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像是沒有想到,一向安靜乖順的花顏會突然開口說要試試。
如此重大場合,全朝文武乃至妻女,以及帝後太后和各位皇子公子一同出席,更有新科進士等,更不好在各位夫人小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原本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一般都是帶小廝隨行,今日來遲便是為了此事同衛老夫人爭論了兩句。
老夫人卻是有意想要為衛晝然挑選的,雖說她准許了又是親自將花顏放在衛晝然身邊,但花顏那樣的出身實在是上不得台面,頂了天也只能抬妾室,自然不會想讓花顏隨侍。
昨夜之事實在是荒唐,縱使是衛晝然今日自己醒了之後便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太過著急,悔恨自己在蒼梧苑衛辭青處受了羞辱,一時情緒上了頭,那樣猴急輕率的模樣怕是要將花顏嚇得不輕。
衛晝然想將花顏帶在身邊,一是同她說上兩句不叫她害怕,二是也讓各位夫人小姐們心中有底,看見他已有心上人。
如今還沒想好怎麼開口,誰知道花顏竟然主動說了話,她難得主動一回,更是難得主動地顯露才能,衛晝然哪裡還有不答應的道理。
「你只管繡,繡出了觀音像,公子定然會以聽雨軒的名義呈上去,若是在太后娘娘前露了臉,母親也能高看你一眼。」二公子笑著回答,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望向花顏:「只是我倒是好奇,你怎的突如其來想要試試了?還是說為了那絳珠果?」
「誒?晝然兄,這位妙人兒…」剛剛還在跟二公子交談的世家公子隨即便看向了花顏,眼眸微圓,閃過明顯的驚艷之色,便有些粘在花顏身上挪不開。
「讓許兄見笑了,是我房中的人。」衛晝然眸光凌厲地看向那位許公子,臉上依舊帶著和藹的笑容。
「如此妙人兒,竟是許兄的貼身丫鬟,倒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兒,怪不得今日這樣的場合,晝然兄同老夫人爭論也要帶著她來了,這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別說是帶來隨侍,若是愚弟能夠得此佳人,定是比晝然兄還要不舍分開。」那位許公子一聽衛晝然這樣說,便對著花顏一頓誇讚之後,才依依不捨地扭頭看向衛晝然又道:
「誒,我方才聽姑娘說也要試試,我勸姑娘還是三思而後行,晝然兄怕是有所不知,這太后娘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許兄此話怎說?」衛晝然聞言瞧了花顏一眼,示意她莫要說話,隨即便問許公子。
許公子便主位那邊瞧了瞧,瞧著無人注意,便朝著衛晝然的身邊又爛了靠,壓低了聲音解釋:「晝然兄有所不知,那絳珠果雖說珍奇罕見,但是也不算上有什麼天大的妙用,如今最普遍的便是食用,傳說可延年益壽,做出來的糕點又是味道極佳,但除了這一說法,便鮮少聽說這絳珠果還有什麼妙用。再說那絳珠果聽說能延年益壽,實則是否是真還未可知,所以太后娘娘用絳珠果當做此次觀音像的賞賜怕只是個幌子。而真正的目的,實則根本不是什麼祈福用的觀音繡像,而是……」
說著,許公子便朝著衛晝然遞了個眼神,隨即在衛晝然的目光之下扭頭往主位那邊神秘莫測地看了一眼。
花顏偷偷順著許公子看的方向,便又看見八公主與大公子,談笑正歡。
大公子眉宇間少了尋常的幾分涼薄,多了幾分柔軟,平日裡總是漆冷的狹長鳳眸,總是那樣冰冷凌厲地審視著她,如今在看向八公主的時候,卻儘是柔軟與寵溺。
都是花顏不曾看到的東西。
不知怎麼,她只覺心上泛起細細密密的刺痛,那疼痛並不足以讓她皺眉,卻是長久揮散不去的隱痛,叫她笑也不痛快,哭也不痛快。
「許兄,這是何意?」衛晝然多半猜到了些許,卻也不敢妄下斷言,只能深深地看了兩眼那邊相談甚歡的衛辭青與八公主,隨即便看向許公子問。
