自將花顏扶了起來,滿眼關切地看著花顏蒼白的俏臉:「如何,可有受傷?」
花顏下意識想要躲開,純粹是身體行動上的潛意識,不想要同二公子這樣靠近,但她也知曉此時躲開便是不知好歹了。
瞧著二公子那滿臉關切的模樣,她倒是心中頗為受寵若驚,雖說這些日子二公子對她確實態度好轉不少,頗有些將紅豆的寵愛青睞轉移到她身上的架勢,但為了她闖進老夫人的院子,花顏也還是沒有想到的。
二公子這樣一闖進來,整個堂中的氣氛瞬間被打散。
方才還一臉囂張,滿是勝利挑釁看著花顏的紅豆,此時卻被突然出現的二公子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二公子竟然是來救花顏的,頓時讓她越發的妒火中燒。
危襟正坐,正盤著手中玉石佛珠的衛老夫人更是神色一變,看著衛晝然問:「然兒!你這是做什麼?」
衛晝然倒是罕見地抬頭直視自己的母親,「兒子想問母親,花顏犯了何等的大錯,竟然惹得母親要如此嚴懲?!」
「你可知她身世不清白,乃是個來歷不明的野女子?!!說不定是哪家出來的心思不正之人,我如何能夠讓她繼續在你身邊伺候?更不能讓這不知來歷的女子毀了我丞相府的百年清譽!!」老夫人手中玉石佛珠甩到手背後,厲聲呵斥完又勸說:
「然兒,我知道你覺得她長得像那位小姐,所以對她多為憐惜心軟,但須知這世上無奇不有,長得像那位小姐的多的是,你若是不執著於那位小姐,只要你說瞧上哪家的小姐,母親明日便安排人為你去上門提親。縱使你一心只想要那位小姐,母親也能為你去尋更像的,但是像花顏這樣矇騙主家,來歷不明的女子,絕對不能要,跟在身邊伺候也不能!」
只見衛晝然神色動搖片刻,未曾說話。
花顏心中陣陣冷笑,果然二公子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堅定吶。
對她是這樣,對紅豆也是這樣,她想就算是那位小姐回來了,當真讓二公子選,怕是也不見得有多堅定。
說白了,二公子最愛的永遠只有他自己,什麼心上人,什麼影子,統統都是為了消除他心中的不甘和遺憾罷了。
她倒是更喜歡大公子,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他的傲骨和氣性從不會容許他做出那些虛偽至極的事情。
怎的有想起他,這樣的場面竟也能聯想到大公子,花顏懷疑自己怕是瘋了。
良久,二公子像是和自己終於爭鬥出了答案,才看向老夫人問:「若她就是朱家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