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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本相殺的第一個人是本相的母親

2024-10-29 00:53:17 作者: 朝辭
  「公子可是睡著了?」花顏隔著門板輕聲問,壓低了嗓音生怕大公子已經睡著卻被她吵醒了。可如此情況,她不確認廂房中大公子的情況又如何能夠放得下心來?

  廂房中傳來兩聲低哼,像是壓低了聲音又像是受著痛苦時因為花顏的詢問而分心,從而從喉嚨間不受控制溢出來的。

  片刻後,才聽見門後傳來大公子的嗓音,只是他再說話時,嗓音已經是十分的沙啞——

  「本相想來覺淺,有你在外面如何能夠安然入睡?」

  「那花顏這便走了,不打擾公子歇息,只是公子一定要記住,若是半夜又哪裡疼痛哪裡不舒服,便大聲呼喊,縱使花顏聽不見,但是在後堂中安排的守夜之人定然是能夠聽見的。公子千萬莫要如同從前受傷那樣犯小孩子脾氣,有哪裡疼哪裡痛就死命忍著,也不說。眼下的時疫是如何危險如何嚴重,公子心中恐怕早已經有了了解和定論,應該是不用花顏多說的。時疫同公子之前所受的傷都不一樣,是萬萬忍不得的,就是要根據公子的反應和症狀才能確定公子現在到了哪個階段,方便花顏和李太醫為公子配藥方。公子可聽清楚了?」花顏聞言,當真以為是自己靠在外面的聲響吵得大公子睡不著,便打算將一切都交代了,便離去,至少離大公子的廂房遠一些,不要打擾他入睡。

  說著,花顏卻沒有聽見大公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還以為是因為公子染了時疫,所以對身子大有影響而沒有聽見,便抿唇打算柔聲再解釋一遍:

  「公子可是沒有聽清?那花顏再說一遍,這是關係生命的大事,是天大的事兒,公子一定要聽清楚,有什麼異常公子一定要大聲喊後堂中的人。雖說不會所有人都在守夜,但會有安排輪流守夜的情況公子只要開了口,堂中必定有人能夠及時趕來。萬萬不可自己忍著,要根據公子真真切切的反應和症狀,才能定下明日李太醫要為公子用什麼藥方,公子聽話。」

  言畢,門裡的人倒是沒有像方才那樣沉默不語,反而隨著一陣難言而隱忍的喘息聲響起,傳來的便是大公子那一聲冷冷的低笑,像是從胸膛之中擠壓出來的笑聲,他冷笑道:「倒是當真有當家主母的氣勢了。」

  若是換成平日,聽見大公子這樣說,花顏肯定立馬繳械投降或者是忙不迭地解釋,但如今豈是她能夠繳械投降退縮的時候?

  「就算公子說花顏僭越,那花顏也願意僭越僭越。公子的身子,公子的性命,不止對於花顏和公子自己來說十分重要,對於整個大景國的百姓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公子這條命屬於自己,卻又不完全只屬於自己。只要能夠讓公子少受些苦,能讓公子平安無事的活下來,縱使公子再怎麼責備花顏,縱使公子因為花顏的僭越而不喜花顏遠離花顏,花顏也要說。」

  花顏一鼓作氣地說完,難得沒有半分的猶豫和退縮,像是充滿了勇氣。

  她一口氣將這樣長一番話說完,便瞬間就像是抽去了勇氣,剛才那理直氣壯又倔強的氣焰不復存在,輕聲道:「那公子好好休息,花顏便不打擾了。」

  說完,花顏起身便要走。

  誰知道她剛說完,門後便傳來了大公子低沉沙啞的嗓音,「方才不是還口口聲聲說著什麼都比不過本相的平安無事,怎麼說完轉身就要走?說完就放心本相獨自一人待著了?」

  花顏聞言,站在原地愣神,一時沒想明白大公子究竟是想要如何,好歹她再遲鈍,大公子也給了花顏反應的時間。

  「那花顏不走,花顏就在門外守著公子。」花顏兀自猜測著大公子的心思,可更引她關心的是公子言語之中的痛苦和疲憊,就好像是有千般重萬般重的泰山正壓在大公子的身上一般。


  「會哄人睡覺麼?」

  聽著花顏的話,裡面的大公子未置可否,而是直接跳過了剛才的話題,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花顏被他問得一愣,她也不是不會。