許公子瞧了兩眼之後,像是生怕被人發現,趕緊便移開了目光,繼續低聲同衛晝然道:「晝然兄,你有所不知。我母親昨日才進宮陪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說了話,我自是知道一些讓人不知曉的事情。今日是皇上起了心思,想為這新科進士們與京城一眾官家小姐們做媒,也為這京城的公子小姐們給個正經相看的場合,此事不假。但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顯然意不在此。晝然兄你想,這樣公子小姐正經相看的場合,這兩位共同擔心的是什麼?還不是八公主的終身大事?這八公主天之驕女,從小到大仰慕之人,這整個京城男女老少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但我們這位尊貴又年輕的丞相大人那是何等的冷心冷情,不解風情?今日太后娘娘這假借觀音佛像一事,實則就是為了讓皇上給八公主與丞相賜婚找個合理的由頭。這便也就解釋了,為何太后娘娘說得那樣想要又重要,卻也沒有明確的要求條件,但偏偏賞賜的只是一個珍稀卻又無關痛癢的絳珠果,無非就是告訴某些夫人小姐不必費心不必摻和,因為早已內定是八公主的,縱使八公主不擅女紅,到時候隨便讓宮中繡娘繡一副好的,就說是八公主的傑作,太后娘娘滿口稱合心意,將八公主好一頓誇讚,之後的賜婚便就是順理成章的獎賞。」
說完,許公子像是說了一大串話之後甚是口渴,端起桌案上的茶水昂首飲了一大口,才重新看向花顏和衛晝然道:「這一場所謂的觀音繡佛像之事,分明就是個幌子,只是求一個給八公主與丞相賜婚的由頭,到時候一紙聖旨下來,由不得丞相大人說不願意。此事雖說隱秘,但這高門大戶中的夫人哪一位是簡單的?和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稍微走的近些的,自然是如我母親一樣知曉一些的。就算是一些小官家的夫人,只要稍微有些頭腦的,也多少能猜出些端倪,自不會去湊這個熱鬧。此時真有不知好歹沒有頭腦的當真去湊那個熱鬧,不僅討不到半點好,反而還會惹得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不悅,八公主也會在心上記上一筆,日後不定怎麼使絆子呢!而且從一開始就內定了勝者,這也就是我勸姑娘要三思而後行的緣由。」
許公子一口氣說了這樣大一番話,不知怎麼說著說著目光又落在花顏身上去了,對上衛晝然的目光才整個清醒過來,隨即面帶歉意道:「瞧我這張嘴,一說起來就控制不住,方才說了些該說的,不該說的,還請晝然兄見諒。」
衛晝然自然也懂得,溫和一笑:「許兄放心,方才許兄沒說過,我也沒聽過。」
等許公子露出了笑臉,衛晝然又看向花顏,再問了一遍,神色依舊溫柔:「你可確定還要試上一試?」
許公子方才許是看著花顏姣好的面容看入了神,不僅是將此事的狀況和來由都說明白了,連各方利弊也都分析的清清楚楚。
一則,太后娘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經內定了八公主。
二則,是為了名正言順給八公主和大公子賜婚。
三則,夫人小姐們多半不會摻和,若是硬要摻和恐怕會惹得兩位娘娘和公主不悅。
這三條加起來,都比不過要給容兒治病重要。
容兒還那樣小,天生喘鳴已經讓她身子比同齡人要羸弱,如今雖有濟善堂的郎中特意照顧著,但日後呢,等她長大些,八九歲,十一二歲,甚至及笄的時候……
甚至按照從前李大夫的醫囑,若是給容兒良好的將養身子,便能保三十年無虞,以這樣的喘鳴之症發作下去,最多怕是不過十年光景,容兒便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她不想同八公主爭,也不願意,更是不敢。
她已經見識過八公主的手段了,她沒辦法去賭公子第二次還會救她。
但一想到容兒,花顏心中的退縮和恐懼都好像一瞬間被她明媚又天真的笑容驅散了。
縱使有內定,縱使希望渺茫,為了容兒她也願意去爭上一爭。
