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很想你。」
「還有,我們的寶寶。」
江硯低頭看她,眼神乾淨明亮,很軟,像個無措的少年。
片刻後眼底笑意加深,嘴角梨渦溫柔灼眼,安靜看她,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一個星期沒見過面,現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顧桉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小聲說:「要抱抱。」
「穿警服不能抱,」江硯眉眼微微彎,語氣輕而無奈,哄小朋友一般,「回家再抱,好不好?」
「我忘了……」顧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仰著小臉看他,「那你現在可以下班嗎?」
周六,明明不是工作日,對於江硯來說卻並沒有什麼區別。
偵查、破案、追捕、各種重大案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不知道有多少時間黑白顛倒,平平無奇的休息日對於這個群體來說,總像是痴心妄想。
江硯下巴微揚,摸摸她頭,「等哥哥去換衣服。」
顧桉圓眼睛裡儘是驚喜,一眨不眨看他轉身時瘦高的背影。
黑色作訓服被他穿得很好看,一群面孔陌生又稚氣的新人跟他問好,江硯微微頷首大步走過。
他們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有小伙子齜著一口大白牙:「領導媳婦兒好!」
冷不丁一聲喊,顧桉像只被嚇懵地小兔子,這時發頂被人彈了個腦瓜崩。
她吃痛皺著小眉毛回頭,正好對上顧楨略帶戲謔的眼,親哥此時抱著手臂居高臨下看她。
「哥!」顧桉沒有炸毛,笑出跟他同款的小虎牙。
親哥這種小學雞打招呼行為,無語且幼稚,可是真的好懷念啊……
「我領導手臂受傷了,」顧楨嘴角吊著,換下警服當真不像個好人,「著急回來只簡單處理了下。」
顧桉心一下子提起來,一著急甚至有些語無倫次:「這麼著急幹嘛呀?萬一傷口發炎怎麼辦……很嚴重嗎,是怎麼傷到的?」
「就貼個創可貼的事兒,」顧楨無所謂道,微微彎了腰看她,「說是急著回來見某個人,沒想到我領導還是個粘人精,嘖。」
顧桉臉頰微微發燙,就見江硯從更衣室出來,顧楨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走開,和江硯錯身而過時,吊兒郎當簡要打了個招呼,「領導走好。」
「走了,回家。」
江硯手指勾著車鑰匙,半句不提受傷的事兒。
初夏,他穿寬鬆的淺藍長袖襯衫,平時袖子都會折兩折。
現在腕骨處扣子扣得嚴嚴實實,只有領口開了兩顆,露出白t恤領口。
顧桉忍著心疼,「我們先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荊市人民醫院。
江硯受傷是在三天之前,當時任務緊急簡單處理過,不算特別嚴重,但是換了尋常小老百姓來說,大概也要嚇得在家養個三五天。
他參與偵查的特大案件,人員多省市抽調專門成立的專案組,危險係數高到難以想像。
只是對於受傷堪稱家常便飯的刑警來說,這樣的皮外傷是不幸中的萬幸,所以才會被顧楨戲言「貼塊創可貼的事兒」。
醫生簡明扼要:「把襯衫脫了,把傷口完整露出來。」
江硯低頭,修長乾淨的手指落在襯衫領口。
襯衫搭在一邊,身上只剩一件乾乾淨淨的白t恤,顯得人一場冷淡清俊。
顧桉從繳費處回來,江硯側對她,下頜線緊繃。
醫生正在給他處理傷口包紮,小趙護士在旁邊幫忙。
她和小趙護士打了個招呼,小趙護士對著她調皮一笑。
江硯坐在病床,兩人身高差縮小。
顧桉走到他旁邊想要看他傷口,下個瞬間被人輕輕扯到身前。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他手指落在她臉頰,把她摁進了懷裡。
她臉頰貼在他乾淨體恤,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很軟的觸感,他的體溫透過那層布料傳到她臉頰。身上淺淺淡淡的薄荷香氣、取代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溫柔又讓人安心。
顧桉怕他扯到傷口,輕輕掙了下,聲音悶悶的,「你幹嘛……」
他低頭湊近她耳邊,無辜道:「剛才不是要抱抱嗎,現在不讓了?」
他受傷那隻手臂撐在一邊,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醫生集中注意力,耳根微微紅了紅,小趙卻已經開始內心尖叫。
顧桉鼻腔酸澀說不出話。
他低頭碰了碰她臉頰,很輕很輕的一下,聲音帶笑:「乖,沒什麼好看的。」
小趙護士深吸一口氣。
內心土撥鼠和尖叫雞齊齊嗷嗚亂叫。
如果我有罪!大可用法律制裁我!
