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顏無所適從地想要用手臂遮掩些什麼,卻被站在身後的李嬤嬤按下了手臂。
李嬤嬤透著銅鏡中和花顏對視,笑得溫和,給她披上霜白繡杜鵑長披風,循循善誘:「顏姑娘如此聰慧,也心甘情願成了通房丫鬟,心裡自然是清楚,在這偌大的後宅之中,矜持無用,廉恥無用,只有得到主子的歡心才能為自己謀到好出路。顏姑娘放心,老夫人已經替您安排好了,等您進了佛堂,以您這樣的容貌身段,只要在二公子面前露了臉,定然會有出頭之路。」
花顏咬著唇,手裡攥著披風不敢鬆手,終是對著李嬤嬤點了點頭,神色乖順:「嬤嬤說的是。」
說完,李嬤嬤便帶著花顏朝著佛堂去了。
原本在這聽雨軒中並沒有佛堂,八年前衛家二公子衛晝然一心向佛,死心塌地地想要出家,甚至一度到了剃度的節骨眼上,衛老夫人以死相逼才勉強將衛二公子攔了回來,最後只能妥協將聽雨軒的主院改成了佛堂,用以衛二公子帶發修佛。
佛堂門前,守著兩名小廝。
一瞧李嬤嬤來了,那兩名小廝忙迎上來,問:「李嬤嬤,什麼風將您吹來了?可是有何要事吩咐?」
「無事,老夫人說二公子既然病了,須得多派兩名婢子伺候著才能放心,我今日便特意選了兩名來。」李嬤嬤解釋道,掛著淺淡威嚴的笑,不動聲色地問:「眼下是誰在裡頭伺候?」
「回嬤嬤,還能有誰,當然是紅豆姑娘,您知道的,二公子向來青睞紅豆姑娘多些。」小廝笑著回答。
李嬤嬤並不驚訝,只是笑容淡了,多添幾分威嚴:「二公子病了,一直只讓紅豆再旁伺候,如今她侍疾也累了,喚她出來,換人進去伺候。」
「是。」小廝聽完,忙不迭進去了。
不多時,紅豆便出來了。
昨日那突如其來的一撞,花顏並未看清她的長相,如今才好好看了個清楚。
紅豆穿著水紅綾子襖兒,粉紫緞子背心,內裏白綾細摺裙,是衛府後宅中一等丫鬟的日常著裝。
只是她頭上那支點翠金釵,頗顯貴氣奢華,顯然不是一個普通一等丫鬟能買得起的。
可見二公子對她的青睞。
最讓花顏愣神的,卻不是她頭上不合身份的珠釵,而是紅豆那張和她至少有五分相像的臉!
紅豆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李嬤嬤身旁的花顏,眸中划過一抹譏諷輕蔑,隨即看向李嬤嬤卻又帶上笑容:「多謝老夫人和李嬤嬤體恤,奴婢這便退下。」
說完,見李嬤嬤點了點頭,紅豆帶著笑抬腿離開,和花顏擦肩而過之時,冷笑一聲。
李嬤嬤帶著花顏進了佛堂,朝著裡面那道人影俯身回話:「奴婢見過二公子,奴婢受老夫人吩咐,帶了婢子前來侍疾。」
那人並未說話,整個佛堂中只有不斷迴蕩的敲擊木魚聲。
李嬤嬤顯然已經見怪不怪,扭頭朝著花顏使了個眼神,便帶著旁人下去了。
只剩下花顏二人。
佛堂中充斥著厚重檀香,淡黃帷幔影影綽綽,隱約露出那筆直挺拔的人影。
花顏端著一盞茶,低著頭沒敢看,頗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唇,柔聲開口:「二公子……」
還沒等她說完話,就聽見前面傳來男子溫和的聲音:
「你恐怕又是母親選的女人吧。」
花顏面色微白,大著膽子柔聲勸說:「奴婢絕不打擾二公子,二公子靜心禮佛便是。」
「不必了,我無需你伺候。你出去,喚紅豆進來。」面前跪在蒲團上敲擊木魚的僧袍男子說道。
只聽語氣和嗓音,倒像是個溫柔的。
「奴婢乃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前來,您…」花顏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只見衛晝然驟然起身,抬手不經意間將茶掀翻,動作不經意間掀起她的披風,春光乍現。
衛晝然掛著溫柔的笑,讓人如沐春風,隨手將她的披風攏好。他只當她是青樓里出來的女子,甚至未曾扭頭看她一眼,便含著笑溫柔道:「你雖是青樓出身,但既然進了我衛府,便不可如從前一般不知廉恥,水性楊花。更不可在佛堂做出如此放浪形骸之事。至於旁的,我確然不需要你伺候,木知,將她帶下去。」
說完,甚至還拂了拂袖,像是碰了什麼髒污一般。
明明…他全程都帶著笑,說話也是溫溫柔柔。
熱茶燙了花顏滿手,登時紅腫起來,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兩名小廝拖了出去。
沒完成交代,花顏如何敢走,只能跪在佛堂外一個勁兒磕頭求情:「二公子求您讓我進去吧!求二公子開恩!」
不多時,半黑的天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寒風料峭,她本就穿的單薄,跪在冰涼的大理石磚上更是瑟瑟發抖。
右手焦疼不已,她低著頭盯著地磚,數不盡的淚珠和雨水混在一塊,鼻頭酸澀,心中像是塞了塊巨石堵得生疼。
她不能就這樣被趕出去!
