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毒
平兒性子良善,早先雖聽聞那碧痕便是被襲人算計走的,可本心並不大相信。如今聽聞襲人又硬生生將媚人算計得嫁了旁人,心下驚恐之餘不免與那襲人疏離了幾分。
麝月又低聲說了好一會子話兒,平兒唏噓之餘,卻不知說些什麼。
能說些什麼呢?寶二爺先前是香餑餑也就罷了,如今不過是賈家二房尋常子弟,為了做寶二爺的姨娘,竟能下得去這般狠手……也不知那襲人是如何作想的。
與麝月作別,平兒心思重重回返怡紅院。鳳姐兒瞧著平兒神色不大對,便開口問詢。
平兒憋悶不住,便將襲人算計媚人的事兒說了出來。
鳳姐兒聞言冷笑道:「你當襲人是個省油的燈不成?早先就數她心思最多,原本伺候著湘雲,眼見湘雲要回侯府,想著湘雲寄居二叔家裡總不會得寵,便使了手段又回了老太太處。其後又瞧著寶玉處好,前腳兒算計著到了寶玉處,後腳兒就投奔了太太。老太太那邊廂可是氣惱了好些時候呢。」
頓了頓,又道:「也是晴雯那丫頭走了運道,起先老太太還琢磨著晴雯顏色好,要送去寶玉處呢。誰知晴雯與媚人鬧了一場,老太太見她性子太要強,便將媚人送了去,晴雯反倒送去了不顯山不漏水的儉兄弟處。」
平兒舒了口氣笑道:「回想起來,那陣子晴雯還鬧著憋悶呢,賴嬤嬤也不甘願,三天兩頭尋晴雯,瞧那意思還想著要晴雯去寶玉處。」
鳳姐兒搖動團扇笑道:「這就叫有心開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抬眼瞥向平兒,鳳姐兒叱道:「你這性子也要改改,莫想著總是你我我好的,這人心隔肚皮,錯非麝月此番點破,只怕你還拿那襲人當做好姊妹呢。」
平兒苦惱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儉……他也說我這般處處與人為善,反倒不大好。」
忽而一陣涼風襲來,王熙鳳放下團扇,知平兒性子難改,也不再多說什麼。私下暗忖,錯非平兒這般性情,只怕當日早就被其尋了由頭遣散了。
略略思忖,鳳姐兒將襲人的事兒丟在一旁,只道:「下月初三是老太太整生兒,須得好生操辦一番。」
平兒就道:「奶奶說的是,這外頭今日張家事兒,明兒李家事兒,公中只見出不見進,如今趕上老太太大壽,可算能見到點回頭錢了。」
鳳姐兒就笑道:「公中又不曾空,你跟著操什麼心?左右那些物件兒不過是左手倒右手罷了。」
平兒就道:「奶奶說的極是,上回家中收了的馬踏飛燕,老太太就說瞧著眼熟,好似是老國公在時送去北靜王府的呢。」
鳳姐兒道:「也不用急切,這二年寶玉、三姑娘、四姑娘、蘭哥兒連成串的要說親,可不是只進不出了。」
平兒笑道:「奶奶怎麼忘了二姑娘?」
「她?」鳳姐兒哼聲道:「你道她還能逃得掉儉兄弟的五指山?阿彌陀佛,也不知這事兒何時挑明了……若是鬧出人命來可了不得!」
平兒一琢磨,二姑娘性子懦弱,若儉四爺真箇兒逼迫了,說不得二姑娘半推半就就從了。再一琢磨,儉四爺向來有分寸,料想不會做出這等事兒來吧?