八公主不悅?縱使她不爭這一次,八公主也早已經將她當做眼中釘肉中刺,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麼區別?要索命,用她的就是,不要索她幼妹與母親的命。花顏自嘲一笑,再看向衛晝然時,眸中堅定已然戰勝了恐懼:「奴婢願意一試,還請公子成全。」
二公子像是驚訝於她的堅定,她短時間之內的情緒轉變,倒是未置可否:「為何那樣想要絳珠果?」
隨即問完又怕花顏多想,補充道:「只要你繡,便能以衛府聽雨軒的名義遞出去,只是成功與否便不是本公子能決定的了。」
「奴婢知曉的,公子肯幫奴婢,已經是奴婢的福分,哪裡還敢膽大包天地要求公子許多?」花顏莞爾一笑,說得很是誠懇。
對於花顏和衛晝然兩人來說,花顏是想要為親人爭取想請衛晝然幫忙,衛晝然則是對花顏心有愧疚,懷著哄人的心思來的。
但是這樣的畫面落在一旁的許公子眼中,那便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情意綿綿之景。
他雖喜歡花顏的容貌,但出身名門也不是強取豪奪之人,奪人所好是非君子作風。此時他已然清醒下來,瞧著他倆便笑著打趣了一句:「晝然兄好福氣,姑娘怕是想要贏了絳珠果給晝然兄做延年益壽之用呢!當真是有心之人吶!」
一聽這話,衛晝然神色便鬆快下來,一時自認為心中疑問全數解開,當真以為花顏是為了自己,沒給花顏說話的機會,便笑著道:「不必太過逼迫自己,此事本非人力可能及,無論勝負,無論有沒有絳珠果,本公子都已經知道你這番心意了,日後定不會有負於你的。」
這一番話,衛晝然自認是說的妻意綿綿,情真意切,旁邊的許公子一瞧當真是不忍太看下去。
可放在花顏身上無異於恐怖故事,如今二公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了,她再想要解釋已經是來不及了,再解釋就是當眾駁了主子的話語,讓公子顏面掃地,如此罪責,也罷。
花顏索性笑了笑,也便罷了。
殊不知,遠處主位邊的目光一早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衛哥哥…衛哥哥寧兒跟你說話呢…怎的也不理人呀?」八公主難得在衛辭青面前裝的這樣純良,是經過從前一事她再也不敢你輕易顯露本性,衛哥哥喜歡她善良,她便要好好地裝一輩子善良。
所以縱使在發現衛哥哥一直在看旁人,她也要裝成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不在意,什麼都不嫉妒。
可直到她順著衛哥哥的目光看過去,竟然看見了花顏,她頓時妒火叢生,嫉妒和嫌惡如同巨浪潮水般猛地撲過來,險些將她的理智全部吞沒。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還是她?
花顏,那個賤婢!
明明母后已經勸說過自己,她自己心中也想的那樣明白,更何況這一次的闔宮夜宴就是母后和皇奶奶為了她的姻緣特意想的法子,只要等五天之後,她拿著那件觀音繡像得了皇奶奶的誇獎和賞賜,那麼父皇便能名正言順地為她和衛哥哥賜婚。
她很快就會成為衛哥哥的正室夫人,她也自認為自己能有那個肚量,只要花顏不過分自己也能容忍她一直活著,可偏偏都是她自己以為!
一看見衛哥哥的目光落在花顏身上,她就恨不得將花顏殺了才能一解心頭之恨!
「衛哥哥…寧兒想要絳珠果…」八公主一忍再忍,也只能在臉上擠出笑容,趁著衛辭青走神之際說出來。
衛辭青將花顏與衛晝然說話時的笑容盡收眼底,不知為何她那樣溫和嬌俏的笑容實在是如同針一般刺痛他的眼眸。
聽見八公主的聲音,他驟然回神,隨即便淡聲答:「公主為太后娘娘分憂乃是分內之事,是公主懂事又孝順。」
「可是衛哥哥…寧兒的手笨,女紅一向是一塌糊塗,怕是辜負皇奶奶的期待。」八公主抿唇,像是有些猶豫,隨即又像是想什麼滿眼期待地望著他:「若是寧兒真的能夠繡出讓皇奶奶滿意的觀音繡像,衛哥哥就答應寧兒一個條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