  容兒從小活潑愛動,那年紀又最是愛玩的時候,每每夜晚朝著不肯睡覺的時候,母親和父親都是無計可施,唯獨只有花顏的話容兒是一句都不會違逆的,所以順理成章的,花顏便成了哄容兒睡覺的不二人選。

  容兒經常會纏著她,讓花顏給她講故事,花顏倒是為了哄容兒睡覺學了幾個老生常談的故事。

  「嗯……」花顏抿唇沉吟著,兀自想著大公子的心思,隨即試探著道:「花顏旁的倒是不太會,但是從前在家時,曾給妹妹講過故事,大公子可要聽上一聽?」

  「說。」大公子用詞極為精簡,就仿佛多說一個字,多冒出一個音節,都會讓他疲憊不堪一般。

  花顏也沒關注到,畢竟大公子向來冷心冷情,是整個大景國臣民都公認的冷麵丞相,正常時候便就是一竿子都說不出一句超過十個字的話的。

  一想到自己要同門後的大公子說什麼故事,花顏便控制不住地紅了臉頰,除了有些許的不好意思之外,絕大部分都是因為窘迫無奈,她深呼吸了一口才道:「從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和小和尚,小和尚總是纏著老和尚給他講故事,老和尚見實在沒有辦法,便很是認真嚴肅地給他講了個故事,那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和小和尚…………」

  花顏說著這一段的時候,心臟砰砰跳,不是因為悸動也不是因為激動,純粹便就是因為羞恥而心虛。

  心虛到什麼程度?

  心虛到花顏方才還想著鼓足了勇氣才開口,這一長段說下來,聲音越說越小,底氣也是越說越虛,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聽這是什麼姑娘,但是天地良心啊!

  她當真只會這一個故事。

  「訓了本相一番,如今還好意思拿這種東西來敷衍本相?小顏兒你當真是……長本事了。」門後傳來大公子幾聲譏誚的冷笑聲,像是被花顏這所謂的故事,和她那深呼了一口氣的嚴肅模樣氣笑了。

  花顏登時老老實實了,抱著雙腿側靠在門上,老實巴交地回答:「公子明鑑!花顏怎麼敢隨意找個破故事來敷衍公子?只是……公子之前來過濟善堂,若是見過我家幼妹。想必也是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我家容兒她就不是個安靜的性子。確實花顏日日都為容兒講故事不假,但每每花顏給她講故事的時候,那小丫頭都十分的清醒,反而對花顏給她講的那些故事很感興趣,然後便越聽越清醒,越聽越纏著花顏給她講。後來花顏便只能放棄了講故事這一辦法,轉而用史書策論上的文章念給她聽,每每不出半炷香的時間,容兒那小丫頭必定睡著。於是乎,花顏也沒什麼會講的故事,反倒是對史書策論上的文章花顏倒是背得滾瓜爛熟,不如……花顏此時也背給公子聽一聽?」

  「………」

  回答花顏的是廂房內的一陣沉默,不知道大公子是被她氣著了還是怎麼了,總之便就是不說話了。

  天地良心啊!不是她不願意給大公子講故事,實在是她就會這麼一個。花顏心裡叫苦不迭,可反應過來之後發現如此情景,她在這門前給染了時疫的大公子,備上幾篇史書策論好像也十分的不合時宜。

  且不說大公子能不能睡著,至少她蹲在這門邊給大公子被史書策論的舉動絕對會引起李太醫他們的注意,從而變成她的一大黑歷史。


  「公子…花顏是當真不會,不是有意敷衍公子的,公子是何等英明偉大的人?那可是大景國史上最年輕的丞相,又是文臣之首,是太子和皇上最信任的股肱之臣,更是在百戲心目中被無比尊敬的人。公子這樣英明,肯定會明鑑,不會冤枉花顏的是不是?」花顏說到一半,說到自己都沒底氣了,便索性換了對策,直接變成了撒嬌打滾兒求放過。

