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Ch.618 硬道夫
蘭道夫決定將父親葬在波爾蒂港。
他想。
這大概也是父親所期望的。
令人斷腸的痛苦日子終於結束,取而代之的,將是永久的、不死不絕的隱痛。
貝羅斯·泰勒的後半生證明了一件事。
證明了扳手的錯誤。
在處理喪葬事宜時,蘭道夫多少表現出了一些對於母親和那個組織的不滿,也將情緒蔓延到了『原始之民』——這自大又滿腦子狂想的人種上。
雖然他也有一份。
羅蘭勸慰他,說不必過苛一個追尋理想和信仰的人。短短數月的執行官生涯,讓他見到過不少比喬瑟琳·卡文迪什還要『瘋狂』的信徒——即便不算血肉搖籃的邪教徒。
難道大漩渦的信徒就不煩人嗎?
商人先生無法理解。
他信仰萬物之父,但只是『微』信——程度大概不會比相信貓能帶來災厄要高。
他只是秉著一門生活中學來的道理去信,隨最多數的海流,走那條最寬暢、最不受人詬病的正路——如果有天所有人改信血肉搖籃,那麼蘭道夫·泰勒也會瞬間轉變立場,成為畸變之母最忠實的擁躉。
這也是許多儀式者,甚至上流圈子裡厭惡商人的原因。
他們認為,這些人沒有真正的信仰。
眼中只有利益。
或者說,把利益當成了信仰。
這樣的人無疑是可怕的,滑膩的,不該受尊重的。
反過來。
蘭道夫也不理解這群人。
「至少我不會為了『淨化』和『驅邪』,給自己的妹妹服用水銀。」
他難以理解自己母親的追求,乃至儀式者們,貴族們的追求——在蘭道夫看來,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沒有兩件事重要。
一,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二,賺錢。
「他們謠傳,我們會為了利益賣掉自己的母親、妹妹和女兒,實在太可笑了,羅蘭。難道『貴族配商人』是由我們決定的嗎?」
蘭道夫一身黑衣,抱著胳膊,靠在車廂旁。
他和羅蘭來到了波爾蒂港的永寂之環挑選墓穴。
「我們自己的國度…呵,真是無能又愚蠢。」
自父親死後,他對『原始之民』的厭惡上升到了一個無法再上升的高度。
他不敢想像,倘若「懸匙密會」到凡人中發展壯大,將會出現一個多麼沒有腦子的無知群體——愚昧者的愚昧在於篤信自己或某個其實並不存在的智慧,就像曾經…
「就像曾經的審判庭,蘭道夫。」
羅蘭輕聲接過話。
「但根本上是不同的。」
蘭道夫點頭:「至少教會的修士沒有把『唯我們神創』掛在嘴邊…」
永寂之環的負責人接待了蘭道夫和羅蘭。
由於某人實在過於有錢,以至於這位負責『俗世』的二環儀式者,在推銷墓穴時,還連帶推銷了自己的二女兒、三女兒——這卑躬屈膝的模樣很難讓蘭道夫將他和哈揚的身影迭合。
同為儀式者。
卻天差地別。
後來經了解才清楚,原來當地人更願意將親人的屍體葬在「大漩渦」的墓園裡——比起永寂之環,他們更信掌管自然四季的女神,無論倚靠海洋生活,或者乾脆要常年在海上搖晃的。
「大漩渦」在波爾蒂,就像倫敦城的「聖十字」。
這樣一來,「永寂之環」的『生意』就不怎麼好了。
低檔次的墓園空蕩蕩,高檔次的墓穴又鮮有人問津——好不容易等到哪戶大族死了人,卻發現早早被大漩渦截了胡。
負責人說著說著,那張癟柿子臉上怎麼都表現出了一種類似『我們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委屈』的情緒。
但正如蘭道夫所願。
最高檔次的墓園裡『乾乾淨淨』。
最好只埋他的父親。