說過此節,鳳姐兒又道:「你打發人往珍大嫂子處勤打聽著。」
平兒湊近問道:「奶奶,珍大奶奶可是不妥?」
鳳姐兒蹙眉道:「近來聽聞她時常白日裡關門閉戶的,也不知在擺弄些什麼。有婆子與我說,上回去尋她,在院兒中便聞見有怪味兒。」
平兒應下。她心下極不齒尤氏所為,這會子自是要與鳳姐兒一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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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廟裡。
一襲白色交領紗衣,朱紅撒花緞面腰帶,下身豆綠長裙。那朱紅撒花緞面腰帶散亂著,一如二姑娘迎春散落如瀑的秀髮。那豆綠長裙只遮了腳面,露出大半截豐潤的秀足,指甲上還塗了蔻丹,平白添了些許俏皮。
迎春嗔怪著白了一眼李惟儉,這才輕聲召喚,那繡橘紅著臉兒端了水來伺候。
與李惟儉對視一眼,繡橘面上愈發暈紅。上月碰見逛街的司棋,仔細一掃聽,才知司棋如今過得比尋常大戶人家的少奶奶還要好。起居有丫鬟、婆子照料,出行便有馬車,每月單單是脂粉錢便有五枚銀元。
常言道養移氣、居移體,如今司棋雙手白嫩,身子豐潤,身上都是綾羅綢緞,哪裡還有過去的大丫鬟樣子?瞧著分明就是睡覺的少奶奶!
這一遭偶遇過後,繡橘難免動了心思。她自忖顏色不輸司棋,又不似司棋那般高大豐壯,儉四爺連司棋那般的都收了房,那自個兒……說不得也有戲?
只是有些話不好宣之於口,於是匆匆對視,這繡橘眼中不免就帶了幾分勾搭之意。奈何這會子李惟儉正是賢者時間,還在想著如何說辭,哪裡得空去忖度繡橘的心思?
他只道是繡橘掛念先前的託付,便溫和說道:「你兄弟如今在學鉗工,問過孫大匠,說伱兄弟頗有天賦。說不得過二年便能出徒,到時候每月少說就是五塊銀元。」
繡橘趕忙道謝:「多謝儉四爺提攜,我兄弟這才有了前程。」
李惟儉笑道:「自己人,你家中事宜總要安置了。」
繡橘被一聲『自己人』說的心兒亂顫,此時二姑娘已然清洗過,繡橘便悶頭端了水盆下去。
轉過頭來,李惟儉便見迎春目中頗有幽怨之意。與其待的久了,李惟儉自是知曉二姑娘所思所想。當下在其身旁落座,探手去捉那手兒,不想迎春抽手躲開,他便一手握住了那豐盈的足尖。
二姑娘迎春或是因著身子豐腴的緣故,渾身上下都是痒痒肉,尤其是這雙足,等閒都不讓人觸碰。當下癢得連忙往後縮,不料卻被李惟儉捏住了。
迎春嗔惱著看過來,李惟儉就道:「二姐姐所思所想,我自是知曉。只是這事兒總要等湘雲過了門兒再說,到時定然風風光光迎了二姐姐進府。」
迎春沮喪道:「伯府不過東西兩路院兒,我過了門兒,總不能住進中路院兒吧?」
李惟儉笑道:「會芳園廣闊,到時我為二姐姐起一銅雀樓可好?」
迎春聞言不曾釋懷,反倒憂心道:「我今兒見了老太太,看起情形不大好。到底是上了年歲,八月里的大壽自是無恙,只怕這大壽過後……」
若趕上湘雲過門前後賈母過世,二姑娘又要耽擱好些時日。她如今這般年歲,哪裡還拖得下去?
於是迎春喪氣道:「說不得咱們是有緣無分,若依著我,莫不如我真箇兒去做了姑子呢。」
「也好,」
聽李惟儉這般說,迎春趕忙看過來,就見李惟儉正色道:「到時我將庵堂買下來,你收些弟子做師傅,我來做師公。」
二姑娘迎春啐道:「愈發沒正行了!」
李惟儉順勢將其攬在懷裡,安撫道:「好飯不怕晚,說句難聽的,說不得老太太不在了,咱們之間也就沒阻礙了呢?」
二姑娘明知不該這般想,可順著李惟儉的話想來,卻果然如此。如今家中全靠著老太太撐著門面,家中處處講臉面、排場,若老太太果然不在了,大房、二房分家別院,不拘是邢夫人還是賈璉、鳳姐兒,都不敢開罪李惟儉,說不得二人的好事兒就水到渠成了呢?