可任由她再如何磕頭,佛堂中人都毫無反應。
正在此時,紅豆去而復返,看見了跪在雨中的花顏,停了下來。
花顏正磕著頭,手背上突然傳來鑽心的疼,紅豆裝作若無其事地從她被燙傷的手背上踩過,隨即她聽見那道嬌俏得意的嗓音——
「我當你有幾分本事呢?也不過如此,連讓公子多看你一眼都做不到,就是空有一副狐媚樣子的花瓶,和從前那些水性楊花的人也沒什麼不同,當真無用啊!」
說著,紅豆的腳甚至在她手背上碾了又碾。
花顏疼得蒼白的俏臉皺成了一團,抬頭看著紅豆帶著勝利者的笑容進了佛堂,在紅木門合上的同時,她看見衛晝然笑著將紅豆摟進懷裡。
同時傳來她的嗓音:「公子……這位姐姐跪在門外,您不看看麼?」
「你當真捨得讓我看?」是衛晝然的笑聲。
紅豆嗓音嬌俏勾人:「公子若是要瞧,奴婢自然也是沒有辦法的。」
門外守著的小廝神色毫無波瀾,顯然是早就習以為常。
花顏想起桑桑的話,二公子衛晝然身邊最得寵的,便是眼前這位紅豆。
瓢潑大雨揚揚而下,花顏不知道在佛堂門外跪了多久,只知道從天明跪到天暗,夜幕籠罩而下。
那兩名小廝看著這樣嬌弱的姑娘險些暈倒在佛堂門外,都很是不忍心,趁著要去用飯的時候勸說:「姑娘…您快回去吧,二公子向來是只認紅豆姑娘的,您在這兒跪再久也沒用,反而還傷了您的身子。」
花顏冷的縮跪在地上,凍的控制不住渾身發抖,蒼白著臉搖頭:「多謝兩位小哥,我…我再等等。」
那兩名小廝見花顏不肯離開,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結伴離開用膳了。
花顏一個人跪在佛堂外,她沒注意到,自己身後不遠處的兩道人影。
「主子,想來定是老夫人故意安排,顏姑娘身子本就單薄,之前受的傷前幾日才養好,如今這樣往死里淋雨定是不成,我們要不要去……」行之心有不忍,舉傘向身旁衛辭青稟報。
「讓她長長記性,日後也知道該選誰。」男子修身玉立,清冷的丹鳳眸盯著那不停磕頭的身影,眸中暗流涌動。
剛說完,那單薄嬌弱的身影像是沒了力氣,不受控制地朝一旁暈倒過去。
「主子…」行之還要再勸。
殊不知,他還沒說話,身旁剛剛說要給個教訓的衛辭青,一個箭步便沖了出去,嚇得行之急忙跟上:「主子,傘!您不能淋雨啊!」
衛辭青置若罔聞,三步並作兩步到了花顏面前,下一瞬就被人攥住了衣角。
花顏只覺精神恍惚,渾身發燙無力地倒在水泊。
恍惚間,那雙熟悉的玄色鑲玉祥雲紋官靴進入眼帘,她顫抖地伸出手扯著那人的衣角:「求您……」
接著,頭頂傳來清冷低沉的嗓音,帶著譏諷:「這就是你一片真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