拿狗糧把我噎死算是怎麼回事兒啊?!!
入夏之後,白天漸長。
兩人到家時太陽還沒落山,剛剛下午四點。
從醫院出來,顧桉心疼的不行,忍不住在心裡還原他受傷場景。
是怎樣在追捕過程中和犯罪嫌疑人近身搏鬥,又是怎樣被亡命徒的匕首擦著手臂而過。
那裡本來就有舊傷,縫過針,現在又添上新的……
明明那麼溫柔那麼好的一個人。
她恨不能放在心尖上對他好的人。
顧桉眼睛發熱,心疼得直想哭。
她在玄關換了鞋子,不敢回頭看江硯,「我去看看蛋糕……」
「過來,」江硯低頭看她,嘴角帶著淺淺笑意,眼尾上揚的弧度特別讓人心動,「老公抱抱。」
他張開手臂,清瘦冷白的手臂纏著繃帶。她靠近他懷裡,察覺自己腰上手臂收緊,一個星期的提心弔膽之後,第一次抱到他人。
江硯視線壓低,微垂的睫毛長而溫柔,「什麼時候的?」
顧桉臉微微一紅,意識到他是問寶寶的事情,「好像就是上個月……」
他唇角微微彎,很認真很認真的親親她額頭,帶著無限溫柔繾綣,從唇角到唇中,耐心細緻。
崽崽在旁邊嗷嗚一聲,顧桉手抵在他胸口輕輕推開他,紅著小臉哭笑不得,「它在看……」
江硯忍笑,伸手擋住崽崽眼睛,「乖,少兒不宜。」
顧桉臉更紅,他笑著親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抵著她鼻尖微微蹭了蹭:「我去洗個澡。」
顧桉太清楚這哥們兒的潔癖,要是回家不讓他洗澡他大概會難受死……
她噠噠噠回房間幫他找了換洗衣服,站在他身前仔細叮囑,「不要碰到傷口,隨便沖一衝就好。」
江硯乖巧聽著,片刻後語氣無辜問她意見:「要不然你幫我?」
他垂眼時睫毛長長的清晰可見,看著純情又貌美,微微揚眉就能把人魂都勾走。
顧桉呆呆說不出話,他摸摸她頭笑著帶上浴室門:「會小心的。」
江硯洗澡間隙,顧桉抱著抱枕靠在沙發上看電視。
沒多會,江硯脖頸搭在毛巾在她旁邊坐下,薄荷沐浴露味道清爽乾淨。
他身上短袖中褲,皮膚很白,眉眼五官和他二十二歲的時候比起來,並無變化。
只是出任務這段時間,人好像又清減了些,眉眼倦意很重,就連雙眼皮都深刻了些。
顧桉看他纏著紗布的手臂,確認他傷口沒有沾水,「去睡一會好不好?吃晚飯的時候我叫你。」
「不想睡覺,」江硯靠在沙發,頭髮半干搭在眉宇,帶著濕氣,「想看看你。」
她心跳猝不及防快了幾拍,嘴角有些想要上揚。
「怎麼還是這麼容易臉紅,」他話音裡帶著淡淡調笑意味,低頭親親她臉,「像是剛剛才嫁給我。」
顧桉心軟得不像話,也不好把人再把臥室趕。
她靠在他懷裡抱著零食看電視,電視正在播放帶娃綜藝的新一季。
播放GG時,顧桉問:「你覺得我們的寶寶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呀?」
他沒搭話,顧桉回頭。
江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閉上眼睛,睫毛密密垂下來,顯出原本清雋溫柔的樣子。
得是多累,淺眠的人才會在喧鬧綜藝節目背景音樂下,陷入深度睡眠。
顧桉把自己的皮卡丘小毯子抖開蓋在他身上,電視調到靜音。
帶娃綜藝播放下期預告之後開始播放地方新聞,顧桉開始無聊。
她低頭時,視線落在自己肚子,那裡有她和江硯的寶寶,剛剛一個月。
她小聲咕噥:「寶寶,你想看《海賊王》還是《火影忍者》呀?」
「《海賊王》嗎?」顧桉切換動漫頻道,把電視調到靜音。
電視機里,山治做了好吃的,主人公路飛正在和喬巴大口吃肉,腮幫子鼓鼓囊囊。
她最近食欲不振,總是吃得很少,現在卻突然有些餓。
顧桉低頭:「寶寶,你是不是想悄悄吃一小小塊曲奇?」