「五十八鎊,先生,墓穴受我主的庇護…」
他弓著身,露出一口腐蝕過度的黑牙,腰懸的白骨掛飾和酒壺相互撞擊著。
「五十八鎊?」
蘭道夫頓了頓腳步。
負責人愣了愣,連忙改口:「不!還有便宜些的——」
「我是說,太便宜了。」
蘭道夫揮手打斷,折了白灰,露出一撮燒紅的雪茄頭。
「「大漩渦」最高檔次的墓穴要多少錢?」他問。
負責人猶豫了一下:「…一百二十鎊,先生。但我保證!他們那偽神,可沒有我主的威能!生者離開塵世後,我主將庇護他們脆弱的靈魂,引其步入蒼白永寂的國度…」
「「大漩渦」可沒這個能耐。他們的偽神…」負責人左右瞧了瞧,壓低聲音:「…偽神可不會花大力氣,也沒有法子引導每一個離開的靈魂…」
蘭道夫皺了皺眉:「我要最好的。」
「是!是!當然!一定是最好!最精良!」負責人堆的滿臉笑,腰又彎了幾度,聲音更小:「…您打算捐多少?」
最終,蘭道夫決定把父親葬在永寂之環的墓園裡。
但他要求墓穴前要有大漩渦和聖十字的雕塑,要三個教派的修士主持儀式。
起先負責人並不同意。
直到蘭道夫用泰勒的『虔誠』打動了他。
——也是這樣打動的另兩個教派。
「波爾蒂港還是貧窮,倘若在倫敦,就不是這個價錢了。」離開時,蘭道夫隨口說。
他為自己的朋友舉辦過葬禮,在倫敦可是三倍以上的價錢。
「對了,你為什麼不用它?」
蘭道夫指的是那枚奇物。
他不清楚作用,可既然上面留下的『坐標』已經失去效力…
「它叫「織浪者」。」登上馬車,羅蘭從內襯裡抽出那根海浪翻湧的晶管:「是海妖的喉嚨。飲下它的人,擁有操縱海浪的力量…」
他說。
「你不打算交給家族裡的儀式者服用?從此泰勒家的貿易將不受風浪侵襲。」
「不。因為不划算。」
羅蘭:「什麼『不划算』?」
蘭道夫笑了笑,轉過來解釋:「每年的損耗會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即便這個數字乘十,也沒有投資你的收益大。更何況,損失最大的環節可不是海洋那一段。」
羅蘭翻了個白眼:「我很慶幸貝蒂沒有學的和你一樣講話。」
那是跟你。
蘭道夫撇嘴。
貝翠絲同自己哥哥開口時,一般都配個手心朝上的動作。
『要買。』
『錢。』
然而特麗莎悄悄告訴他,除了畫畫用的顏料,貝翠絲壓根沒怎麼買過貴重的飾品和衣物——都是特麗莎和勃朗特為她挑的。
後來有一次,蘭道夫捉住了這個小傢伙,『質問』她錢都去哪了。
姑娘從床下拉出一隻皮箱。
裡面塞滿了亂七八糟的票卷和零散的金鎊。
『給羅蘭攢。』
蘭道夫耷拉著臉講,羅蘭就在一邊毫無形象地笑。
「貝蒂和我的父親太像了,」蘭道夫捏了捏鼻樑,愁眉不展:「這可不怎麼好…」
羅蘭斜眼:「你不也一樣。」
「我?」蘭道夫挑眉,指指自己:「我和貝蒂一樣?」
或許是繼承了卡文迪什家族的冷漠。
他認為自己和妹妹,和父親都不相同。
他更能冷靜、理智地看待感情,衡量附著於感情上的其他物質,在利弊間選擇最合理、平坦的一條路。
他不能說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但至少比父親和妹妹要強上不少。
羅蘭點頭:「我聽說有人,為了個還沒有出名的作家,花大價錢買下了一間出版社…」
蘭道夫:……
某人強辯:「其實,這是合理的投資,你不懂的,羅蘭。」
羅蘭當然能接受這個答案,重重點頭:「女王應該削減軍費,投資你的嘴。那可比鋼鐵要硬多了。有了你,誰還能擊沉我們的船?」
頓了頓。
「除了女作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