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之上,萬千宮闕。
其內有一座,名為淨玉宮。
淨玉宮今日在辦喜宴。
原因無他,淨玉真人下,有十三位親族血脈後生,通過考核入職成為星官。
淨靈正是其中一位,此刻酒過三巡,他在宴席之中晃蕩,面色紅潤,卻是無比的春風得意。
「蒲牢兄弟,吃啊,來我淨玉宮了,跟我踏馬客氣啥呢。」
年輕的蒲牢此刻化作人形,坐在宴席之中,面色略有陰沉。
吃?
蒲牢只想說吃尼瑪!
你看看這桌上是踏馬我能吃的東西嘛?
爺好歹是龍之四子,你讓我吃龍肝?
蒲牢的陰沉他人自然能看得出,但淨靈眼中更是露出笑意。
「蒲牢兄弟,你我一同通過星官考核,怎麼這麼不開心,莫非是桌上的東西不合你口味?」
脖子被人死死摟住,年輕人滿身酒氣,在蒲牢耳邊笑著低語。
「臭蛤蟆,我知道你不服氣,你修為比我高,天賦比我好,神通比我強,但卻只能和我當一樣的星官很不爽對吧?」
蒲牢沉默。
年輕人帶著笑意的話音再度傳來。
「但沒關係,很快就不一樣了。」
蒲牢視線微微瞥了身後人一眼,目露疑惑。
「這星官我最多當一甲子,一甲子後,我定然會升到星君……你要問為什麼,沒辦法,誰叫我家祖爺爺還在,是仙宮至尊,而你們……」
淨靈說著,伸出手,指尖點了點餐盤。
「只能上餐桌。」
蒲牢終於起身,一把甩開身後人手臂,怒目而視片刻。
最終,踏步離去。
這天宮是一點待不下去了。
老子回北海行吧!
年輕人神色淡漠,望著那蒲牢的身影在遠方空中消失不見,最終嗤笑一聲。
「龍子?不過一個臭蛤蟆罷了。」
片刻後,他晃晃悠悠,走到一位容貌與他有幾分相似的男人面前。
「父親,祖爺爺怎麼還不出來?」
後者靜靜看了他一眼,道。
「說是有位客人來了,老祖在接待。」
「哦。」
年輕的淨靈先是嗯了一聲,但隨即反應過來,目光疑惑道。
「客人?他老人家親自接待?」
開什麼玩笑。
淨玉宮乃是老祖淨玉真人所創,那可是與尊上白玉蟾曾同道走來的摯友,放眼整個仙宮,誰不要給幾分面子?
還有客人要他老人家親自接待?而且搞這麼神秘?
該不會是……
「是,是那位尊上麼!」淨靈眼中露出一絲嚮往。
與自家老祖不同,那位尊上如今依舊不曾放棄修行,閉關隔絕世間良久,以至於天宮之中如今見過白玉蟾的人,都算不得多。
但所有人都知曉,無論天宮如何動盪,如何變幻,那位尊上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無人質疑。
中年男子笑了笑。
「等等吧,或許一會就能見到了,正好,你如今也是星官,在他面前混個臉熟,爭取留下個好映像。」
「孩兒明白!」
……
淨玉宮內,白玉蟾和一位老者坐在桌案兩端,時而傳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話語。
「我們認識多久了?」
「這可數不清,仙宮建立都已經萬載歲月,你我曾經相識……」
白玉蟾點了點頭,目光望向前方,好似能透過那沉重的門扉望到外界,看見那遍布整個宮殿島嶼的盛大宴席。
「今日這是在做什麼?」
「幾個小輩,當上了星官,照例辦個宴席。」
「小輩?多久遠的小輩?」
「誰記得清呢,這麼多年了,血脈我自己都早已經數不清了,但不像你,這麼多年依舊醉心修行,一閉關就是萬年過去,我已經乏了,索性就坐看雲起雲落,照看家族,這些小輩雖然記不清,但終究是自家人不是?」
「以後不修行了?決定止步於此?」白玉蟾認真問道。
「不了,別擔心,我還能活個幾萬年呢,夠蕭灑了。」
老者呵呵笑道,隨後發出邀請。
「你好不容易出關,一會一起去看看?」
白玉蟾目光平靜,想了想,問道。
「看什麼?」
「你這話說的,你閉關這麼久,我帶你看看最近的變化唄。」
「有變化麼?」白玉蟾道。
嗯?
老者愣了一下,蒼老目中露出些許思索。
片刻後他回應道。
「好像,確實沒什麼變化。」
仙宮萬載歲月,除去最開始那一段鼎盛時期,之後的歲月中,似乎並無什麼變化。
依舊是那般模樣,依舊是那些人,只是時不時多了幾座宮闕,偶爾又會少掉幾座宮闕。
但整體依舊沒有變化。
萬年前是什麼樣,萬年後就是什麼樣子,甚至還能預想到,下一個萬載還是這幅摸樣。
不過,那又如何?
