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日後還能記住自己說的話。」
良久,大公子才重新開口,神色晦暗不清,讓花顏有些分辨不出他此時在想些什麼。
「花顏定不會忘。」花顏柔聲說著。
隨即她看向大公子,看著大公子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想說些什麼,可到了嘴邊卻又停住了。
花顏抿了抿唇,便試探著問:「不知公子可是想要說些什麼?或者是想要吩咐花顏做些什麼?」
「並未。」衛辭青掀了掀薄唇,睨了一眼,站在門後的花顏。
花顏來的第一天,他同朔風還在裝著染了時疫想要找出吐蕃國的探子,那個時候只是從這房門的間隙中隱隱約約能看見她在外面忙忙碌碌著。
後來一切事情都發生的太快了,吐蕃國的探子來的太快,意外也發生的太快,那個時候刀劍無眼,他哪裡有心思去看小丫鬟呢?滿心都想著如何能將她救下來。
再後來他染了時疫,是拒絕小丫鬟靠近的,她身子本就弱,又懷了孩子,他本是連城東都不想讓她進,只想讓她在相府中好好的養胎。
再後來就到了現在,他腦海中停留著那段記憶,那一段應該是昨晚他失去理智時的記憶,他說了什麼,小丫頭說了什麼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實在是難以忘懷。
這還是他這幾日來第一次這樣安靜又認真的打量著小丫頭。
陽光從窗外斜灑下來,打在她的側臉上,她本就膚白貌美,加上這幾日的勞累與憔悴,臉上更沒有什麼血色了,陽光映照下來便襯得她皮膚更加的雪白,眉眼間是遮掩不住的疲憊與焦慮,可抬頭看著他時………那流轉的眼波中,卻蘊含著心疼與柔軟。
一如昨晚抱著他的那個小姑娘,眉眼間的溫柔與憐愛,是他從未看見過的東西。
也似乎是他很早很早以前,早到他自己幾乎都忘了是什麼時候,他曾經無比奢望和尋求過的東西。
衛辭青自己不斷回想著腦海中的那段記憶,其實他自己都不太能明白為什麼會有如此的反應,會明明在發了狂喪失了理智的情況下,竟然將內心,那些所有見不得人的腌臢想法全都告訴了她。
這些話他不該說的,就算說也不該對他說的,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昨晚的一切明明都是不該發生的。
可偏偏就是在他喪失了理智的時候,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預期,脫離了他的控制。
只因為小丫鬟毅然決然地進入了城東,看見他染了時疫,又毅然決然地要來隨侍。
從一開始就是超出了他的預期,他不覺得當真會有一個人傻到如此地步,在面臨生死的時候,會有這樣一個人毅然決然地選擇隨自己赴死。
明明,她的身姿是那樣的纖細單薄,她的言語是那樣的溫柔,可他做出來的事兒,卻又是件件鐵骨錚錚。
就算是在官場中沉浸了這麼多年,布局無數,幾乎日日都運籌帷幄,活在陰謀詭計之中的衛辭青,就算他在以往所有布局之時從未出過錯,更是自認為對人性的算計和了解已經是易如反掌。
可偏偏,花顏就超出了他對人性的算計和把握,從不按照他的預想走,永遠都是出乎他意料的存在。
衛辭青不確定自己相不相信花顏所說的話,可他腦海中就是不停縈繞著昨晚小姑娘跟他所說的話——
「不會的,花顏就想讓公子活著。」
「花顏想讓青郎活著,想讓青郎平安無事,好起來,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青郎不怕,花顏會保護你的。」
腦海中的那幾句話不停的迴蕩縈繞,就像是揮之不去的魔咒,就好像他在想著的時候耳邊也會同時響起花顏的聲音,用那樣溫柔那樣幼稚的語氣,跟哄三歲小孩子似的。