她打開放在茶几的餅乾盒子,拿了一小塊餅乾,甜而香濃的味道化開。
可還是覺得無聊。
又或者說只要江硯在旁邊,她的全部注意力就在他身上。
但是他好不容易休息一會,自己打擾他那就過分不懂事。
顧桉勉強收回視線,摸摸自己肚子,「乖,爸爸已經好多天沒有睡覺啦,你要懂事,不能太粘著他。」
江硯抿起的唇角悄然上揚。
有時候他覺得顧桉已經不能更加可愛,可她總是一次一次刷新他認知。
她笑,她皺眉,她自欺欺人借著寶寶名義吃自己想吃的餅乾……
都讓他想把她抱到懷裡揉揉腦袋。
顧桉慢吞吞往江硯旁邊靠了一點,動作很輕。
江硯洗過的頭髮蓬鬆柔軟落在額頭,鼻樑高挺得過分,睡著的時候,清晰稜角都變柔和。
她扶著他肩側沙發,輕輕親親他嘴角。
而後像只吃到小魚乾的貓,眼睛彎成月牙兒。
她離開,卻剛好撞進他清澈漆黑的眼底,儘是縱容和寵溺,「六點了嗎。」
「嗯,」顧桉見他醒了,就沒皮沒臉抱上去,「六點零五分。」
「一會見不到我都不可以?」
顧桉埋頭在他懷裡不看人,裝起無辜,「不是我要見你,是寶寶,他想你,要看看你。」
她說謊說得臉紅心跳,聽見江硯低聲笑了,「還讓你看海賊王、吃餅乾是嗎。」
呀……
她自娛自樂跟自己玩,都被他聽見了嗎?
江硯半垂著眼睛看她。
那雙眼睛近看,漂亮得勾魂攝魄,被他看著好像不知不覺間就被蠱惑。
他聲音還有些剛睡醒的鼻音,幾乎是用耳語的氣音問她,「還讓你幹嘛了。」
顧桉深吸一口氣,撲閃著大眼睛昂著小下巴尖回,「還讓我親親你……」
她伸手蹭蹭他沒刮的胡茬,竟然有種頹廢的英俊。
江硯忍俊不禁,低頭用鼻尖蹭蹭她的,唇角梨渦讓她挪不開眼睛。
他清雋的五官越來越近,修長手指抬高她臉頰,薄唇壓下來,輾轉廝磨溫柔細緻。
「那替我謝謝寶寶,幫我實現心愿。」
那天晚上,顧桉睡得迷迷糊糊,聽見外面打雷,不自覺嚇得哆嗦了一下。
就那一小下,卻讓江硯醒過來。
他溫溫柔柔把她抱進懷裡,手落在她肚子上,帶著珍而重之的小心翼翼。
顧桉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眼前,只覺他懷抱溫暖愜意很舒服,聽見他用氣音說話:
「寶寶,辛苦了。」
十月,顧桉懷孕五個月,已經有些顯懷。
她雖然瘦,但這瘦,很大原因是因為她骨架小,肉稍微多一點點也不會明顯。
其實她非常容易長胖,而且要胖先胖臉,一胖小娃娃臉率先圓一圈兒。
結婚以後,但凡在家被江硯投餵吃得胖了點兒,她就趕緊回學校減肥。
周而復始,所以體重保持得不錯。
懷孕期間,顧桉看了大量博主的經驗介紹,怎樣只胖肚子不胖別的地方,卻不想個體差異明顯擺在那,營養一跟上,她肉眼可見地圓潤起來,體重直線上升。
某天清晨,江硯醒來時,總是窩在他懷裡的顧桉不見了。
他睜開眼,室內沒有開燈,床尾有個小小的人影,杵在那不知道發什麼兔子愣。
江硯枕著手臂,看她。
顧桉深吸一口氣,脫掉拖鞋,小心翼翼站到電子稱上。
幾秒之後。
「哎呀——」
江硯臉往被子裡埋,嘴角忍不住翹起來。
顧桉看著電子秤上的數字,瞳孔震了兩震,心臟被深深刺痛。
她完全不敢相信,從電子秤上下來,給秤休息的機會。
而後退後兩步,再次動作輕盈優雅地站了上去。
這個秤壞了。
一定是這樣的。
「光著腳不怕著涼。」
江硯起身走過來,顧桉皺眉,小朋友告狀似的,「這個電子秤壞了,你有空買個新的來……」
江硯站在她身後,低頭看了眼體重秤上的數字,嘴角笑意明顯。
顧桉趕緊伸手捂住他眼睛,「你不要看,是假的。」
「胖了?」
顧桉像個泄氣的小皮球,低低「嗯」了一聲。
她懷孕五個月,江硯想要把她抱回去,卻不敢再輕舉妄動。
顧桉氣鼓鼓躺回去,江硯給她蓋好被子,溫柔道:「我太太才不胖。」
