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沒再傳來聲音,整個廂房中再次歸於寂靜,若不是身後傳來那人溫熱的體溫,怕是花顏都會恍惚覺得,是自己迷迷糊糊睡著了發的一場夢。
罷了,她早知曉的。
還是想想日後,吐蕃公主或者是哪家的小姐進了門,她要如何存活才是。
雖說家教尚好的姑娘小姐們,家中都會教導她們要有正室的氣度,一般的通房丫鬟也就罷了,偏生是在公子娶親之前的人,更懷了公子的子嗣,又是從二公子那處搶來的,就算是真的賢惠大度,只要對公子但凡存了些許情意,怕是都會介意她的存在。
或許公子一開始還能一如從前護著她些,可時間久了,人心又哪裡能夠說的准呢。
她還是要儘早攢足了銀錢,同大公子說清楚了出府,帶著母親和幼妹好好生活才是。
眼淚從眼角溢出來,順著花顏的臉頰滑落,滴落在枕頭上,氤氳出一塊濕潤的深色水跡。
許是大公子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又許是被他抱著無端端地多了安全感,花顏漸漸入睡。
第二日起來之時,榻上早就沒了大公子的身影。
身旁的床榻也冰冷一邊,顯然是走了有好一會兒了。
陽光從窗外打進來,將整個廂房照得很是亮堂,也有些刺眼,花顏偏著頭下意識地遮了遮,只覺得太陽穴跳的疼,也不知是為什麼。
她正欲喚人的時候,桑桑和李嬤嬤便端著水和巾子進來了。
「姑娘醒了?」李嬤嬤笑著將水盆放在一邊的架子上。
倒是桑桑看著花顏還有些睏倦懶懶的模樣,笑著打趣:「姐姐可真能睡,眼下可是已經過了午膳時分了呢!」
「啊?」還有些迷迷糊糊的花顏,一聽見桑桑的話立刻便清醒了不少,忙起身去洗漱上妝:「這樣晚了麼?怎麼也不叫醒我,今日還得為太后娘娘繡佛經呢。」
「是公子交代的,讓姑娘多睡會兒。說是他起身的時候,姑娘睡得正沉,便不讓奴婢們叫你。」李嬤嬤將浸濕了的巾子擰的半干,給花顏洗臉。
一聽李嬤嬤的話,桑桑那小姑娘便忍俊不禁。
花顏瞧著她那樂不可支的模樣,有些不解:「什麼事兒讓你這樣開心?」
「沒什麼,沒什麼。」桑桑連忙擺手。
說著,李嬤嬤無奈地瞧了一眼桑桑,也是笑了。
花顏一瞧,便知道有貓膩,索性問李嬤嬤:「嬤嬤,您說。」
「這……」李嬤嬤被花顏驟然一問,頓時噎住了。
桑桑瞧著索性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也沒什麼,就是公子上朝的時候,說您睡得正沉,讓奴婢們莫要吵你。然後又吩咐蒼梧苑的下人,特別是小廚房的,務必讓您能吃能睡,最好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奴婢們就尋思著,這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
說著,桑桑都有些心虛又有些禁不住想笑繼續道:「不是春花嬸養得那幾頭豬嘛?」
「桑桑!」花顏一聽登時睜大了一眼,知道她這些日子確實是有些睏倦懶惰,被桑桑說笑得有些羞赧,作勢就要伸手去打桑桑。
桑桑笑著跑開,躲在桌子後面笑得歡快:「姐姐莫要生氣,能吃能睡是福氣,更何況是現在有了身孕,是為姐姐好,也是為了腹中的小公子小小姐好啊。」
「昨日勸我吃的也是你,如今打趣的也是你,依我看你這小丫鬟就是膽子太大了。」花顏瞧著有些不好意思,實則根本沒打算打桑桑,反而說說笑笑的倒是讓她有些沉鬱的心情好了不少。
「姐姐要生氣也同公子生氣去,都是公子說的。」桑桑毫不猶豫地甩鍋。
說說笑笑之間,花顏的心情輕鬆不少,太陽穴也不怎麼疼了,李嬤嬤熟稔地為她上了妝。
「嬤嬤,今日有什麼要事麼?」只是花顏瞧著銅鏡中的妝容,有些不解。自從她有孕之後,每日上妝都不如從前那般仔細莊重,只是塗一層薄粉再塗些口脂便是了。
但今日李嬤嬤還給她貼了花鈿。
「公子說讓您用了膳之後,去書房伺候呢。」李嬤嬤笑著回答。
花顏有些呆愣,好像一瞬間要被帶回昨夜的記憶,她忙用理智打斷自己的思緒,扯出笑意道:「好。」
……
「公子,這便是幾位老大人的意見,全在摺子上了,倘若吐蕃公主真要一意孤行地同您成親,怕是皇上那邊也是不好拒絕的。難道您要為了朝政,犧牲自己的姻緣麼?」