把他當三歲小孩子哄是嗎?衛辭青扯唇一笑,唇邊噙著的笑容最是譏諷不屑,可眸中卻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柔軟:「真是幼稚!」
花顏在門邊,但廂房中實在是安靜,她也自然聽見了大公子這一聲,垂眸捏著自己的手指,小聲吐槽:「現在知道幼稚了,現在不是你硬拉著我讓我幫你講故事的時候啦?故事講完了,人要哄完了,你跟我說幼稚了,你當時幹嘛去了?」
殊不知,正是因為廂房太過安靜,除非花顏不出聲,否則她一出聲衛辭青定然是都能聽清楚的。
「我當時也跟您說幼稚了呀,那還不是你讓我說的啊,你以為誰念叨著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能念叨一晚上啊……」花顏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自認為極為小聲的吐槽著,還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大公子,得出結論:「一點都沒有昨天晚上可愛。」
花顏說完,自己是爽了,可是剛一抬頭,就撞進了大公子那雙漆冷幽深的眸子中,那雙鳳眸中含著的笑意和散漫,儼然已經將她整個人都看透。
花顏登時就站直了身子,心裡一咯噔,恨不得自己咬了舌頭,呸呸呸呸,她怎麼就偏偏忘記了大公子耳力勝於常人,要吐槽也應該在心裡默默的說的,這回肯定被聽見了。
花顏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結果誰知道大公子只是深深的看了她片刻,便移開了眼眸。
隨即聽著他低沉的嗓音響起,「你出去吧,讓朔風進來,本相有話同他說。」
花顏輕聲道了聲是,便出去換了朔風進來。
朔風進來的時候,便看見自家公子已經從床榻上起來了,到了一邊的書案前,像是察覺到他的到來,一邊執筆寫著什麼一邊道:「便就站在那處吧,不用過來了。」
「公子,可有什麼吩咐?」朔風有些忐忑不定地看著自家公子。
衛辭青坐在桌案前,執筆在宣紙上寫下自己要交代的東西,並低聲交代道:「若今日試藥失敗,待我死後………」
衛辭青剛剛說出來一句話還沒說完呢,立馬就被一旁的朔風義正言辭地打斷了。
「公子,您是在說些什麼胡話?!」朔風一聽就急了,自家公子難道是要交代遺言嗎?可是怎麼可以?大公子用了多少的努力才到今天的位置,他和行之都是一清二楚的,連忙勸說道:「公子您不要如此,李太醫今日他們發現的方子很是有把握的,一定能夠治好公子的。」
「可凡事都有萬一。世上又有什麼是絕對的?」相比於朔風的激動。衛辭青顯得平靜又淡漠,手裡的動作並未停止,只是說話的語氣顯得低沉又柔和。
確實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就如同他從來覺得,沒有人會在如此情況下還會義無反顧地為了他而前來。
聽著他說的話,朔風許是也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能任由他繼續交代:
「倘若是要失敗,本相死了,便將本相書房中的那本書冊,交與太子殿下,他想要的一切都在那裡面。我們從前的計劃便也可以提前,你若是沒底,便讓行之去做。至於做完事情之後,你同行之等一眾死士,若有自願離開追求自由者,賞金千兩送他歸去。若有不肯離去者,便再去為我辦一件事,至於是何事,本相已經寫在這宣紙之上,你們照著去辦就是。至於屍體如何處理,聽花顏的。」
「是。」明明大公子還沒走,還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可大公子說出來這番話,卻讓朔風止不住的眼紅,他一個大老粗眼裡全是淚水,磨磨唧唧的像什麼樣子。
