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賭注

2024-08-04 08:31:34 作者: 殉爆
  第662章 賭注

  「那是肯特坦卡,海灣漁民家的啞女。」

  自從「神」造訪過湯姆臨時的居所後,不少當地的居民開始在這棟土屋周遭遊蕩,許是想沾染些神的靈氣,在試探了幾天後,發現湯姆並沒有對他們的存在表達布滿,這座小鎮中的人索性把他們的市集也搬到了這條街上,反正鎮子又不大,無外乎多走幾步路的功夫,而湯姆也樂見其成,他的外出採買變得簡單快捷,鎮民們也願意給這個和神有過交流的外鄉人低價,除了門口的路上時常會有人趴在那裡親吻鳥頭人留下的腳印,湯姆並沒有覺得自己的生活受到了太多的干擾。

  而海爾波的態度卻顯得更加曖昧,他吩咐湯姆撤銷了閉耳塞聽的咒語,用他的話說,「人氣能讓我快速恢復」。

  在鳥頭人造訪過去的一周後,海爾波已經基本可以下地了,但活動的區域也僅限於小小的房間,這也讓鎮民們忘記了湯姆在來時還扛著一具燒焦的屍體。

  今天,湯姆像往日一樣早早出門,先去海岸遊蕩了一圈,眺望著大海對面日益兇猛的雷霆和愈發稀薄的雲層,在和納爾遜進行了簡單的交流後,將小銀球丟回了海里,收集了一些可能會涌到的草藥,他背著亞麻包裹回到了土屋門前,在這條已經顯現出一絲繁榮的街市上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身影——

  那位本該在海邊摘網的盲女。

  她跪坐在一張破爛的草蓆上,面前擺著幾條鮮活的魚,緊咬下唇,頭深深地低到胸口,為陌生的幻境與工作感到驚惶失措,一動也不敢動,就像一座擺在湯姆家正對面的雕塑。

  湯姆好奇地向路邊賣炭的老嫗打聽著她的消息,得到的是她不屑的調笑。

  「她爸爸把她丟在這裡看魚攤,怕是想讓她沾染一些神氣,希望神能夠再次降臨治好她的病,」老嫗呲了呲牙,趁著湯姆回頭觀察的功夫把幾塊碎炭埋在了好炭的下面,「能有什麼用?無用功罷了!」

  「肯特坦卡?」

  湯姆挑了挑眉毛,姓名在這座小鎮上可是個稀罕玩意兒,尤其對於婦女,在幾乎人身依附的社會關係下,她們的自由比歷史上上粉飾的少得可憐,除了皇親貴胄的女兒或是天生的女巫,她們幾乎不會有自己的名字。

  「明明像草一樣輕賤,她居然還有名字,」老嫗笑呵呵地將攤位上的木炭一塊塊地擺到天平上,用花白的老眼瞥了一眼正跪坐在路邊替父親看攤子的女孩,眼底閃過一絲自以為隱晦的妒色,從嗓子裡擠出一聲冷哼,說道,「她那個船都劃不利索的老爹連名字都沒有,這個聽不見看不見講不出話的傢伙也配?」

  她毫不掩飾自己對女孩的惡意,中氣十足的聲音在街道上迴蕩著,讓周圍的攤販與顧客都發出了熟練的嘲笑聲,而肯特坦卡只是安靜地跪坐在那裡,根本聽不到周圍的人對她的嘲笑,也許他們已然把這種霸凌當作了共識,畢竟她聽不見,看不到,更不會回擊。

  「這樣啊,」湯姆點了點頭,「神應該會保佑這種堅強的人。」

  「誰知道呢?這是神的詛咒也說不定,也許她什麼時候觸怒了神,」老嫗嘿嘿直笑,挑了挑眉毛,露出了惡俗的笑容,「您看她那小臉,倒是可人,渾渾噩噩的模樣也讓人心疼,您可是神拜訪過的人,她那蠢貨老爹可不敢對您撒潑發瘋。」

  「……」

  「您說呢?」

  老嫗的身材矮小,並沒有注意到湯姆陰沉下來的面孔,還在那裡擠眉弄眼地想要混幾塊碎炭進去,但就在她用髒兮兮的手摸到碎炭想要往袋子裡撥時,指尖傳來的灼痛卻讓她號出了聲。


  就像牲畜烙下印記時的叫喚,她看到那幾粒碎炭變得如同剛從火爐里掏出來般通紅,但再次看時,它們已經恢復了原狀,只有指尖一排燎泡證明剛剛發生的一切並非幻夢。

  湯姆已經提著裝炭的袋子回到了土屋的院子裡,把一枚銀幣丟到了老嫗腳下,她咽了口唾沫,這些炭顯然不值這麼多錢。

  「也許那傢伙看錯了?」她心道,迅速地左右環顧一周,發現沒有人注意到這裡時,伸出腿,把銀幣踩在了腳下,同樣熾熱的灼痛從腳心傳來,但她只當那是幻覺,「只要等沒人注意的時候把它撿起來……」