花顏剛到書房門口,聽見的便是行之的聲音。
她頓時便停了腳步,理智明明告訴她這個時候應該要退身,不要過問公子在朝堂上的事情,可偏偏就好像是有什麼強大的力量死死地將她按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等著大公子的回答。
一時心亂如麻,花顏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昨夜明明都想得清楚明白了,可一聽見大公子有關的事情,還是會這樣容易被影響。
良久,廂房中沒有人說話,大公子也沒有回答。
花顏那一顆在無盡潮水中掙扎的心,也隨著書房中的沉寂慢慢地沉入了水底,任由海水將自己淹沒。
明明都親口告訴她答案了,怎麼她還是捨不得放棄,還是會情不自禁地生出奢望和希冀。花顏,你當真是沒了理智了!她自嘲一笑抿了抿唇,攥著手小心翼翼地後退了好幾步,退到了不能聽清書房中說話內容之處,眼觀鼻鼻觀心,強壓下心中的情緒,逼著自己不再去關注大公子究竟說了什麼。
書房之中。
行之有些擔憂地看向自己家公子的背影,心中只道那吐蕃公主也太過強勢。
衛辭青眸光幽幽地盯著那副中堂,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只是他似乎感覺到自己有些牴觸。同吐蕃公主成婚?
衛辭青勾唇譏誚一笑,未曾回答行之的話,反而是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那一日吐蕃公主同花顏都說了些什麼?」
這句話,像是在問行之,又像是在問自己。
行之和朔風這些日子在院子中,就算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沒看出來,但光聽桑桑和李嬤嬤說,他們倆都察覺到了花顏姑娘不對勁。
行之聞言恍然大悟,這才將花顏姑娘的不對勁和前幾日的事情聯繫到一起,忙道:「屬下這便去查。」
「倒是不必。」衛辭青噙著冷漠的笑,眉眼涼薄淡漠,萬事萬物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那小丫鬟表面上瞧著沒什麼,實則從一日到昨夜,都是無意識地閃躲著他的觸碰,或許她自己沒有意識到,但他卻看的清清楚楚。
加之今日小廚房的人說小丫鬟食慾不佳,他便更確定了。
唯一可能的,就是那一日遇刺之前,同花顏曾在一處的吐蕃公主。
「去請她。」想著,衛辭青道。
「是。」行之說完便出門,正要往花顏的院子去,卻瞧見院角梧桐樹下站著的花顏,神色一急忙跑過去請她:「姑娘您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如今雖已經入了春,但春風料峭,久久站在外面,您的身子怎麼受的住?」
「無妨,方才正要進去的,恰好聽路過的侍衛小哥說行之侍衛和公子在書房中議事,便在這裡等了等,也不久的,況且還帶了手爐。」花顏笑著柔聲解釋。
「誒好好,姑娘這便請進吧,公子正等著您呢。」行之不放心,送著她走過雪地,眼睜睜看著她進了書房才離開。
「公子有何吩咐?」
花顏進書房的時候,公子正在書案面前批閱奏摺,聽見她的聲音才抬了頭:「來了?過來。」
看見這張俊臉,明明花顏幾乎日日都瞧著,可如今再看著心中卻生出了無限奇怪的情緒,讓她陷入掙扎,她心中不平靜,面上不顯,彎唇一笑便捏著手走到了書案旁,將手爐放在一旁,自己則是輕車熟路地拿起桌上的墨,不緊不慢地為他磨墨。
「今日食慾可好些了?」衛辭青批閱著奏摺,低著頭問她。
花顏抿唇,輕聲道:「回公子,好很多了。」
聽見她的話,衛辭青像是想到了什麼,抬頭定定地瞧了她片刻,也不說話。
花顏被他凌厲又幽涼的眸光看得有些緊張,那眼神就好似能輕而易舉地將她看透,能看清她心中潛藏著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也看清她此時在想些什麼。
凝神瞧了她半晌,衛辭青才掀了掀薄唇,似是有些不懂:「你在怕什麼?」