  也不知道她這番話是戳中了大公子心裡哪個角落,她話音剛落,香坊內便傳來大公子低咳的聲音。

  花顏似乎不用看,就能輕而易舉地想像出公子握起拳頭放在唇邊,掩唇輕咳的模樣。

  「說說你從前吧。」大公子像是累了,說話的嗓音都輕了不少。

  「公子想要聽什麼?」花顏隨即問。

  「隨意。」低沉的兩個字從門後傳來。

  不知為什麼,明明大公子此時隔著門在同她說話,花顏卻總是覺得公子似乎很累很累,像是負著千萬斤的泰山。

  「既然公子說,那花顏便自己挑著說了。」花顏抿了抿唇,從腦海中搜羅出事情來,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公子可知道我為什麼會學廚藝?」

  門後沒有傳來衛辭青的聲音,但花顏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只是自己自顧自的說著,因為她知道門後的大公子一定在聽著,就像是她不用去求著大公子的回應,便知道他在。

  花顏扯唇一笑,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其實是因為從前父親,官職不高家底並沒有那樣的豐厚,同京城中高門大戶的家底自然是沒的相比的,更何況父親在教導我和妹妹身上花了不少的心血和銀錢,所以府中的日子過得下去,但也只能說是過的下去。我記得有一年,那一年我剛八歲,那一年父親因為太過剛正處決了一個顯赫大家的公子,那個公子玩世不恭,因為無法無天地強搶過兩名尋常人家中的少女用於洩慾。當時那兩戶人家的父母告上公堂來,沒有人敢接這紙訴狀,甚至連大理寺的都沒有人敢受理。唯獨只有爹爹受理了,他說一定會為了百姓們討回屬於他們的公道。後來爹爹不顧京中那家高門大戶的恐嚇與威脅,按照律法狠狠的懲處了那個紈絝。可隨之而來的不是功勞,也不是嘉獎,而是罰了爹爹整整一年的俸祿。那一年是家中最為痛苦的一年,爹爹說了我的教書先生不能停,腹中的吃穿用度能縮減便縮減些,也因為沒有辦法按時發給府中下人月銀,爹爹便給他們放了一整年的假,好讓他們可以另外去某一份差事,若是那一份差事做得好,自己想留下便留下,若做不好,第二年也可以回府中依舊在府中謀生路。那一年府中的下人幾乎全部都被遣散完了,廚房沒有了做飯的人,我年紀尚輕,父親忙於公務,母親便想要學著自己做飯,一是省些錢,二也是能夠做出我和爹爹喜歡的吃食。」

  說到此處,花顏想起了當年的時光,臉上浮現出止不住的笑意,無奈又好笑的搖著頭:「可公子猜怎麼著?母親第一回學習做飯,便險些將廚房都燒了去,後來第二次第三次廚房倒是保住了,卻做出了幾道舉世罕見的菜式,比如紅燒魚做出來能當炭火燒,好端端的青菜炒出黑色。花顏想起來都有些好笑,母親向來蕙質蘭心,溫良恭儉。花顏的刺繡和琴畫便是跟著母親學的,母親當真算是一個才女。只是老天爺開了一扇門,便會關上一扇窗,或許廚藝便是母親那一道被老天爺永久關上來的窗吧。後來為了廚房的安全,也為了母親的安全,更是為了花顏與爹爹的腸胃能不受如此嚴峻的考驗,我便去學了廚藝。」