他眉眼低垂,語氣溫柔,枕著手臂朝向她這邊。
都說,不存在不吵架的夫妻,但是江硯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即使在她快要當媽媽的現在,還要照顧她的小情緒,哄小朋友一般安撫著。
這麼好的人。
她顧桉何德何能。
怎麼就讓她遇見,又這樣被他全心全意喜歡。
顧桉抬眸,看近在咫尺的人。
他眉宇乾淨清俊,當真是得了造物之獨一份的偏愛。
「江硯。」
江硯垂眸,乖順看她。
顧桉抿了抿唇,半天沒組織好語言,只好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你知道嗎……現在還只是體重變重了一點點,等以後,還會變醜,會身材走樣,還有可能會脫髮,留下斑,肚子上還會有妊娠紋,很難看……」
她越說,聲音越小,那顆活蹦亂跳的小心臟,現在被濃濃的不安和焦慮圍繞著,「你會不會就不喜歡我啦?」
江硯低頭,看她輕顫的睫毛,目光清澈如水,「怎麼會這麼想。」
可能是孕期激素分泌讓她有些多愁善感,心情因為一點點小事就波動。
又或者是面對自己暗戀很多年的人,只希望他看到自己最好的樣子,雖然迎接新生命讓人非常期待,但是懷孕、生寶寶這件事,顯然不是那麼美好。
「我知道你不會,」顧桉吸吸鼻子,小小聲說,「就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江硯伸手把她攬進懷裡,附在她耳邊溫柔低語:
「就算你變成頭髮花白的小老太太,也是我的小女孩。」
她抬頭,見他眼尾微微彎著,弧度漂亮又驚艷。
「我也依然愛你。」
「像你二十歲生日那天。」
她二十歲那天。
兩人在一起的第一天。
元旦,顧桉懷孕七個月。
晚飯後,兩人一起逛超市,不知不覺就走到兒童用品區域。
顧桉仔細看嬰兒衣服的成分類別,「你看這個怎麼樣……」
她開口,才發現江硯站在她不遠處。
這哥們當了那麼多年警察,個高腿長一八七,站姿筆挺,表情肅穆,氣場不動聲色拒人千里……眼睛卻盯著貨架上的鋼鐵俠,一眨不眨。
顧桉輕手輕腳走到他旁邊,江硯抿唇看她一眼。
那眼神,像極了他夜跑出去買燒烤的時候,顧桉好笑看他:「買!」
江硯抿起的嘴角輕輕上揚,一米八七的年輕警官抱著鋼鐵俠手辦,像個幼兒園小朋友,跟在她身後,忍著笑。
她回頭,他唇線又恢復平直的樣子,兩人好像角色對調,江硯輕聲說:「我也不是非買不可。」
難怪說,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眼前這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對於他偶爾的幼稚,顧桉只覺得可愛,兩人買了一堆嬰兒用品,出口處擺著可可愛愛的海綿寶寶玩偶。
「好可愛好可愛!」顧桉捏捏玩偶臉頰,彎眼睛儘是光,「給寶寶買一個?」
江硯點頭,拿了兩個,放進購物車。
「我的大少爺,幹嘛買兩個,你錢多得沒地方花了?」
「我們家顧桉也還沒長大,」江硯揉揉她腦袋,清澈眼底儘是溫柔和縱容:「也個是寶寶。」
轉眼就到來年春天,顧桉預產期在三月底。
她和江硯結婚快到兩年,江硯在的時候一直把她當小朋友對待,差點把她寵到生活不能自理。
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單身時十指不沾陽春水,連廚房都沒進過。
結婚之後不光承包所有家務,廚藝還日益精進讓顧桉嘆為觀止,以至於回江家看爺爺奶奶時,顧桉面對兩位老人總是心虛又愧疚,有些抬不起頭來,因為有種虐待人家孫子的錯覺……
但是大多數時候,江硯不在。