但他還是忍不住,低頭自己偷偷的用袖子擦眼淚,仔細聽著大公子的交代,雙手從大公子的手中接過了那張宣紙。
「公子…您這是要…」朔風雖說懂不得什麼太大的道理,也沒看過什麼史書策論,腦子更是一根筋,但好歹也是學過些字的,他看著面前宣紙上的內容有些躊躇不前。
只見宣紙上赫然寫著他若是死後對花顏的安排。
其實也不怪朔風有些不確定,因為那宣紙上赫然寫著,等公子意外身故,便娶花顏為正室夫人,蒼梧苑所有家財產業,全交由她一人,任她處置。
朔風有些不確定,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望向大公子問:「公子,花顏姑娘是罪臣之後啊,您當真要娶她為正室夫人嗎?」
也不怪朔風問,他雖然是和花顏相熟,但歸根究底,花顏和大公子在他心中自然是自家公子占的分量更重些。
花顏若只是側室或者是通房,丫鬟依舊能夠陪在大公子的身旁,可如果花顏以現在的身份成了公子的正室夫人,哪怕這是公子死後的安排,他也會有些擔心會影響了公子的名聲。
「活著要顧及官聲,可若本相都死了,難道還怕眾人非議?」衛辭青冷哼一聲,眉眼間儘是涼薄不屑。
「…是。」朔風也只能抿唇應是。
「若是有幸本相能活下來,那便是天意,方才一切都當你未曾聽見。」衛辭青沉聲說著,頓了片刻之後又道:「以便將本相書房中那封書信立即進宮上奏皇上,稟報皇上此事已經到了成熟之時,可伺機而動。本相,要還他們一個清白。」
這一下說完,還沒等朔風說話呢,門外便傳來了敲門聲——
「丞相大人,藥已經熬好了。」
是李太醫的聲音,衛辭青示意朔風將那紙收好,莫要叫旁人瞧見,自己則是回到了床榻上倚坐著。
出乎意料的是,花顏並沒有跟著李太醫和周郎中進來。
衛辭青只是平淡地掃了兩眼,隨即便伸手接過來李太醫手中的藥碗,沒有半分猶豫地一飲而盡。
而此時正躲在門邊,偷偷看著花顏,眼淚有些控制不住了。
這一碗下去,生死不定,說不定…
呸呸呸,大公子吉人天相定然不會出意外的,她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花顏止不住的在心裡說著,攥著手邊的門沿攥得指節發白,看著大公子一下比一下更蒼白的臉龐,她真的忍不住了,眼淚從眼角滑落。
就不說是跟大公子了,就只是她在路邊撿了個流浪狗狗回家,悉心照顧,幾乎是日夜相對的相處了大半年,那狗狗可能要死了,肯定也是會傷心至極的吧。
何況是眼前,屢次救她於水火之中的大公子,就在他眼前喝下了那碗沒有人知道是毒藥還是解藥的湯藥。
大公子有多麼的隨意灑脫,花顏的心裡便有多麼的絞痛。
李太醫和周郎中看的也是熱淚盈眶,就連後堂中各司其職的百姓們也都停住了自己手中的動作,齊刷刷地看向了最角落的那間廂房,關注著裡面的一舉一動。
丞相愛民如子,這麼多年來為國為民,做下了無數樁好事兒,如今面對時疫,更是想都不想地自願試藥。
是拿性命試啊!
他們如何能夠不感動,如何能夠不打心底里便敬仰他?
「按照書上所說,只需要服一碗藥便能解,只是服了藥之後,便會立刻陷入昏迷,是好是壞便看醒與不醒了。」李太醫給衛辭青把著脈,看著已經昏迷過去的丞相大人,臉色無比的凝重:「只是此地還需要有人守著,你們先出去吧,老夫守著就好。」
說著李太醫便要驅散周郎中等人,可他剛說完花顏便三步化作兩步地沖了進來,有些緊張慌亂地看了看周郎中,又看向李太醫:「外面還有那樣多的百姓需要照看,離了李太醫怕是不行,不如讓花顏守著吧。我守著,親眼看著公子才能安心。」
她說完,李太醫和周郎中等人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如此情況,他們還能說出什麼拒絕的話呢?