  門後還是沒有傳來聲音,但花顏在冥冥之中就仿佛有什麼感應一樣,她知道大公子就在門後。


  花顏又接著洋洋灑灑說了好多童年的趣事兒,廂房中依舊沒有傳來大公子的嗓音,她估摸著大公子應當是睡著了,便活動了動有些麻木酸澀的腿腳想要起身離開。

  殊不知,花顏只是剛剛站起身來,她動作的聲音就驚嚇到了廂房中的人。

  「不許走。」花顏再聽到大公子的聲音,才發覺大公子的聲音已經徹底從低沉變到了嘶啞,就好像是嗓子被撕裂成了好幾段一樣,很難受。

  花顏一時有些分不清,是她聽見大公子這個聲音之後她自己難受,還是聽見了大公子嗓音中的難受而難受。

  花顏有些遲疑,根本確定不了廂房中大公子是怎樣的一個狀態和情況,她儘可能地靠近門,最後用耳朵貼著門,可除了大公子略微粗重的呼吸之外,她根本什麼都聽不見。

  花顏也束手無策,她只能道:「可花顏什麼都說了,公子再想要聽花顏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了,嗯,不如公子說一說?」

  說著,花顏抬頭看向夜空中掛著的月亮,心中有些飄忽不定,更多的是對大公子此時狀態的擔心。

  她不知道公子肯不肯同她說從前的事情,也不知道公子在聽見他的話之後,會不會覺得是她故意要探聽他的隱私與過去。

  公子的過去會是什麼樣的呢,說不好奇是假的,說不想知道也是假的,不知怎麼她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了從前二公子對她說的那番話。

  「他弒父殺母…他就是一個狗都不如的野種!」

  弒父殺母,簡直就是人倫上最應該被千萬人辱罵的罪名,若是寫進史書,怕是要遭天下人戳著脊梁骨罵的。

  這樣重的罪名背後,究竟隱藏的是怎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花顏確實好奇,也想知道,但她剛才說這番話確實並非有意探問,只是話趕話便說到了這兒。

  想著她還是有些擔心公子會誤會,停頓了片刻之後,便又開始解釋:「公子莫要多想,花顏並非有意詢問,也並非有意窺探,公子若是不肯說,不願意說都是可以的,只是花顏實在沒有故事同公子說了,若公子不想聽花顏被那些無聊乏味又枯燥的史書策論的話,那花顏便就靜靜的守在門外,不走也不打擾公子了。」

  花顏這番話說出來之後,門後的人靜了片刻沒有說話,花顏還是有些失落,但也並沒有繼續再說話。

  只是嘆了一口氣,便靠在門邊合上了眼眸。

  突然,門後冷不丁的便傳來了大公子的聲音,嗓音嘶啞的不成樣子,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活生生的撕裂成了好幾截,他道——

  「本相殺的第一個人是本相的母親。某種程度上來說,衛晝然那個廢物說的也沒錯,本相就是一個弒父殺母的人,你可還想在這兒守著我?」

  大公子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是無數道驚雷猛地從花顏的頭頂劈下,炸得他坐在原地呆愣的片刻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大公子方才的一句話在她腦海中不斷的盤旋縈繞,就如同是惡魔的低語,揮之不去地縈繞在她耳邊——

  「本相殺的第一個人是本相的母親……」

  殺的第一個人,是本相的母親。

  說不害怕是假的,說不驚訝更是假的。花顏一時忍不住,心肝都顫了好幾下,嘴唇一張一合,許久才終於好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輕聲道:「花顏自然是要守著公子的。」


  其實她心裡有些起伏不定,也有些搖擺,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讓她強行的安定下來,讓她無比篤定其中一定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緣由。

