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聞言,也是欲言又止,不忍地看了花顏一眼,最終也只能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姑娘,請吧。」
花顏又有些迷茫,她抬頭看向那道冷傲孤寂的身影,明明已經相處了這樣久,花顏還是覺得看不懂那道修身玉立的身影。
就如同她眼下絲毫不知道進去等待自己的是什麼。
她抿著唇,一步一步從雪地之中走到房檐下,怕鞋上的冰雪帶進房中,特意拂去冰雪才走了進去。
剛走進去,背後便傳來關門聲,想來是行之關了門。
花顏就那樣站在堂中,看著面前冷若冰霜的身影,未曾敢往前一步。
她還記得頭一回在蒼梧苑中的時候,公子在處理公事,喚她前去伺候,那時候她還以為眼前玉樹臨風,夜晚同她纏綿的人就是二公子,所以雖怕他,但內心深處卻有些許的期待在裡面。
後來真相大白之後,她來的更勤,從一開始的不願意逐漸變成自願,再到如今的習以為常。
她明明是願意等上大半日的,可如今面對著他,花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從何開口。
就好像是嘴中有無數的話,也被牢牢堵住。
「怎麼?還要本相先開口?」
花顏正在緊張不安地捏著手,面前便傳來大公子低沉譏誚的嗓音,那話語中的冰冷,她已經習慣。
花顏抿唇,索性打算從前幾日開始解釋:「回公子,奴婢不敢。奴婢前幾日……」
可花顏這剛開了個話頭,便被衛辭青冷聲打斷:「本相沒興趣知道你前幾日在做什麼。」
花顏登時閉上了嘴,想要解釋的話語也全數堵在嘴中,根本來不及說出口便被他呵斥得沒得說。
或許公子不想知曉?還是越發在惱她?
花顏拿不準,如此局面,她也只能聽話乖順地等著大公子先開口。
許是感受到花顏許久未曾說話,衛辭青也轉身坐下,倚靠在太師椅上,支著手睨向她,嗓音漫不經心又幽冷:「方才你想問行之什麼?」
明明他坐著,花顏站著,可無端端那樣的氣勢和慵懶隨性姿態就能讓她忐忑不安起來。
花顏望著他,那雙眼眸中滿是水光,睫毛如蝶翼般撲扇,她努了努嘴才對著衛辭青問出口:「奴婢……只是聽說此擢選觀音繡像一事,似乎同公子有關,所以才斗膽問了侍衛一句,還請公子莫要動怒。」
「呵,確實是本相選的觀音繡像,又如何?」衛辭青聞言,支著頭看向花顏,眸光中儘是涼薄,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隨即問:「怎麼,你實在那麼想要那枚絳珠果?」
言語間似帶譏誚玩味之意。
想要……
花顏怎麼會不想要。
有了那枚絳珠果,便能醫治容兒的喘鳴之症,說不定能讓容兒多上幾十年的壽。
花顏簡直是做夢都想要。
可面對眼前大公子滿眼的涼薄譏誚,仿佛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眸光和話語之中都似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花顏心下一緊,莫名生出些許委屈之意,心上也被他冷漠的態度刺傷,她對上那樣涼薄冷漠的目光,短短五日未曾相見,她只覺得面前的人與她越發遠了,她們之間隔著的東西越發多了。
仿佛……離別院中的時光過了一世那麼久。
「怎麼?觀音繡像不是你送上去的?青絲入線,鮮血入繡,當真是好大的誠心。可見你為了那枚絳珠果比為了本相用心多了,如今人到了本相面前卻又不承認了?」衛辭青支著手,指尖把玩著手中的茶盞,嗓音依舊冷硬。
語氣中卻多了幾分花顏聽不懂的情緒,似是責怪又似是幽怨,都被掩蓋在他冷漠如冰川般的怒氣下,讓人無法清楚探知。
若說花顏方才還知道,大公子是因為自己前幾日未曾前來生氣,眼下她就是真的完全不清楚究竟是什麼讓他這樣不悅。
花顏私心裡猜著,應當與那絳珠果相關,俏臉微白忙不迭解釋:「公子息怒,奴婢確實是想要那絳珠果,因為那絳珠果能夠……」
「夠了!」不知為何,她剛開口仿佛就越發惹怒了大公子,徑直被衛辭青一聲冷喝打斷。
