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宮道

2024-09-20 00:50:37 作者: 朝辭
  「去啊!你不是說對衛哥哥無意嗎?怎麼又不敢同他斷得清清楚楚?」八公主瞧著花顏那樣支支吾吾猶豫的模樣,顯然是越發對她的話不信,冷笑出聲道:

  「你今天要麼去同衛哥哥說清楚斷絕關係,表明你的的確確對衛哥哥只是你奴才對待主子。不僅本公主日後都能放過你,而且還能大發慈悲給個恩典,做主給你尋個侍衛小廝或者農夫做夫君。如若不然,便就是你蓄意矇騙本公主,要麼為本公主辦事,要麼……後果自負!」

  同大公子說清楚,再被迫嫁給一個毫不認識之人。

  又或是不要命地去找吐蕃公主。

  花顏抬頭眼眸猩紅地看向面前的八公主,她時常想不明白,為何如同八公主這樣從小到大,從出生開始便含著金湯匙,受盡所有寵愛的姑娘,長得也是這樣的花容月貌,更是被這整個大景國身份地位最為尊崇的人捧在手心,為什麼會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眼前的八公主含著譏誚的笑,卻也是極美的,偏偏她眸中的狠毒和嘴中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陰毒之詞只讓人感覺不寒而慄,也實在是將她襯托得那樣醜陋不堪。

  只因為她從一開始就被迫同大公子有肌膚之親,便要想方設法地將她只置於死地麼?

  不對不對不對……

  在花顏自己的心中,不管是誰的性命,高至大景國皇帝太后,低至無數百姓,乃至梨園唱曲兒的伶人、青樓里百般諂媚客人的妓子,縱使是街頭衣衫襤褸乞討的乞丐,性命也是最為重要的東西。

  父親從小說,不管怎麼說,人的性命就是最重要的,無論面對何種困境,只要命還在,就還有一線機會,若是連性命都沒了,那便什麼都沒有了。

  可。

  就是底層百姓們唯一擁有且能最大限度自我掌控的東西,如今在八公主這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眼中,恐怕只不過是一條賤命,輕如鴻毛,甚至恐怕連方才宮女不小心手笨,扯掉的一條髮絲都比不上。

  這便是權勢的魅力,更是權勢的恐怖之處。

  權勢叫人生,叫人死,使人快樂,也使人傷心,更能夠輕而易舉地讓人變得冷漠殘酷。

  花顏只覺得整個人如墜冰窖,面對八公主,她無法反抗,甚至只能忍下。

  偏偏八公主給出的兩個選擇,似乎只有第一個,花顏能夠撿一條命回來。

  她不能死。

  不管是為了什麼,她都不能死。

  「奴婢…」花顏就那樣怨恨和厭惡地盯了八公主片刻,看得眼眶變得猩紅,生理性的淚水也蓄滿了眼眶,終於用理智勉強將心裡的恨意壓了下去。

  花顏垂下頭,眼淚便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之中滑落,滴滴點點地砸在地上,逐漸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咬著牙想要說出腦海中那一個答案,也是理智告訴她唯一可行的抉擇:「奴婢願意……願意同大公子……」

  花顏想要說,可大公子三個字一從嘴中擠出來的時候,她腦海里的回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所有和大公子相處的畫面。

  從她對大公子的懼怕,到如今的親昵溫情,其中經過的波折恐怕只有花顏自己知曉。

  冷漠冷情的高大身影,從一開始只會站在面前,居高臨下施捨地看著她,到後面逐漸溫和平淡的眸光,再到如今能夠將她親手扶起來。


  衛府冷漠強勢的他,別院平和冷傲卻生動的他,再到前幾日溫柔繾綣的他。

  所有的所有,都在花顏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就仿佛從一開始就刻在她腦海里,註定不可能輕易忘記。

  煥顏霜,價值萬金,乃貢品。

  血玉手鐲,價值不菲。

  絳珠果,價值千金。

  兔子面具在這些東西中最為便宜,卻也是最為貴重的,因為它代表著花顏在別院之中那一段最為輕鬆歡快的大好時光。

  捨得嗎?

  甘心嗎?

  真的對大公子無意嗎?