  是沒來由的信任,也是花顏弄不懂如何有的篤定。

  「你倒是會哄本相開心。」大公子的聲音嘶啞更帶著喘息,若不是太過明顯的疲憊和痛苦之意,怕是只會要勾的無數姑娘小姐們紅了臉。

  衛辭青的聲音頓了頓,像是沉吟了片刻又好像是思索著什麼,終於下了決心再次開口:「本上的母親是一名出生於青樓的歌妓。而本相的父親,衛承澤……想起來你們人人,都應該慣稱之於衛老太師。那邊就用衛老太師代指吧。衛老太師年輕時為國為民,為了國家和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確然也當真算的是一個好官。只是同歷史上那些完美的清廉好官比起來,他更自私,更自我也是更加的自負。他年輕時初入青樓從不遮掩。縱使是將我那個便宜母親娶回來之後,有了正室夫人,該去的青樓依舊會去。他與我的母親便是在他與衛老夫人的洞房花燭之夜相識,也正是因為那一夜,涼了衛老夫人的心,卻讓我的母親懷了孕。可自古如同他這般的人物,能有幾個長情的,他將我母親換養於城南的一間院子中,我母親便從青樓女子變成了他的外室。可沒過多久,他便不再喜歡我的母親。尤其是知道有了身孕之後,他便是越發的冷漠疏離,甚至屢次給母親灌紅花,想要打掉孩子。因為這個孩子是外室所生,一旦出生,不僅不會成為他的助力,反而會成為他平步青雲道路上一塊最大的絆腳石,會成為他畢生最大的污點。母親不願意,幾次三番苦苦哀求,甚至最後潛逃在外才能將我生下來。可她身子本來就弱,生下本相之後更是一蹶不振,沒過多久便被衛老太師找了回去。」

  說著,大公子像是想到了什麼極為荒唐好笑的事情,抿唇嗤笑了一聲,繼續道:「坊間傳言,他在外養了外室還生了兒子,像衛承澤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讓旁人影響他平步青雲的官途,他將母親接回去是為了勸他一個情意深重有情有義的好名聲。而他將我接回去,確實想要將我掌握在手中,是生是死都由他說了算。可衛老夫人又如何會輕易放過母親,日日折磨夜夜凌辱,甚至這還不夠,衛承澤瘋了,他為了討我那個嫡女的開心,夜夜同她歡好時,逼母親在一旁眼睜睜的瞧著。母親生我時本就遭受了無數苦難,底子又差,後來便自然而然的一病不起,我還記得那年冬天,沒有炭火,就算是廚房中送來的餿飯餿菜也從兩碗變成了一碗。本相五歲的時候,母親便瘋了,她又身染重病,衛承澤生怕折磨不死她,日日帶著我那個嫡女前去刺激母親。後來有一日,不知怎麼母親又不瘋了,似乎是恢復了一些神志,換了從前自己在青樓時的裝扮往外去去了。她走了一整夜,第二天再回來時,丞相府中便有人送來了一大筐炭,小廚房送來的飯食也是我幾年都未曾見過的好。衛承澤罕見的將我喚了過去,可就在那個晚上,等我再回小院子的時候,一場大火徹徹底底的將小院子籠罩,我看見母親在火里起舞,像是一隻浴火涅槃而生的鳳凰。不知為什麼,衛承澤那時候倒是顯得十分有人性,不僅派底下人滅火去救母親,甚至自己也套了濕棉被往裡沖,母親確實被救出來了,可她不再跳舞,臉上也沒有笑容了,就仿佛我看見的只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幻象。那個時候郎中都已經趕了過來,衛承澤要拉著郎中給她看,可母親只是將我拉了過去,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目光看著我,告訴我那把火是她放的。那時候的衛承澤險些要瘋了,不停地安慰著母親,說日後會給他怎樣怎樣的生活。可母親臉上沒有半分笑容,只是拉著我的手,近乎哀求的看著我。那個時候我便知道了,唯有死才是她的解脫。她哀求著我,我從未見過母親身上有那樣的哀傷和絕望。


  我忘了那個時候他們說什麼周圍是什麼人,我忘了所有,我只記得自己費勁提起來的那把劍,顫抖地朝著母親的方向,就在我想要收手的時候,母親像是看見了唯一的希望,一把便抓住了我的手,緊緊攥著我手中的長劍,朝她的胸口捅了過去。本相確實殺的第一個人是自己的母親,若不是本相,母親又怎麼會死?難道你如今還要為本相開脫嗎?」