想明此節,二姑娘暗罵自己不孝,卻也無心再想將來之事。忽而想起繡橘近來情形不大對,便與李惟儉道:「你……方才險些忍不住。若,若是真箇兒忍不住,不如去尋繡橘。」
李惟儉訝然眨眨眼,心下卻對那繡橘沒什麼念想,只道:「我只想著二姐姐,卻沒想過旁的。是了,繡橘如今年紀也不小,待來日我為其尋一門妥帖的婚事。」
迎春見其果然無意,也就不提此事,轉頭兒說起閒話來。說過家中,忽而提及尤氏,蹙眉說道:「今兒與珍大嫂子迎面兒撞了個對向,略略說過幾句,便聞見其口中有異味。
起先只道珍大嫂子有些上火,回來卻越想越不對。」
李惟儉納罕問道:「哪裡不對了?」
迎春起身自桌案上尋了抄本回來,卻是前朝的道士所述,內中記載著丹鼎之道。其中一頁便記載了中了丹毒情形,迎春一一指點,說內中情形竟與尤氏一般無二。
李惟儉如今與鳳姐兒之間情誼非比尋常,自是聽鳳姐兒腹誹過尤氏與賈璉不乾不淨。略略思忖,想著那賈璉中了招,說不得就傳染給了尤氏。
這丹毒,瞧症狀大抵是鉛汞之毒?
是了,前世好似聽聞過一嘴,說早前都是用重金屬來治花柳病,只是後遺症極大。損傷身子骨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子嗣艱難。
想到此節,李惟儉禁不住道:「這般看來,璉二哥只怕要絕嗣啊。」
「啊?」迎春納罕不已,道:「這說著珍大嫂子怎麼就扯到璉二哥身上了?」
李惟儉幽幽道:「服用鉛汞不利子嗣,可不就是要絕嗣?」
「璉二哥服用鉛汞?這是為何?」
「自是治那不可說之症。」
迎春急了:「怪哉,這又與珍大嫂子……額——」迎春悚然而驚,愕然看向李惟儉。
就見李惟儉點了點頭,迎春便禁不住啐道:「她,她怎能這般不要臉!」
賈珍是發配了,不是死了。前一回老太妃歿了,賈珍便減了半數刑,說不得來日趕上大赦就能回來了呢。也不知那珍大嫂子如何想的,偏偏與璉二哥搞在了一處。
迎春在外頭怯懦,因著與李惟儉太過熟絡,便仗著膽子數落起了尤氏的不是來。李惟儉一邊廂附和著,一邊廂則胡亂思忖著。
賈璉生生將自個兒折騰的絕了嗣,鳳姐兒如今又只兩個女兒,此事只怕來日還有的鬧呢。若是賈璉一心沾花惹草,或許還能相安無事,偏為治病服用鉛汞傷了本源。這無心沾花惹草,以賈璉那公子哥的性情,天知道會鬧出什麼禍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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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幾日,榮府果然鬧了一場。
卻是因著那賈璉連續用了七日熏藥,跨下症狀雖有所緩解,卻奈何口臭、頭疼、牙齒鬆動。
先前便掉了一枚犬齒,如今便是後槽牙都有鬆動。賈璉再也不敢諱疾忌醫,當下尋了府中王太醫問診。
那王太醫診過脈相,又問過賈璉日常用度,旋即皺眉道:「不該如此啊,請恕老夫直言,二爺此等情形分明是中了丹毒之相啊。」
「這——」賈璉羞於啟齒,可到底還是實話實說道:「實不相瞞,為治難言之症,我曾用過熏藥。」
王太醫趕忙問道:「那熏藥如今可還有?」
「倒是剩下了一份兒。」當下親自起身尋了來與那王太醫過目。
王太醫拿在手中,見其形狀好似窩頭,又低頭嗅了嗅,當即心下大定,說道:「錯不了,回二爺的話,此物內中定然藏有鉛汞。」
賈璉想著賈敬服用丹藥十幾年方才燒脹而死,自己不過用了七日熏藥,想來理應無礙。
不料,那王太醫卻搖頭道:「二爺,這二者不可同日而語啊。我觀二爺情形,只怕丹毒中的頗深。」
賈璉便問:「不知可有解法?」
王太醫搖頭不已,說道:「在下並不知治丹毒之法,二爺或去尋訪道門真人可得解法。」頓了頓,又道:「如今二爺不過是頭疼、齒松、口有異味,這丹毒遺禍非止如此……只怕不利子嗣。」
賈璉怔住,心下暗忖著怕是果然如此了。自打用了熏藥之後,也不知為何,心下對那床笫之歡便少了許多興致。非但如此,前幾日舍了重金尋那鮑二家的(多姑娘),鮑二家的各種手段用出來,偏賈璉綿軟無力,好半晌才草草了事。
賈璉這會子心下絕望,這往後非但沒了子嗣,只怕連男歡女愛也求不得了?