老者並不在意,笑道。
「沒變就沒變吧,就當看看我的後世子孫,有沒有哪幾個能入你法眼的。」
白玉蟾淡淡道:「沒有變化,不是好事。」
這位蒼老的淨玉真人此刻眼中露出幾分疑惑。
「今日怎麼說這些……」
白玉蟾笑了笑,搖了搖頭。
殿外傳來震耳欲聾的喝彩之聲。
老者抬起目光,透過門扉,望向遠方。
仙宮之外,有兩個小輩此刻在眾仙喝彩之下彼此鬥法。
有人揮手之間,便在這天上喚出江河之水,怒浪奔流。
有人雙指掐訣,宴席之上龍肝鳳髓頓時精華不在,隨之龍鳳虛影顯現場中。
老者撫須一笑,目光望向身旁的白玉蟾。
「尊上,我還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和兄弟們鬥法比試,看看我這幾位小輩,可有人能入你法眼。」
「不錯。」白玉蟾道。
不錯?
老者目光之中露出驚訝,竟然能從白玉蟾口中聽出不錯二字。
以前白玉蟾對他人的評價都是螻蟻啊!
這還了得?
他急忙起身,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邀請白玉蟾去殿外看看。
這一次,白玉蟾沒有推脫。
淨玉宮很大。
從殿內走至殿外,有千步之餘。
老者本是想隨意一踏遍踏足殿外,但白玉蟾在後面一步一步慢慢走著,他便也只能陪在身旁。
淨玉真人心中隱隱感覺,今日的白玉蟾,有些不太一樣。
步伐愈發緩慢,可殿外再度爆發出喝彩。
隱有浪濤拍岸的聲音在仙宮響起。
卻是那先前喚出江河水的小輩,擊敗了另一人。
此刻兩人已經走到了殿門。
虛掩的殿門遮擋住了兩人身形,但依舊可見門外的光景,看得到那門外的烈陽高照。
陰暗與明亮,在殿門處交界分明。
白玉蟾的腳步忽而輕輕一頓。
淨玉真人也停下了腳步,目光疑惑望著白玉蟾。
話音傳來,帶著笑意與疑問。
「神仙打架,隨手便可丟出江河之水,需要世間幾年乾旱才能彌補?」
老者目光一愣。
什麼意思?
「仙人們揮霍無度,鐘鳴鼎食的天材地寶,怕是夠下界的凡人多活幾世了吧?」
「什麼……」
白玉蟾輕輕一笑,再度道。
「仙宮建成之時,資源奇缺,大家的修行都不算高,沒有那麼悠久的壽元,更沒有那麼多天材地寶。」
「那時的星官,能為了降雨時毫釐不差而精打細算,為了幾十年的壽元而殫精竭慮。」
「可這天地萬物,難道是靠芸芸眾生克勤克儉的省出來的麼?」
當然不是……
白玉蟾伸出手,朝著殿外一指。
「可怎的如今就變成了這樣?」
淨玉真人此刻額頭之上沁出細密冷汗。
他突然不明白眼下的白玉蟾了。
但他還是連忙開口道。
「我會讓他們改正,你所說的這些事情,你今日看到的這些事情,都不會再發生……」
白玉蟾看著眼前有些緊張的老者,最終搖了搖頭,目光望向遙遠的天穹。
「晚了。」
太晚了。
白玉蟾此刻自嘲道。
「長生者短視,並非虛言。」
「即便是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他輕輕邁出一步,從殿內陰暗走出,踩在那抹天穹照耀而下的陽光上。
殿門被打開,熾熱陽光傾灑淨玉真人身上,可老者卻覺得四周無比冰寒。
什麼道理,什麼道理?
白玉蟾在說什麼東西……
而隨著殿門推開,白玉蟾身形走出。
殿外先是一寂,隨後場中的喝彩聲如浪潮般湧起,聲音震耳欲聾!
剛剛就職星官的少年更是目中光彩閃爍,望著那道身影,眼中露出憧憬。
自己方才的比斗,尊上他應該看見了吧?