大公子這樣發怒,花顏實在是沒有看見過幾回。
從前大公子心中有氣有惱怒,多半都是在那事上盡數討回來,從來沒有這樣怒氣外放過。
花顏被他突如其來的冷喝聲嚇得俏臉發白,一時之間愣在原地,正要解釋的話語也被他這一聲冷喝徹底封在唇舌之中。
「本相不關心你要那絳珠果作何。」衛辭青眸光冰冷陰鷙,瞧著花顏慘白的俏臉,語氣沒有半分軟化,反而越發譏誚:「因為那絳珠果不可能給你。」
花顏瞬間呼吸一窒,俏臉更加白了一分,滿眼錯愕又猝不及防地望向面前神色淡漠冰冷的大公子,她一時心亂如麻,他說的實在是太過肯定,讓她無法理清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
她努了努嘴,嘴唇一張一合,整個人定在原地,強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手忙腳亂地答話:「是…是,奴婢知道公子心懷大事,不管在百姓和官員的心中,公子一向都是最剛正不阿的,並不會因私亂公,更不是假公濟私的人。此事觀音繡像之內情,奴婢也是隱約清楚一些的,可能是太后娘娘瞧著,又可能是公子有什麼別的考量,這些奴婢都知道,也是能夠明白的。而且奴婢在剛開始之時,便已經清楚此事成功可能極小,奴婢是很難拿到絳珠果的……」
花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是被大公子的冷漠涼薄刺痛,還是被他那句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的不可能刺痛,她說了好長一番話,說得越來越急,語速越來越快,心也越來越亂,到最後她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許是房中冰冷的氣氛喚回花顏的理智,又許是衛辭青那悲憫又無情的眼神讓花顏冷靜下來。
她說完那一番亂糟糟的話之後,頓了片刻,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氣,抬起那雙氤氳著水光的眼眸不甘又委屈地望著他,問:「奴婢…奴婢的意思是,若是拋開一切顧慮,假設僅僅只是奴婢和八公主都想要那枚絳珠果,其他什麼公事朝政地位通通無關,只論公子心意,以兩幅觀音繡像相比,公子會將絳珠果給奴婢麼?」
「不會。」衛辭青依舊那樣平靜地望著她,眸中如萬年古井般平靜無波,仿佛方才那外露出來的怒氣只是花顏的錯覺一般。
是花顏意料之中,又心存僥倖不想聽見的答案。
她像是十分不甘心一般,通紅含著淚光的眼眸直直地對上衛辭青森冷的眼神,「一絲可能都沒有麼?」
「沒有。」
又是同樣堅定,同樣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的回答。
眼淚蓄滿了眼眶,心中酸澀得難受,仿佛被人緊緊揪著,花顏強忍住淚水,告訴自己只是丫鬟,再好一點也只不過是大公子的通房丫鬟,八公主同大公子是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情分,她自然是不能比的。
也不知怎麼,一對上大公子,平時那些被花顏死死藏在內心深處的執拗和氣性輕易便會跑出來,一點都不受她的控制。
就如同眼下,花顏近乎執拗地盯著他,仿佛自虐般的,只想尋求一絲絲的希望,她又問:「那假設,不是八公主和奴婢,是二公子……不,是這丞相府中其他的丫鬟小廝和奴婢呢?」
「不論是誰,那絳珠果本相不可能給你。」衛辭青似是看見花顏眸中閃爍的淚光和滿是不甘執拗的眼神,一時眉頭蹙起,俊臉上也仿佛籠上一層冰霜,說出來的話依舊是毫不留情,斬釘截鐵。
這一句話,如同當頭一棒猛然敲在花顏的頭上,讓她原本因為心中撕裂般疼痛而渾渾噩噩的頭腦,一瞬間便清醒過來。
三句話,同樣的斬釘截鐵,不留情面。
字字句句如同無數的鈍刀子,如同凌遲一般一點一點剜著花顏的心。
為什麼?
為什麼誰都可以,偏偏不能是她?