那王太醫起身告辭,賈璉回過神兒來,連忙送上簿儀。待回返自個兒書房,賈璉心下懊惱不已,卻知此事不可傳揚出去。
如今他承嗣、襲爵,來日榮國府便要落在他身上。若被老太太得知往後不能生子嗣,只怕這爵位……說不得就要落在二房頭上了。
又想起尤二姐當日滑胎的是個男孩兒,賈璉心下惋惜不已,若那一胎坐住了,哪裡還有今日之禍?
心下越想越煩悶,賈璉便再也待不住,乾脆只領了兩個小廝往外頭去遊逛。不知不覺便到了三姐兒住處。
自尤三姐回返京師,賈璉倒是來過幾回,奈何因著尤二姐之事,三姐兒恨急了他,每回都不給好臉色。時日一久,賈璉也就不來了。
今日念及二姐兒的好,賈璉便想尋三姐兒說說話兒。可巧,往日三姐兒這裡門庭若市,偏這日閉門謝客。
賈璉上前叫門,那小丫鬟問過三姐兒,這才引著賈璉入內。
已然入秋,賈璉入內便見尤三姐一身輕紗歪在榻上,赤著一雙菱腳不說,身前褙子散開,竟露出內中抹胸來。
手中拿著個雲銅黃竹的煙槍,正恣意的噴雲吐霧。瞥見賈璉進來,尤三姐便笑道:「好姐夫今兒怎麼來尋我了?可是要商議七月半去瞧我那苦命的姐姐之事?」
賈璉眨眨眼,恍然過來,原來過幾日便是七月半。於是趕忙說道:「正是,不知為何,今日思忖起你姐姐來,心下愈發不忍。」
尤三姐忍不住罵道:「你這騷狗但凡有一分真心在,我姐姐又哪裡會被人苛待而死?」
「這——」賈璉不知如何分說。他先前只當尤二姐是個玩物,並不曾有什麼真情實意,是以也全然不在意尤二姐與賈珍、賈薔過從甚密。
有道是『失去了才知惋惜』,說的便是賈璉如今情形。
偏此時賈璉頭疼起來,轉瞬便疼得天旋地轉。
眼見其撲倒在軟榻上,尤三姐只道其又起了歹意,抬腳便將其踹了下去。起身正要破口大罵,卻見賈璉面上冷汗連連,因是訝然道:「你這是怎地了?」
「疼,頭疼!」
尤三姐趕忙吩咐丫鬟將其攙扶起來,眼見賈璉頭疼得直哼哼,不似作假,忽而心生一計來。當下點了丫鬟吩咐道:「去我箱籠里,將劉公子送的那一盒阿芙蓉膏取來。
」
丫鬟轉瞬回來,送上一隻八角盒。
尤三姐清理了菸袋鍋,內中續上阿芙蓉膏,點燃後自個兒抽了兩口,旋即送到賈璉面前:「你抽兩口,抽了就不疼了。」
賈璉病急亂投醫,也不疑有詐,揭過煙槍抽了兩口,起先咳嗽連連,待略略習慣了,這頭果然就不疼了。非但如此,整個人更有些飄飄欲仙之感。
賈璉便一邊廂噴雲吐霧,一邊廂問道:「這是何物?竟真箇兒能解了頭疼。」
尤三姐兒就笑道:「此物可金貴著呢,就這麼一小盒怕是就要銀元二十,說是自廣州那邊傳過來的。也不知哪個缺了大德的,非說此物有毒,如今這阿芙蓉只零散流傳過來,我素日裡還捨不得用它待客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