  花顏實在難得從大公子嘴中,聽到這樣長的一番話,她很難想像在那件事的背後隱藏的居然是這樣血淋淋又悲傷的故事。

  明明只是聽著,自己並沒真的感受過,可她的心裡偏偏就有一股絕望油然而生。

  她替大公子的母親絕望,也能感受到大公子那時候的絕望。

  花顏抿了抿唇,心中充斥著無數複雜的情緒,終究是捋清了思路才開口:「公子怎會如此覺得?此事為何是公子的錯?此事錯在衛老太師太過薄情太過多情,一切的錯都在他的身上,他甜言蜜語砸了真金白銀將公子的母親從青樓贖身,若只是如此,倒也說得上,衛老太師對公子母親有恩。可他錯就錯在不該以情愛為誘餌,騙得公子的母親情義深重之後,卻變成了薄情寡義的模樣。若是按照公子那樣論,那豈不要怪公子的母親不應該生下公子,更不應該跟著衛老太師出青樓?可公子和公子的母親難道不是受害者嗎,受害者便一定有罪嗎?為何就不能是加害者薄情寡義始亂終棄呢?況且以衛老太師當時的視力和能力,他若瞧上了青樓中的哪位姐姐,敢問又有誰能夠拒絕,能夠說不?本就是衛老太師有錯在先,公子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降生在這個世上,公子是沒得有選擇的,自己的父親是怎樣之人,公子更沒有選擇。公子怎能以他人之錯來懲罰自身呢?」

  花顏有些激動的說完,有些害怕自己沒有說到點上,甚至剛才太過激動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了。

  花顏抿了抿唇,像是生怕大公子沒有聽清楚自己方才混亂的發言,又馬不停蹄地道:「總之不是公子的錯,那時候死亡,對於老夫人來說,其實本就是最好的解脫。所有的錯都錯在衛老太師薄情寡信罷了。」

  聽了花顏說的話,消防廂房中中的人靜了片刻,衛辭青扯唇一笑,說不清言語中是什麼語氣,意味不明道:「你倒是會哄本相開心。」

  「不是花顏為了哄公子開心的。而是公子本就沒錯,如今公子什麼樣的苦,什麼樣的亂都受過了,也有了如今文臣之首的位子,再去看那時候,肯定會想,若是那時候自己再堅持一些,老夫人便能成為丞相之母。可公子忘了,公子那個時候才五歲,五歲的時候,花顏連史書策論都看不完半本。公子還要指望自己五歲的時候能夠做些什麼呢?能到五歲的時候,公子變就能夠知曉自己日後定然會權傾朝野嗎?五歲時候的孩子站在那一場鋪天蓋地的大火面前,看不到自己的未來,甚至那個時候他連自己能活到幾歲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如果母親顧著自己還將會遭受多大的凌辱和苦痛,可是他看見了大火中母親翩翩起舞的身影和她從未有過的快樂,也看見了母親從未有過的哀求,所以他才甘願放母親解脫。」說著花顏又生怕門後的大公子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怕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哄他,頓了頓又道:

  「如此一事實則需要極大的勇氣,送自己的至親離開,若換做是花顏,不一定能有那般勇氣趕在那種境遇之下讓母親心甘情願的離開。」

  衛辭青原本端坐在門板後,可身上的疼痛,讓他實在有些難以控制,他剛才同花顏說話的那段時間,身子已經在控制不住的輕顫。

  可疼痛依舊不減,無論是他用多麼強大的毅力或者是,渾厚的內力相抗衡,都沒有辦法。甚至隨著那疼痛,他的頭腦都有些渾渾噩噩起來,意識逐漸渙散。


  能夠讓他勉強保留些理智的,便就是與他一門之隔傳來花顏的聲音。

  許是那疼痛太過強勢霸道,又許是說的這個話題特殊,他渙散的意識,沒有辦法讓他如同平日一樣。

  他說不清楚自己如今是什麼感受,也理不清心裡是什麼情緒,可是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這樣的話,二十八年來從沒有人對他說過。

  那樣哄孩子睡覺的故事,也沒有人給他說過。

  花顏是第一個,也是如今的唯一一個。

  花顏猜想著大公子說這一段往事想必是動了些情緒,應該要給他自己獨自冷靜的空間,所以便沒有說話。

  可花顏剛安靜下來,便很快就聽見了門後傳來的那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還伴隨著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花顏心中警鈴大作,一時也顧不上其他手腳並用的站起來,拍了拍門板:「公子?公子?!」