除了那年婚假,單位難得沒有什麼事,他就沒有休過假,唯獨想要在她預產期之前陪她。
可是當他穿上那身警服,他就不再是她一個人的江硯。
預產期前一個月,江硯被省廳抽調到專案組,任務保密,歸期不定。
出門前,他細心叮囑所有注意事項,當真是把她當什麼都不懂的小朋友,顧桉耐心聽著,就差拿個小筆記本一條一條記下來,表示自己很用心。
「你不用擔心我,我功課做的可好了,」她笑眯眯,踮起腳尖親親他側臉,「要安全回來,不要受傷,知道嗎?」
以前他出差,臨走時都是她耍賴,不想讓人走。
而現在江硯俯身抱她,下巴抵在她肩窩,儘是眷戀不舍。
顧桉小聲安撫,「等你回來,我們就是一家三口啦!」
臨近集合時間,江硯不得不出發。
顧桉把住院需要的東西全都裝好,一旦出現臨產症狀,可以拎起包就走。
她看了太多功課和經驗,了解越多越緊張害怕,深吸口氣給自己加油。
崽崽在前段時間被接回江家,顧桉看著空蕩蕩的大房子,心說,這下,真的體會到身為警嫂的感覺了……
江硯出差一星期,期間簡短給她報過一次平安,沒來得及說幾句話,電話就匆匆掛斷。
正是孤立無援的時刻,想念來勢洶洶。
顧桉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有些愣神,忍不住想如果他在該有多好……她就可以抱著他撒撒嬌,他肯定會處理好一切,就算很難,只要他在也會很安心。
一個小時後,門鈴響起。
顧桉開門,顧楨抱著小侄子站在門口。
「哥?你怎麼來啦!」
顧楨看向自己親兒子:「告訴姑姑,我們為什麼來了?」
小侄子粉雕玉琢小糰子一個,奶聲奶氣喊:「姑姑,去我家,去我家!」
顧桉心都被萌化了,小侄子伸手要她抱抱,半個身子都出去,被顧楨摁回來,跟他講道理:「姑姑肚子裡有弟弟妹妹,不能抱你。」
「姑姑下次再抱你好不好?」顧桉認認真真看他。
「江硯擔心你快擔心出心臟病了,」顧楨看著她自己收拾好的待產包,眉心皺起,這小崽子是真不把他當親哥,「去我家住,你嫂子說她明天開始休年假。」
「嫂子好不容易休息,再照顧我這個孕婦……」顧桉搖搖頭,「不合適,太辛苦。」
「誰說不合適啦?」沈醫生笑眯眯出現在親哥身後,臉頰邊酒窩深深陷進去,溫柔看她,「你的漫畫更新太慢,我是想讓你給我講後續劇情,講完一整本才可以走。」
顧桉預產期在三月底,可是直到四月初的某天早晨,才出現臨產徵兆。
沈醫生雖然不是婦產科醫生,但是畢竟專業素養擺在那,有條不紊安排一切,顧桉到醫院辦理住院手續,在醫院待產。
哥哥嫂子都在一邊,可是她依然緊張得難以附加,只能一個勁兒深呼吸。
她摸摸自己肚子,默默在心裡說:
這大概是媽媽最勇敢的時刻。
寶寶,我們一會兒見呀……
她閉上眼睛,肚子開始陣痛,她悄然平復呼吸。
這時,耳邊傳來腳步聲,有人進門,有人出去。
頭頂落下陰影,有淺淺的薄荷味道,熟悉又清冽,讓人瞬間安心。
意識到什麼,顧桉睜開眼,江硯就站在她病床旁邊。
江硯那雙漆黑乾淨的眼睛,心無旁騖看著她、也只看著她,有太多太多的情緒,無法宣之於口。
顧桉嗓子發乾,努力笑著故作輕鬆:「還是趕回來啦?」
只是說這一句話,就讓她眼睛不自覺濕潤起來。
他出現的瞬間,讓她驀地過往畫面。
她一個人參加美術校考那天。
她一個人背著書包去參加高考的那天。
她大學畢業那天。
她人生中最為重要和無助的時刻,他竟然都在。
江硯俯身,微涼的指尖很輕很輕帶過她眼角。
他的小姑娘,放在心尖上疼著的小姑娘,現在穿著寬鬆的病號服,忍著陣痛,額角儘是細細密密的汗。
他才發現,單是這樣的場景他都沒有辦法接受。
更別提接下來她要自己面對的一切。
顧桉眼睛一眨不眨,江硯乾淨漂亮的眉眼近在眼前,卻還是覺得怎麼都看不夠。