又似是在明知故問。
甚至沒等花顏回答,衛辭青便再次開口,勾了勾唇,直言不諱:「吐蕃公主那一日,同你說了些什麼,讓你這樣怕本相?」
花顏心上猛地漏了一拍,怕?或許一開始很怕,可經過這樣久的相處,其實她早就沒有那麼怕了。
她不是怕,只是不想同公子再像從前一樣那樣纏綿親昵,不能讓自己再沉溺其中,畢竟工資如今是要娶吐蕃公主的。
她捏了捏手掌心,隨即柔聲問:「吐蕃公主是偶然瞧見了花顏被八公主帶走,出於好心才將花顏召走,是為了替花顏解圍,後來也沒有說什麼太重要的話,便遭遇了那刺客,之後便如公子親眼所見?」
「當真?」衛辭青瞧著她,眯了眯眼,追問。
花顏抿唇扯出笑容,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異常:「句句屬實。」
說完,手上傳來巨大的力道,她的手瞬間被大公子的大掌死死鉗制住。
衛辭青掃了一眼她掌心上那不少的彎曲掐痕,聲線越發冷硬:「你知不知道你每每心虛撒謊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掐掌心?」
言畢,花顏便對上那雙森冷譏誚的鳳眸,像是在無言地逼問她,像是在將她推到絕境,不得不說出實話。
花顏想要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可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嘴唇微白,近乎執拗地瞧著他,像是被他那樣強勢森冷的逼問眼神盯得有些煩躁,來了幾分倔脾氣,反問道:「公子想知道什麼?想知道吐蕃公主是怎麼看待花顏的,又是如何對待花顏的,還是說想知道吐蕃公主介不介意花顏的存在?!」
衛辭青眉峰微蹙,沒有想到竟會讓花顏反應這樣強烈,更是不懂她的這番話所謂何,是從何而來。他並未回答,而是又問:「本相為何要關心她介不介意你的存在?」
「為何?」當然是因為你馬上就要娶她,吐蕃公主就要成為這丞相府的大夫人啊!花顏心中冒出回答,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被理智阻攔住,她也不知道自己近來是怎麼來的氣性,好像自從懷孕之後縱使容易心浮氣躁的。
她紅唇一抿再抿,同大公子那雙鳳眸對視好片刻,她才道:「為什麼,應該問公子,不應該問花顏。」
衛辭青眉頭越皺越緊,他發現他當真是有些聽不懂她的話了,只是其中的陰陽怪氣他自然不可能聽不出來,可是為何?
她在氣什麼?
兩日不見,好不容易一見怎的又堵上氣了?
「問本相?她介不介意你的存在本相不知道也不關心。但本相瞧著,衛晝然應當很在意本相的存在吧?仗著自己正四品,便異想天開想要同本相搶人,他怕是念佛念傻了!」衛辭青冷聲道,語氣中也帶著怒氣。
聽大公子這一說,花顏才想起來她原就是想要找個機會同公子解釋的,可如今莫說她沒心思解釋,縱使她能解釋,以公子的脾性哪裡是能夠聽得進去的。
花顏深呼吸一口氣,想要用理智將自己情緒壓下去,偏生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好像胸中堵著一股無名火,賭氣道:「二公子再如何,花顏也不是那等朝秦暮楚之人。況且二公子是將花顏攔住不假,可公子上了吐蕃公主的擂台也是花顏親眼看見。」
一番話脫口而出,花顏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些什麼,根本就是禍從口出。
她有些驚慌失措,想要解釋卻發現沒有什麼能夠用來解釋的。
書房一時沉寂下來。
還是那雙鳳眸。
花顏有些慌張,等來的卻不是意料之中的驅趕和發怒,反而大公子眉頭竟然是鬆開了些。
「呵……」只見大公子勾唇譏誚一笑,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眉頭鬆了些,隨即問她:「所以這些日子不對勁,都是因為吃了那吐蕃公主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