李太醫和周郎中都只是朝著她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便出去了。
花顏坐在床邊,眸光就像是被粘住一樣,落在他的身上就離不開了。
她難得,這樣仔細認真的打量著他。
平時要麼是她不敢跟他對視,要麼便是對視了她也只敢草草地看幾眼,哪裡能夠看著這麼安靜的大公子。
前幾日還將她攬入懷中的人,現在便毫無生氣地躺在她的面前,甚至連生死都不確定,有可能方才已經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面了。
無數的悲傷與心痛從靈魂深處涌了起來,如同潮水一般將她淹沒,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從眼角溢出。
就連思緒也已經跟不上行動,她已經握住了大公子寬大修長的手,緊緊握在手裡,一動不動地坐在他的身邊。
花顏好像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什麼都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也注意不了別的事情,也許是她的注意力已經全放在大公子身上,內心數不清的,心慌和害怕讓她沒有辦法冷靜下來去思考。
整整一天過去了,中途李太醫和周郎中進來,給大公子把過兩次脈,第一次是周郎中,他說沒什麼異常。
可花顏瞧著周郎中那不敢跟自己對視的模樣,下意識便覺得不對,連忙問:「公子的脈象究竟如何,還請周郎中全數告知,花顏承受得住,就不許郎中編話騙我了。」
「既然姑娘如此說了,那在下也就不猶豫了。此時的情況十分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在下學術不精,一時間沒有辦法摸出大公子的脈搏。」周郎中說著也很為難,按照道理來說,不管是怎樣,至少應該是有脈搏的啊…
「不行,我這邊去請李太醫進來試試,許是我學藝不精。」說著周郎中便急步跑出去尋李太醫。
李太醫很快就來了,看著花顏臉上滿是淚痕的模樣也很是不忍心,他先給大公子把了脈,可得出來的也是一模一樣的結論。
沒有脈搏,就是沒有脈搏。
這回不僅是周郎中滿臉的驚慌失措,就連李太醫都徹底慌了神兒,一瞬間眼淚奪眶而出,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花…花顏姑娘,當真是摸不到一點脈搏。」
此話一出,不僅是花顏,在場所有的人都知道沒有脈搏意味著什麼。
沒有脈搏,只有死人才沒有脈搏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說不定是你們哪裡的弄錯了?大公子絕對不可能就這樣……我不信,我不相信。」朔風一聽見他們的話,整個人都要瘋了,滿眼都含著淚水,一個箭步就衝到了床榻旁邊,他也試著去把大公子的脈搏,雖然他不懂醫術也不知道脈搏如何分辨出身體情況,但有沒有脈搏,但凡是個人都能摸得出來的吧!
「我不信,我絕對不信!」朔風根本不敢相信大公子會如此離去,可一把上大公子的脈搏,便瞧見朔風的臉色,唰的一聲變得蒼白難看,「不信,我不相信,不可能的,肯定是我有問題,大公子絕對不可能就這樣死了的。」
朔風像是在說服大家,又好像是在同大家據理力爭,可等他真的確定了,大公子真的沒有脈搏之後,他的喃喃自語又好像變成了自我欺騙和心理安慰:「脈搏這個東西不准,說不定他就是有很奇怪的情況,沒有脈搏也不能代表這個人死了啊!!明明沒有呼吸才會死……」
朔風這一番話說出來,其實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是對的還是錯的,可他只知道,大公子不能死,公子死了他們這群人該怎麼辦?
朔風說著,像是溺水的人極其沒有安全感,想要在水中撲騰著尋找到一個支撐點一樣,手忙腳亂地去探大公子的呼吸。
可等他真的將自己的手指放到大公子的鼻前時,整個人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雙眼呆滯木訥地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明明在整個大景國都沒有幾個人能夠匹敵,進入皇宮大內如探囊取物一般輕易的人,眼下卻被嚇得面色灰白連連後腿險些就要跌坐在地上,還是他身後的周郎中和李太醫看見了,急忙扶住了他的身子。
朔風好像什麼都感知不到,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躺在床榻上的高大身影,像是看見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一樣連忙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又不想相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有呼吸?!!不可能,大公子不可能就這樣死了的?!」