只是他眉心一直微微皺起,雖然還是很帥,但是看起來好嚴肅……
「你的梨渦呢?」顧桉指尖戳在他嘴角,「怎麼都不見啦!」
江硯聞言,壓低上身,讓她手指能碰到他臉。
他唇角緩慢牽起,弧度很漂亮,卻沒有笑意,只是深深看著她。
他從來沒有怕過什麼。
後來遇到她,他怕她哭,怕她不開心。
再後來,怕見不到她。
肚子再次傳來的陣痛,提醒顧桉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
會不會有萬一。
會不會發生意外。
會不會遇到「保大」還是「保小」的問題……
萬一。
萬一出不來怎麼辦。
顧桉看著他英俊眉眼,突然有些想哭。
時間定格在結婚第一年的新年。
奶奶問江硯什麼時候讓她抱重孫。
江硯說懷孕很辛苦也很危險,他很害怕。
是她提出來想要個寶寶在家陪她,他才答應。
顧桉深吸一口氣,消滅掉所有亂七八糟想法。
「老公,」她指尖輕輕划過他烏黑劍眉,「等會兒給你變個魔術。」
江硯低頭看她。
「你看啊,我一個人進去,等出來的時候,就會多一個小寶寶。」
江硯攥住她手,他體溫雖然總是偏低,但是掌心總是溫暖乾燥。
可是現在很涼,緊緊握著她的。他偏過頭,輕輕吻上她手背。
顧桉眼尾彎下去,眼睛清澈濕潤。
她學他語氣學了個九成像,重複他每次出警時跟她告別的話:「江警官,我去去就回。」
那是江硯第一次體會到他執行任務時,她的心情。
「好,我等你。」他聲音又低又啞,聽得顧桉鼻子一酸。
旁邊待產的外國人很是心大,金髮碧眼的外國美女,黑頭髮黃皮膚的中國丈夫,又是德語又是中文,連說帶比劃。
妻子要進產房,丈夫低頭看她,「ichliebedich.」
顧桉一怔,看江硯:「蜜月旅行,你和我說的,也是這句對嗎?」
「嗯。」
「是什麼意思呀。」
他俯下身,靠近她耳邊,一字一頓告訴她,「我愛你。」
醫院走廊冷白燈光兜頭而下。
江硯站在走廊,那總是利落挺直的肩背,現在已經落下去。
他垂著頭,額前黑髮落下來,俊臉冷峻一言不發。
顧楨冷著臉,坐在旁邊,手肘抵在膝蓋。
兩個小時後。
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劃破寂靜,宣告著新生命的到來。
產房門打開,醫生出來:「顧桉家屬在嗎?」
江硯和顧楨同時起身。
「大人小孩平安。」
顧桉情況很好,回到普通病房。
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江硯。
那張清冷又溫柔的俊臉,現在儘是無措,他彎腰小心翼翼抱她,聲音很輕,溫柔得讓人想要落淚,「寶寶,辛苦了。」
顧桉頭髮汗濕,嘴唇蒼白,臉頰有淚痕,「見到了嗎?」
「嗯。」他臉埋在她頸窩,鼻音很重,一時之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顧桉笑,想起他說那次執行任務回來,看見自己哭,慶幸自己活著。
現在的她,竟然體會到二十六歲的他的心情。
江硯那雙漂亮冷淡的眼睛,現在竟然眼角濕潤,微微泛紅。
修長烏黑的劍眉皺著,像個不知道怎麼辦的少年,濕漉漉的眼一眨不眨看著她,好像怕她消失一樣。
顧桉伸手,指尖落在他漂亮眉眼,輕輕蹭過他長長的睫毛。
那個畫面,江硯記了一輩子。
被他捧在掌心的小姑娘,愛哭愛笑愛鬧,總是長不大一般。
而現在,她眉心微微蹙起,有安撫的笑和劫後餘生的眼淚。
她虛弱得不行,看向他的眼神清澈如水,一字一頓,用嘴型說:
「過來,顧桉給你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