  千萬個念頭一股腦地涌了上來,花顏眼前模糊一片,理智提醒她無論如何都只能回答那個答案,可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強大至極的力量壓著她,讓她根本無法繼續說話。

  花顏一張一合數次,就像是失聲了,明明一句話已經說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怎麼?又捨不得了?」頭頂上傳來八公主的冷哼聲,「你莫要同本公主在此處拖延時間,這樣的夜色,根本沒有人知道你在本公主的宮中,更何況你唯一的救星,衛哥哥此時在奉旨陪同那吐蕃公主逛廟會,新人在側,哪裡還會記得你這個賤婢?」

  八公主見花顏還是不說話,心中已經堅定了花顏就是對衛哥哥生了不該有的心思,若是平日她定要好好懲戒上一番,什麼人不看看自己的出身就敢跟她搶人?只是如今比花顏,八公主更加擔心的是吐蕃公主,她慢慢悠悠地在花顏面前徘徊著,一步又一步,嗓音更是慵懶譏誚:「本公主知曉你對衛哥哥是有情的,既然你也愛慕衛哥哥,那同本公主便是情敵,只是如今出來一個更大的威脅,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本公主雖不屑同你做朋友,但我們何不聯合起來,等你斷絕了吐蕃公主對衛哥哥的心思,本公主必定光明正大地讓你當上衛哥哥的妾室,這樣你我…………」

  八公主不緊不慢地勸說著。

  殊不知她話還沒有說完,花顏不堪其煩地甩了甩頭,想要讓自己克制些情緒,她索性抬頭看向八公主,嗓音輕柔,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坦蕩:「回公主,奴婢做不到。」

  八公主說話的聲音驟然被打斷,輕蔑冷哼一聲,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終於承認了,也不過如此:「本公主知曉你對衛哥哥生出不該有的心思,早就知道你做不到,那你便替五本公主去絕了吐蕃公主的心思。」

  「回公主,奴婢不僅不會跟大公子說,也更做不到公主的吩咐,還請公主另請高明。」花顏眸中滿是平靜和堅定,心中已經做好了準備面對一切。

  八公主方才還勝券在握的笑容瞬間消失,陰狠地盯著花顏滿是眼淚的臉,腳下的步伐越來越慢,左右走著審視著花顏,攥進了手中團扇,「你再說一遍?」

  「奴婢做不到!」花顏難得直視著八公主回話,背脊也挺得筆直,言語之中的氣性又倔又傲。

  「砰!」

  話音剛落,八公主手中的團扇便猛地朝花顏的臉上砸了過去。

  臉上傳來劇痛,那團扇柄猛地砸在花顏的眼骨上,一瞬間頭破血流,耳邊仿佛有刀槍碰撞的錚鳴聲,她只覺眼前視線一黑,傳來的疼痛險些要讓她起不了身。

  花顏甩了甩頭,閉著眼眸片刻再睜眼,便發現右眼視物有些模糊不清,頭頂傳來八公主怒火滔天的聲音:「你是打量著本公主不敢殺了你,便要如此同本公主蹬鼻子上臉?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又過了片刻,眼前的視線才清晰回來,花顏抬頭看向面前的八公主,從一開始的厭惡憎恨看到最後,竟然變成了臉上難得譏諷笑意:「難道公主,敢殺了奴婢嗎?」

  八公主絕不敢殺她。

  花顏也記得,自從上次之後,大公子便派了暗衛暗中保護自己。

  既然八公主死死不肯放過她,不管她再怎麼忍氣吞聲,都硬要如此折磨她,那便沒有什麼好忍的了。

  言畢,八公主被花顏那一句話氣得怒火中燒,恨不得一腳將花顏踹在地上,卻被身邊眼疾手快的大宮女攔住:「公主,公主!萬萬不可!不可因為一個賤婢而連累公主的名聲和清譽!若是讓丞相大人知曉,恐怕又會同公主疏遠的。」

  「她一個賤婢,區區一條賤命,本公主還要不得了?!」八公主氣得酥胸快速起伏,被大宮女好幾番勸說才勉強忍了下來,看著花顏怒極反笑:「好好好。你一條賤命確實犯不上搭上本公主的名聲。本公主確實殺不了你,本公主再給你一次機會,要麼跟衛哥哥一刀兩斷,要麼滾去宮道上跪著,跪到本公主願意饒恕你為止!」