  湯姆把木炭丟到院子的角落裡,回頭看向那枚正在老嫗腳底冒出黑煙的銀幣。

  「你很在意她嗎?卡卡洛夫,」海爾波拄著拐杖從屋裡走出,拍了拍湯姆的肩膀說道,「是的,你很在意那個女孩。」

  「我只是有些好奇,像她這樣的人,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

  湯姆有些迷茫,來這裡幾個月,他的埃及語也已經和本地人一樣熟練了,但他始終卻被這個第一次上岸時看到的女孩困擾,他難以理解她究竟是在以一種怎樣的方式感知這個世界,又究竟是憑藉著什麼才讓這個在人類的軀殼中躲藏著的比小動物複雜不了多少的靈魂苟活下來的。

  「為什麼?」海爾波同樣看向街對面的女孩,但眼神和湯姆完全不同,此刻他的狀態並不比那個女孩好多少,「為什麼你會對這種無用的傢伙感興趣?她的存在和不存在對這個世界有什麼影響或是半點兒意義嗎?」

  「我不明白,」湯姆搖了搖頭,「即便身為預言家,我也很難想到她在命運中應有的位置。」

  「很多東西,包括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海爾波冷笑一聲,「它們存在的意義比不上草芥,但還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侵占著本該屬於他人的東西,每有一粒麥粒進到它們的肚裡,就會有個配吃飽飯的人餓肚子,它們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孽。」

  湯姆詫異地看向海爾波,他的表情隱藏在木乃伊的繃帶下看不真切,但眼神中卻又燃起了被納爾遜打垮的火苗,海爾波這幾個月並沒有白躺,在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並非無敵之後,他似乎正在試圖把他的歪理學說融會到一種更多人都能夠理解的理論中去,可實在拙劣不堪,就像一個智力低下的格林德沃。

  「伱既然這麼好奇,為什麼不問問這個知情者呢?」

  海爾波讚許地看向湯姆,打量著老嫗的腳下,他欣賞這種玩弄人心的折磨,哪怕湯姆只是略施懲戒,嘖嘖地說道,「把一枚足以讓她過一年好日子的銀幣丟在地上,她哪怕明知那是一塊被燒得通紅的煤塊也會踩上去不讓別人看到,我很好奇,她的貪婪究竟能挺過痛苦嗎?」

  「我想恐怕不能。」

  「要打個賭嗎?卡卡洛夫,」海爾波怪笑一聲,說道,「你太小瞧貪婪了。」

  「不了,海爾波大人,」湯姆背對著他拒絕道,「預言家從不打賭。」

  「無趣。」海爾波聳了聳肩,「回到我們一開始的話題吧,你既然這麼好奇,為什麼不問問這個知情者呢?」

  「她知道什麼?」

  「把你的魔杖給我。」海爾波伸出手,像湯姆索要魔杖,「我來給你演示一個總算完善了的魔法。」

  湯姆也終於明白了海爾波走出房門的原因,他口中的魔法得到了突破性的進展,實在按捺不住想要實踐的念頭,湯姆並沒有猶豫,徑直把魔杖遞給了海爾波。


  這下輪到海爾波愣住了,他沒有想到湯姆給出魔杖的動作會這麼幹脆,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算了,不用了,我沒有魔杖也能施展魔法。」

  說罷,他抬起手,隔著院牆按向老嫗的方向,輕聲念道:「攝神取念。」

  老嫗的身體僵住了,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跌去,落到了牆邊的雜草堆里,而那枚燒穿她鞋底的銀幣隨著她蹬腿的動作向街面滾去,銀燦燦的光芒吸引了幾乎所有能看到的人的目光,她終究還是沒守住這份不當得利。

  「呵呵,我賭輸了。」

  海爾波嗤笑一聲,緊接著,老嫗的七竅中湧出只有他和湯姆才能看到的乳白色蒸汽,匯聚在他的指尖,像雜誌一樣被翻弄著。

  「嚯?還真是曲折離奇的故事呢,」海爾波發出了公雞一般的笑聲,肩頭瘋狂地聳動著,看起來像瘋了一樣,「這個老傢伙,如果是個巫師的話,恐怕能成為一個比赫爾墨斯還要強大的惡徒呢!」