「朔風侍衛,我們都知道你很傷心,我們也很傷心。丞相大人是多麼好的人,是多麼英明神武的官員?自從丞相大人進入官場之後,做了無數對百姓有利的事情,也敢為無數百姓申冤,在官場上建樹無數,為國為民,經常為了國家百姓的事情夙興夜寐。我們所有人都十分尊敬他,打心底里仰望他,若說是從前沒有面對面的接觸過丞相大人,還不能夠清楚他有多麼的剛正不阿,賢明清廉,可這一次時疫的事情,我們已經能夠看得明明白白了。」周郎中說著說著,眼淚也控制不住地從眼眶流了出來,滿眼都是對大公子死去的哀傷和自責。
「都是老夫不好,是老夫學藝不精,是我醫術不夠,才會為這一個時疫所難倒。都說我害了丞相大人,若是老夫能夠早一些配置出治癒時疫的藥方,或者我能配出正確的藥方,大公子又怎麼會英年早逝?都怪老夫……老夫枉為太醫院院正啊!!」李太醫這一番話說的是老淚縱橫,越說越傷心,越說越自責,說著說著整個人身形不穩,眼看就要倒過,還是周郎中眼疾手快將他扶住,才免於一難。
不僅是李太醫和周郎中等人,就連剛才明明還在後堂忙著煎藥,照顧病人的百姓們,在聽見李太醫說大公子出世的那一刻,瞬間便湊到了最角落的廂房外,一雙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床榻上的高大身影,滿眼的不舍和不敢相信,最後竟都是眼淚奪眶而出。
一時整個廂房之中,衝刺者百姓們的痛哭聲和周郎中李太醫的自責聲。
整個廂房,唯有兩個人是安安靜靜的,一個便是沒有脈搏沒有呼吸的大公子。
另一個便是呆坐在大公子床榻邊的花顏,她像是呆傻了一般,剛才全程沒有一個表情變化,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可直到聽見李太醫那一句,情緒激動的「若是我能配出正確的藥方,丞相大人何至於英年早逝啊?!」。
李太醫的這一句話就好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花顏和外界所有的隔絕。
李太醫正在自責的時候,花顏像是染了時疫的病人發狂一般,偏過頭死死的盯著他們所有在哭的人,厲聲怒吼:「什麼英年早逝!絕不可能!像大公子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死?!只不過是沒有了呼吸,沒有了脈搏,大公子不可能死的!」
一時之間,花顏周身強大冰冷的氣場將整個場面瞬間控制住。
在場的人,不管是李太醫周郎中還是同花顏一起照顧病人的百姓們,就算是從前在丞相府蒼梧苑曾相處過一段時間的朔風,看見眼前的花顏也徹底被嚇住。
花顏從來都是溫柔善良的,同旁人說話也都是輕聲細語的,搖著蒲扇煎藥的忙碌身姿也是纖細而單薄的。
這些日子花顏在他們心裡留下的所有印象都只有兩個詞,柔弱而堅韌。
他們甚至連花顏生氣都沒有見過,更何況花顏此時突然變得冰冷而強勢,和平日的她簡直是大相逕庭。
直到花顏眉宇間儘是冷漠和強勢之時,眾人才發現原來氣場是當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相貌的。
平日裡看著花顏只覺得和藹可親溫柔美麗,可如今在看著花顏生冷的眉眼,他們所有人才發現花顏的美當真是帶了攻擊性的。
最先反應過來的反而是朔風,他已經淚流滿面,可在看見花顏因為大公子發瘋時,他猛的深呼了一口氣,用手三兩下便擦去了臉上的淚水。
他緊張又艱難的咽了咽口水,很是不忍心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出言寬慰花顏:「花顏姑娘,請您冷靜些。大公子的情況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雖然我們也很不願意相信,很不敢相信,可大公子已經沒有脈搏,沒有呼吸了,縱使是神醫在世,恐怕也是再難救回來的。若是公子看見花顏姑娘因為自己而瘋狂,恐怕也是不開心的吧。」
「我不管你們說什麼,不管你們說什麼,就算是說破了大天去,我也絕不相信大公子就如此走了!絕不可能,他絕對沒有死!」花顏也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樣一個狀態,她就好像入了魔一樣,站在大公子的床榻前,拼了命地搖頭,眼神和動作也是從未有的堅定強勢。
「花顏姑娘!」朔風看著花顏這樣瘋癲的模樣實在是心疼至極,可他答應過公子,若一旦他身有不測,一定要幫公子辦好他交代的事情,自然也見不得花顏這樣傷害自己,「屬下也不相信,但姑娘您先讓開,讓我們將公子的……屍身…抬出去吧!」
最後那半句話好像用完了朔風全身的力氣,說完之後,他甚至都沒有勇氣直視花顏的眼睛。
「不可能!我絕對不可能讓你們碰他的!我說了他沒有死,他是怎樣的人你們不知道嗎,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輕易就死呢?!他明明那麼想活著的一個人,若是自己沒有把握,怎麼可能會輕易答應試藥?!他運籌帷幄,從來沒有算錯過的,真的沒有死,你們相信我!還有他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完,他怎麼可能就放心自己這樣走了呢?!他……他答應過我,要還我爹一個清白的!」花顏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可是她知道大公子不能死,她不要他死!可臨到頭了,花顏情緒激動時也根本想不出來,大公子從前對她許過什麼樣的承諾。
到了此時花顏才發現,原來她跟大公子說了這麼多的話,真正算得上承諾的也只有那一句「你爹不會死」!