  「公主怎麼確定,奴婢不是大公子用盡謀算才搶過來的?縱使奴婢要同大公子一刀兩斷,公主就當真以為,奴婢同大公子便會再無瓜葛?」花顏笑容未變,果然也就這些手段了,在笑八公主的無知和天真,也更在笑她的愚昧和狠毒,最後無比堅定地附身回答:「奴婢不會同大公子一刀兩斷。」

  氣死她。

  都說敵人是最了解對方的。

  八公主了不了解她,花顏不知道,但是她確定的是,自己絕對了解八公主,只知道怎樣能夠一句話將八公主氣得理智全無。

  果不其然,花顏說完,八公主就被她氣得咆哮起來:「你們還等著做什麼?!還不快給本公主將這個不知死活的賤婢拖出去!掌嘴,掌到她說不出話為止!」

  說著,那些宮女便走了上來,要拉花顏出去跪著。

  「不勞公主費心,奴婢自己去便是。」花顏站起身,轉身跟著那群宮女出了宮殿,整個過程中脊背挺得筆直,從未彎下來。

  獨留下氣得調教的八公主還在宮殿之中摔砸物什。

  正月初九。

  這幾日雖沒有如同過年時那樣日日鵝毛大雪,但也是一直陰著,未曾出太陽,時不時地還會飄下些許小雪。

  花顏跪在冗長的宮道之上,視線徑直穿過一道一道朱紅的過道門,只能看見青灰色的長宮道,看不見半點盡頭。

  「啪……啪……啪……」

  數不清的耳光朝跪著的花顏招呼而來,那幾名宮女不敢違背八公主的吩咐,打在花顏臉上的都是扎紮實實的巴掌,力道更是沒有辦法減小。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見花顏終於說不出話,那幾名宮女才收了手進去向八公主回話。

  花顏已經數不清自己被扇了多少耳光,她只知道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經變成整張臉燒灼腫脹的疼痛,膝下的積雪也完全浸濕她膝蓋以下的衣褲和鞋襪,冰冷潮濕的鞋襪貼在她的腿腳上,凍得她腿腳僵硬沉重。

  裹著冰雪的呼呼寒風吹過,花顏耳鳴到已經聽不清耳邊的風聲,只能依靠臉上冰冷刺骨的疼痛感來勉強分辨。

  夜色好似越來越濃,花顏眼前卻分辨不清,鮮血從她的眼骨一點點滑落在臉上,最後順著臉頰滴在雪白的積雪上,打出一個鮮紅扎眼的凹槽。


  漫長的冬夜,只有刺骨寒風和冰冷積雪。

  不知跪了多久,花顏的腿腳從一開始的冰冷疼痛再到如今,已經是完全失去了知覺,就仿佛一雙腿腳已經完全不屬於她了。

  她渾渾噩噩,就連臉上鮮血都已經徹底被寒風吹得乾涸成了血痂,花顏全身都冷得失去了知覺,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的單薄身子在寒風之中搖搖晃晃,像是燃燒在寒風中的搖曳燭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熄滅。

  一陣急促的踩雪聲傳來,向來對腳步聲最為敏感的花顏卻根本察覺不到。

  又是一陣凜冽寒風吹來,花顏終於沒了半點支撐,整個人失力地栽倒在雪地之中。

  單薄又纖弱的身影躺在被血染紅了的積雪之中,仿佛一個完全喪失了生命的紙鳶。

  衛辭青廟會上得到了暗衛的消息,辭了吐蕃公主連夜進宮,緊趕慢趕到了八公主的宮殿前,一下映入眼帘的,便是這樣的畫面。

  他三步化作兩步衝到她的面前,伸手便將那血雪中的單薄人兒抱進懷中,緊擰著眉抬起懷中人兒的臉,又是那樣了無生氣的模樣。

  她長得漂亮,皮相整個世間都鮮少有女子能比,衛辭青是知道的,也是喜歡的。

  可這樣的花顏,便是衛辭青每每想到都會覺得心中煩悶的。

  「顏兒……顏兒!」衛辭青揉著她的臉,將她整個人都包在他的鶴氅之中。

  沒看見花顏睜眼,衛辭青滿臉都覆上了一層冰霜,整個人宛如殺神,立馬起身要抱著花顏離去,卻不想被宮殿之中冒出來的大宮女攔住——

  「丞相大人,公主知曉您連夜進宮,正想請您進去說話呢!公主可等了您好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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