肯定看見了吧。
不枉費自己近乎耗盡一身靈氣,強行施展出這般神通,取得勝利。
白玉蟾輕輕抬手,淡然開口。
話音響起在身後老者耳畔。
「並非活得久,就能走的更遠。」
……
遠離大炎千萬里。
安息國。
宮闕之內傳來粗重的呼吸聲。
淨靈從入定之中驚醒,額頭之上冷汗直流。
少許之後,他掩面,目中露出猙獰與畏懼。
昔日的幻影此刻如同夢魔一般在他心頭盤旋,竟是連最基本的入定都會陷入心魔。
每每閉眼,都會回想起曾經那一幕……
在他最為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了白玉蟾。
可結局……
若非當初老祖拼死相救,將他送走,他便如同那無數眾仙一般,早已經泯滅為屍骨了。
一日之內,十三個天宮之中的修真家族分崩離析。
眾仙被人踩在腳下,但卻沒一個人敢制止。
而他,則是因早早被送入某處寶地療傷,卻陰差陽錯的避開了那次災劫。
「該死的白玉蟾……等著,等蓬萊現世,我怎麼可能放過你……」
片刻後,淨靈重新吐納了一陣,調理好了氣息,獨自走出了這方搶奪而來的宮闕。
他站在閣樓頂端,目光陰沉,兀自獨飲。
「我活著,便是天意,待蓬萊開啟,白玉蟾,你會發現最後悔的事情便是當初沒能殺了我……」
「千萬眾仙,有誰能在白玉蟾手下活下來麼?」
「還有誰能做得到麼!」
「只有我!」
酒液入口,忽而一頓。
淨靈抬手,擦了擦嘴角酒漬,目光望向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前的男子。
男子手中還拿著一本小冊子,在那翻啊翻啊翻啊翻,似乎比對著什麼。
淨靈目光警惕一瞬。
什麼人?
他本想開口詢問,但對方卻是率先發話。
「你就是淨靈吧?」
「啊,對的,你是……」
宮闕頃刻粉碎。
神魂被頃刻煉化。
「菜的跟蒲牢一樣。」
葉無憂目光平靜,看了一眼手中文曲給的名冊,隨後輕輕划去淨靈的名字。
下一個。
……
市井巷弄之中,一處平平無奇的酒樓。
「聽說了麼?最近似乎有個人在瘋狂追殺我等……」
「把大家叫來也就是為了此事。」
「那人對其他人不管不顧,唯獨對我們二話不說便直接動手襲殺,此前我聯絡的幾位星君,也都失去了聯繫。」
「他是什麼來頭?後世之人?後世之人怎麼可能能做到這個地步?」
「別管是什麼人了,先想想怎麼辦吧,那人究竟想要什麼?」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
財寶?法器?古物?美人?
不過爭論很快得出了結論。
「其實我覺得諸位都是窮光蛋,你們翻翻自己身上,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什麼東西保留麼?何必這樣猜測?」葉無憂認真道。
「那總得有個目的吧?」
「無妨,我已經拖人去調查他的底細了,那人確實是後世之人,既然是此世之人那就好辦,我們無牽無掛,他定然還有家眷,我們大可以通過他身邊人下手。」
「他的底細還要去調查?原來你們不知道麼?沒事,這個我知道,我直接告訴你們吧。」
眾人目光頓時望來。
葉無憂指尖輕叩桌面。
漆黑的影子瞬間包裹住了四周,將人影拖入其內。
【詭門棺】
酒樓之內一切平靜如常。
只是小二上樓看了半響,最後滿臉茫然的嘟囔道。
「剛才的一桌客人呢……」
半日之後。
城外密林。
葉無憂身形自空中浮現,緩緩踱步,滿身鮮血,眼中難掩疲憊。
「沒事吧,你,你要不要停一下,別再這樣了……」
夏安夢的神魂此刻仍在葉無憂體內。
她目光望著一旁,望著葉無憂那此前瑰麗閃爍的神魂,眼下卻是暗淡無光,神色露出擔憂。
神魂破損。
「不必。」葉無憂搖了搖頭。
他望著自己手心,其內有詭異陰森氣息不斷跳動。
這是從那群餘孽身上取得的一物。
能力是將神通直接作用到人的神魂之上。
「又是一尊詭異……」
葉無憂目光深邃,最終眼中一狠,將這尊詭異也再度融入體內。
此刻已然八境天璇,道域擴張了幾分,足以再融入一尊詭異了。
「之後將啞女帶上吧。」
此行他未帶啞女,是因為啞女跟在他身旁,並未融入,會被直接發現。
再度復行一段距離,葉無憂身上詭異氣息終於瀰漫到了極致,腳步有些踉蹌,他皺了皺眉,最終選擇靠在一旁樹根下,閉目調息。
身軀內景之處。
夏安夢目露猶豫,最終一點一點,悄然貼近了葉無憂的神魂。
眼角微顫。
「你……」
「別說話,我懂神魂,我替你療傷……」
……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一日,兩日,三日……
一旬,兩旬,三旬……
某處山洞之中,葉無憂睜眼,靜靜聆聽著洞外的雨聲滴答滴答。
啞女在他的身軀之上啃噬,體內神魂彼此交融。
葉無憂沒有起身,目光有些恍然。
最後稍稍凝神,一心三用,看向那文曲遞給他的小冊子。
其上還有最後一個名字。
他笑了笑,沒有劃掉,而是選擇收起。
「我們出來了多久。」
……
一年後,葉無憂重返天瀾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