「所以……無論如何,公子都沒打算將絳珠果分給我。」花顏垂眸喃喃自語,心中酸疼無比,疼得她呼吸都重了些,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滑落,她盯著自己掐得滿是掐痕的掌心,一低頭眼淚便從臉頰滑落,最後落在她鮮紅指尖上無數的針眼中,讓她手上的凍瘡和傷口都鑽心的疼。
以她手藝,本也萬萬不可能犯這種被銀針誤傷的錯。
可那幾日實在太冷,夜晚時雖有燭光也不及白日的光亮,加上她睡的少,熬到深夜難免精神有些不濟,手上更是生了凍瘡不如尋常靈活。
指尖的針眼都是她實在精神不濟又看不清傷的。
都說十指連心,手上疼痛必然鑽心,花顏卻覺得,怎麼都比不上眼前男子一句話的傷害。
眼前被淚水模糊了視線,許是落在自己身上那道目光太過冰冷,花顏驟然從如海般的委屈和不甘之中抽離,她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氣抬頭重新看向他,說話時帶著哭音,語氣卻越發輕柔:「是因為奴婢的出身麼?」
說完,便瞧見大公子的眉蹙得越發緊了,簡直快要攏成小山,許是因為她這樣僭越又執拗的質問,讓他越發不悅惱怒吧。
花顏看著他眸中,執拗地想要找出一絲猶豫,卻忘了自己從來都看不清那雙幽暗深邃的鳳眸中的情緒,如今又如何能夠找到?
不甘委屈和執拗,盡數化成花顏唇邊那抹譏誚的弧度,她重新擠出溫和笑容,忙請罪:「是奴婢僭越了,還請公子息怒。前幾日公子送來的東西,公子今日應酬公事,怕是累了,奴婢便先回聽雨軒了。」
說著,花顏徑直朝著衛辭青福身,帶著滿眼滿臉的淚轉身便走。
這是她第一次未曾聽衛辭青的吩咐,是第一次敢不聽,也是第一次不想聽。
行之和朔風原還在院中等著,等花顏姑娘將大公子哄好,他們倆乃至這滿蒼梧苑的人才能好過。
誰知道這倆人正等著,沒等到公子的吩咐,反倒是看見花顏姑娘一下就開了門,入了夜燈籠的光在院中有些昏暗,兩人剛開始離得遠還沒看清楚花顏的神色。
看見花顏姑娘一步一步地走上來,直到花顏到了兩人的面前,行之和朔風才看見她俏臉上的淚水和眸中閃著的淚光,面色蒼白地走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實在沒理清是發生了什麼,直到花顏出了院門,行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衝進房中去查看自家公子的情況。
「砰!」
行之剛到門口,一個茶盞便破空而來,像是預判了一樣砸在他的腳邊,碎了一地,隨即便聽得房中人怒道:「滾!」
行之和剛剛跟上來的朔風嚇得虎軀一震,頓時也不敢往前走更不敢說話,只能關上房門。
房中,沒有燭火,只有窗外散落的些許月光。
衛辭青的臉隱匿在光影之中,淺淡清冷的月光穿過窗,落在他的眉眼上,高挺筆直的鼻樑下投出的暗影將他另外半張臉徹底隱匿。
他正襟危坐在書案之前,面前案上擺放著成摞的摺子,偏偏一向夙興夜寐的人,此時卻是生不出半分伸手打開摺子的衝動。
甚至,此時不停縈繞在他眼前的,是花顏那張滿是淚痕,委屈落淚的臉。
不知怎麼,一股比從前所有時候都要強烈的煩躁升騰起來,充在他的胸腔之中。
……
花顏一個人在夜色中前行,手中提著燈籠,是她出蒼梧苑時,朔風追上來塞給她的,又交代說會有暗衛隱在暗處保護她,讓她莫要害怕。只是他一個侍衛單獨送她回去,只怕是讓人看見了說閒話,難免說一句孤男寡女。
花顏也懂他的難處,也感激他的燈籠。
許是她此時心中太過煎熬,五味雜陳,又許是大公子那輕飄飄又毫不猶豫的幾句話實在是太過不留情分,尋常有些害怕的花顏,直到回到小院之中也未曾想起來害怕。
原本這時辰,李嬤嬤和桑桑應該早睡了。
今日情況不同,桑桑心大的睡了,李嬤嬤卻還在院門口等著她。
一看見花顏失神落魄地走回來,李嬤嬤忙不迭拿著手爐迎了上去,先是將手爐塞在她的手裡,又將花顏身上的披風攏了攏,瞧見她滿臉的淚痕,關心道:「哎喲我的姑娘,怎麼哭了?可是沒同大公子解釋清楚?」
想起她每每想要解釋,都被大公子匆匆呵斥打斷。
花顏苦笑地看向李嬤嬤,輕聲道:「大公子……似乎不是很想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