  他看著老嫗的目光中沒有半分的不忿,反倒充滿了認同和讚許。

  「這傢伙能活著,全靠它有個好姐姐。」

  這是一個俗套的故事,法老的衛隊在埃及境內為他的小兒子尋找王妃的候選人,在途徑亞歷山大時,一位當地有名的美人被他們劃入了名單,漁夫的女兒除了一副好皮囊外幾乎一無所有,但她卻擁有一種除了美麗外王室最看中的品質——與生俱來的魔力,沒有巫師學校邀請她入學,也沒有人教授她魔法,當這個麻瓜出身的女巫跟著父親出海時,永遠都是風平浪靜、艷陽高照。

  小王子的兄長是個充滿妒火的人,他嫉妒父親的偏愛,嫉妒小弟的年輕,四十歲的國家繼承人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太久,以至於他記恨所有他不擁有的東西,記恨選擇成為小弟守護神的荷魯斯,記恨父親為他挑選女巫作為妃子。

  於是,迫害發生了,妃子的候選人必須擁有一個名字,當女巫肯特坦卡這個名字時,漁民的小鎮中幾乎每個人都在為她歡慶,但「王妃的登基需要故土之人作為祭品」的蒙昧傳言也在小鎮中迅速地傳播,嫉妒會扭曲所有美好的品質,也會讓人發瘋,在一個陰風怒號的午後,持械的鎮民們衝進了漁夫的家中,抓住了還不會使用自己魔力的女巫,男人們架住父親,女人們毀壞著她們眼中釘一般的美麗。

  在女巫臉上揮舞的刀刃愈發不受控制,當一枚利刃切斷她的喉嚨時,帶來的不是驚惶的停手,而是更加惡毒的發泄,他們毀掉了這個家庭的一切,但當第二天的太陽升起時,一切都恢復如常,鎮民們繼續著打魚為生的生計,絕望的父親傾聽了女兒最後的遺願,把她僅剩的美麗的名字留給她可憐的先天聾啞的妹妹。

  鎮子裡的人們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用平常的態度對待著失女的漁夫,這種表象僅僅維持了不到一個月,那些殺死女巫的男人紛紛葬身魚腹,女人開始迅速地衰老,她們的驚慌持續到一個個人在腐朽的身體中老死,僅剩下最後一個人拖著老邁的殘軀在一個漁夫出海的、同樣陰風怒號的午後闖入了只有一個女童的家中。

  在她看來,目睹了一切的啞女就是一切災厄的根源,她是詛咒的女巫,她發瘋似的靠近無聲哭泣的女童,但她已經沒有力氣掐死她了,只能用骯髒污穢的指甲扣入她靈慧的大眼睛,在漁夫的腳步聲中落荒而逃。

  漁夫回到家中,看到的只有一地雞毛,還有一隻眼睛被裂痕劃破的小女兒。

  他不知道誰是兇手,而女兒不止瞎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也在潰爛的感染中失去了光澤,她徹底變成了一個無法感知外界的木偶,繽紛的世界在她最嚮往的年紀關上了最後一扇窗戶。


  漁夫趁著女兒失明前的最後時光教會了她自己能夠教導的一切,教會了她寫自己的名字,這也是他僅會的幾個字符,也成了女孩混沌的內心中最後的光影。

  女孩漸漸長大,變得和姐姐一樣美麗,但鎮子裡已經沒有人還記得那位險些成為王妃的美人了,只剩下一個躲在陰暗處的老嫗監視著失去光明的女孩,直到今天。

  「是個好故事,不是嗎?」

  海爾波笑到身上的傷口幾乎裂開,他前仰後合,腐朽的繃帶一寸寸地斷裂:「愚昧帶來的災難比邪惡要令人毛骨悚然得多!相比之下,我居然是個試圖讓世界變得更好的高尚之人,哈哈哈哈!」

  「……」

  「怨念,絕望,憎恨,不甘……這些本該有的東西統統不存在,她甚至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那麼美麗,那麼懵懂,那麼令人垂憐,」海爾波的身體扭曲得不成樣子,但他拒絕了湯姆的矯正,桀桀怪笑,「多麼美好的空殼,我的腦子裡突然多了數不清的偉大想法,卡卡洛夫!」

  「您需要休息。」

  湯姆抿著嘴說道。

  「我來幫你把她變成一個健康的、鮮活的、甚至強大的人,卡卡洛夫,」海爾波全身的傷口迸裂,整個人沐浴在血中,魔力的氣勢在湯姆駭然的目光中暴漲,讓整條街的人都暈厥過去,只剩下那個垂首跪坐的女孩,他的臉上浮現出惡鬼一般的笑容,又很快板成一張撲克,用惡魔一般的低語壓迫著湯姆的神經,「不要拒絕,卡卡洛夫,這是你贏得的賭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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