大公子從來沒有給過她別的承諾,以至於花顏想找一些他還沒有能夠完成的事情去說,她甚至都想不出來還有什麼。
面對花顏的情緒激動,顯然廂房中的其他人雖然痛苦雖然哀傷,可沒有人相信她。
沒有脈搏沒有呼吸,他們就算是想相信,也沒有辦法給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花顏看著朔風他們向前的動作,便知道他們是想要將大公子的屍身抬出去處理了,她整個人行動已經快了思緒一步,拔下頭上的簪子抵到自己的脖頸邊:「他沒死!你們為什麼不肯相信我?!難道你們都不想讓他活嗎?!但是因為時疫才這樣的!他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的,他可以向朝堂上那些不管事的官員一樣,做一場戲,或者裝傻充愣,都不會有今天了。不管是想要抓到吐蕃國的探子,還是想要為百姓試藥,這都不是為了自己啊!今天,你們誰再敢靠近一步,我便用力一分!你們想要動他,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花顏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氣性,更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膽子,她只知道自己那一刻已經沒有了理智,在聽見大公子死了的那一刻開始,她整個人就好像被內心所有的情緒操控了一樣,她只知道他不能死。
花顏不想有朝一日,跟自己的孩子說,你們爹爹是多麼的偉大,多麼的大公無私,為了國家為了百姓而死的。
她不想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還沒有出世就沒了父親。
「花顏姑娘!」
在看見花顏將那簪子抵到自己的脖頸處時,朔風李太醫和周郎中幾乎是異口同聲脫口而出,滿眼驚慌失措地看著她。
不僅是他們,就算是在門外,窗外目睹著一切發生的百姓們,一顆心也高高地懸了起來,他們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因為他們的響動而刺激了現在情緒瘋狂的花顏。
李太醫嘗試去勸花顏:「花顏姑娘莫要激動,您現在懷有身孕,情緒太過激動對胎兒有害。花園姑娘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聽老夫說,不是我們不願意救丞相大人,甚至我們每一個人都想讓他活著,想讓他活得好好的,想讓他長命百歲,或者活個幾百年。可事與願違,這都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可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如今姑娘這樣攔著我們,也是於事無補啊。可若是此時能夠及時的將大公子的屍身呈上去,那就是一個為國捐軀的好名聲,千年萬年也會被後人所記住所尊崇的!」
「放屁!人都沒有了,要名聲有什麼用啊?!」花顏此時明顯已經是沒有理智了,連罵人的粗鄙之言也是脫口而出。
「花顏姑娘,您就讓屬下幫公子處理身後事吧,公子在試藥之前便早已經想到了會有此一遭,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吩咐給屬下了,包括花顏姑娘您在內。」朔風生怕花顏不信,一邊說著,一邊連忙從懷中拿出方才大公子給他的那張宣紙,急忙道:
「公子說了,若是他不幸身故,便將丞相府蒼梧苑所有的產業,全數交由給花顏姑娘您自己處理。花顏姑娘不用擔心您以後的生計,而且公子也說了,等他身故之後便要抬您為正室夫人。」
殊不知朔風那張紙剛拿出來,想要遞給花顏看的時候,花顏一把搶過了那張紙可看也沒看一眼,竟然是毫不猶豫的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那張紙撕成了碎片。
就在朔風以及所有人都呆愣的情況下,花顏的眼淚奪眶而出,這些日子已經哭得她眼眶紅腫,可他此時依舊沒有半分地退縮動搖,像是毫不在意剛才朔風所說的東西,厲聲反駁:「人都不在了,要那些東西做什麼?!我說了大公子真的沒死!」