  剛才還說這話的大公子,突然沒了聲音,花顏連著呼喊了好幾次,房中也仍舊沒有人搭理她。

  花顏這一下徹底慌了,也更加發現自己完全聽不到廂房中大公子的喘息聲。

  她自己沒有辦法,只能著急忙慌的去後堂喊李太醫等人前來查看。

  沒等花顏跑出去兩步,朔風便立刻出現到了她的面前,「花顏姑娘可是公子出事了?」

  花顏言簡意賅的概括了一下方才發生的事情,剛說完朔風整個人便竄了出去,去前堂尋正在給百姓們餵藥的李太醫了。

  不出片刻,朔風便拉著李太醫跑了回來。

  以朔風的武功用輕功乃是易如反掌,但這速度放在李太醫身上便就有些累了,更何況他一整日忙的腳不沾地,都沒有休息過。

  李太醫被朔風拉過來的時候,氣喘吁吁的,他正打算說話,結果立馬就看見朔風一腳直接就踹開了窗戶。

  接著花顏又推著李太醫去翻窗,扶著他翻窗的時候,還不忘將用於覆面棉布遞給他。

  李太醫:……一天天的累得慌。

  李太醫一進去,沒過多久便帶著朔風出來了,而原本倒在地上的大公子也被朔風,抱回了床榻之上躺著。

  「李太醫,公子現在情況如何??」花顏和朔風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李太醫,生怕自己一眨眼,一走神便漏掉了李太醫所說的哪個字。

  「情況…很是糟糕。」李太醫面沉如水,撫摸著自己的鬍子,眉眼間也甚是焦急擔憂:「原本按照老夫的估算,大公子是自幼練武的,身子強健,若是有湯藥加持,便能保三日無虞。可如今那時疫也實在是詭異至極,它竟然能夠引得公子身上舊傷復發,甚至能夠讓公子身上的舊傷變得越發嚴重。如今就相當於公子那滿身的舊傷一併發作,再加上那時疫。時疫有多麼痛苦老夫不必多講,單說是公子身上的傷,兩位都是公子身邊親近的人,公子身上有多少處舊傷,想必兩位都再清楚不過了。如今一齊發作,莫說是公子,就算是那鐵打的身子來了也是要沒命的呀!如今可如何是好?老夫千算萬算,真的偏偏漏了這一處。」

  李太醫說著,急得他在原地團團轉。

  那走過來走過去的焦急模樣,只是光瞧著花顏就知道此次的情況十分危急。

  花顏兀自攥緊了手掌心,攥得指節發白,指甲都刺入了血肉之中,甚至都溢出了幾點血珠,都沒有鬆開的跡象。

  只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在眼下這樣危急的情況之中,保持絕對的清醒和理智。

  「李太醫剛才公子已經同我說了,願意給我們試藥。若是您有什麼已經研究出來的方子,不如……」花顏的話沒說完,便看見了李太醫轉過頭來像是看見了救星一樣。

  李太醫一個箭步就沖了上來,就差把花顏舉起來了,滿臉關切又焦急地望著她:「丞相大人當真如此說了?」

  說著,像是生怕花顏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李太醫又有些心虛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忙著解釋:「姑娘莫要誤會,其實我大景國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如此古怪的時疫。上一次時疫正發生在三十年之前,正是老夫剛剛進入太醫院任職的時候,也曾被先皇派出去照顧染了時疫的病人。這兩日也配出了一個藥方,但因為沒有試藥,所以不敢輕易給百姓用。如今大公子的情況不容樂觀,老夫想來想去也唯有這個辦法了。」

  「李太醫可有幾分把握?」花眼扭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大公子,情況已經越來越差。

  「只有四分。就算是沒有辦法完全治癒時疫,但也應該能夠穩住大公子現在的狀況,再為我們爭取些時間。」李太醫聽見花顏的話,也是沉吟片刻才鄭重出聲。

  花顏同旁邊的朔風對視了一眼,隨即便對著李太醫點了點頭:「,那邊請太醫盡力一試。如今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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