說著,她好像也終於沒有了些底氣,生怕朔風他們一群人不相信她所說的話,又像是在給自己的堅持找出些許的底氣和支撐。
她轉身,一把便握住了大公子的手腕,隨即看著他們所有人道:「公子沒有死,他明明還有體溫!不信你們試試!」
花顏說完,可再抬頭的時候就看見,李太醫等所有人都是雙眼含滿了熱淚,就那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除了哀傷之外,剩下的竟然是化不開的憐惜。
可沒有一個人動,也沒有一個人說話,就好像他們已經知道了真相,卻無動於衷地看著花顏為了一個自欺欺人的結果歇斯底里,因為他們不信,所以他們憐惜。
「你們相信我。」這句話花顏好像已經說的嘴都起泡了,她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之類的,連忙扯著李太醫的衣袖將他拉過來,然後把李太醫的手按在大公子的手腕上,滿臉堅定地看著李太醫,那眼神簡直執拗得可怕:「李太醫您再試試……公子真的不可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
也正在這個關鍵時候,還沒有等花顏說完,李太醫便直接出聲打斷了她的話,瞳孔驟然放大,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說話聲音顫顫巍巍地吐出兩個字:「等等!」
「李太醫!」花顏看著李太醫那表情,又看了看李太醫的手,發現他再次在給大公子把脈。
李太醫那兩個字,就好像一道凌厲的刀影,瞬間將深淵無盡的黑幕割出一道口子,而整個人身處於深淵之中的花顏,也在無盡黑暗中終於窺見了一絲光明和希望。
花顏不敢再多說話,生怕驚擾了李太醫給公子把脈,只是兀自不自覺地攥緊了李太醫的衣袖,就好像是溺水者終於找到了茫茫大海中最後一塊浮木,絲毫不敢鬆手,生怕一鬆手就發現眼前一切都是假的。
隨著李太醫那一句等等說出來,周圍的朔風周郎中,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發現了希望一般緊張又擔憂地看著床榻上的大公子,又看向正在把脈的李太醫,眼睛一眨不眨的,眼神不敢有半分挪動,就好像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錯過了什麼重大的事情。
周圍的百姓們更是不敢呼吸,幾乎都是屏住了呼吸,眼睜睜地等著李太醫把脈之後的那一句。
「怎麼可能?!脈搏…」李太醫的眉頭皺的越發緊了,像是發現了什麼更不好的事情一般,卻又像是發現了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而不敢輕易確認,他把脈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再次確認之後,他的眉頭驟然一松,頓時喜上眉梢:「活了!活了!當真活了!!」
李太醫自顧自地大喊著,這三句話的底氣完全是呈階梯形的增加。
他說完之後,隨即馬上又反應過來,扭頭過來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花顏等人:「大公子沒死!大公子不僅沒死,而且根據脈象來看,大公子身上的時疫也已經治好了。只是這兩日時疫太過兇猛,又是發狂,又是傷人的,所以讓公子的身體如今還有些虛弱,但不是什麼大問題。以大公子的恢復速度,只要好好將養個兩三天,也就恢復過來了。」
一瞬間朔風等人也都是大喜過望,基本上全都陷入了狂喜之中,原本在房間外緊緊看著的百姓們,剛才還連一聲大氣都不敢喘,現在已經瞬間破涕為笑,抱著自己身邊的人不停的高興了起來。
整個廂房都充斥著他們高興地說話聲。
花顏更像是方才的一遭已經用盡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氣和精神。
在聽見李太醫給出結論的時候,花顏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整個人身形一晃,便朝著身旁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