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藍,海面碧波萬頃。
有雲舟懸停在藍天之下,低矮的雲層化為白茫茫的霧氣一般輕輕飄過舟體,但卻並不蔽人視線,依舊能瞧見那無垠海面之上的一抹隱約的霞光。
葉無憂此刻站在甲板上,身形靠在船頭,海風輕拂過他的衣衿,帶起些許漣漪。
他的目光望著海面上那抹若隱若現但卻始終沒有凝聚的霞光,神色平靜,眼中有著思索。
無盡海,顧名思義,看不見邊際。
海域遍布世間,陸地只占了三成而已,此前大炎與大玄的交界便是無盡海域,即便是六境大神通,也無法跨越的地界。
想到這,葉無憂突然笑了笑。
那時的自己,還是走線潤去大玄的。
無盡海本應人煙罕見,一片寂靜,可眼下卻是有些嘈雜。
圍繞著那抹『霞光』所在,以霞光為圓心,天空之上密密麻麻排布了不少雲舟,分列四方,但卻彼此有著陣營歸屬。
甚至還有不少人在雲舟之上隔著遙遠的距離互相對罵。
葉無憂神色悠然,就當沒聽見,依舊打量著那一抹霞光。
霞光便是蓬萊所在,只是眼下尚未現世。
早在兩月之前,這抹霞光便已經出現在了無盡海,並且哪怕隔著成千上百里,都能瞧見天空那一抹霞光異彩。
如此異象,自然吸引了不少人。
世人不是傻子,雖說他們不知曉蓬萊為何物,但這異象一看就不是凡物,時間又有多,不如此前洛河福地現世一般雷聲大雨點小,一旬就結束了。
兩個月的時間,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好嘛,普天之下莫說修行者了,就連市井小民也都知曉了此事。
無盡海有大活,這便成了無數人的共識。
好嘛,一個個開著雲舟或者飛舟就來了。
葉無憂也不是什麼魔道,天材地寶機緣福地本就人人有份,別人要來就來唄,葉無憂又不是為了所謂的機緣,他也不至於占地為王直接清場,那般拉仇恨被視為眾矢之的的事情,葉無憂不干。
世間很大,遠不止兩個國度,葉無憂曾走過一遍,倒也算將那些七七八八的國度認了個全。
左邊天上那一圈是安息國的,右邊那一群天上正在互罵的,好像是什麼碧瑤國和雪琪國,也不知為啥見面就是死仇,兩個月來別說罵架了,動手了幾次,狗腦子都要打出來了……
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國度,葉無憂不太了解,不過他這周遭都是大炎和大玄的雲舟與飛舟,雙方都很安穩,沒辦法,太熟了。
葉無憂忽而輕嘆了口氣。
他很想問問文曲那傢伙,這究竟辦的是什麼事情?
先前說好的三年蓬萊便能現世,結果如今已然是第五年,方才有了動靜。
而葉無憂乘坐雲舟至此,已經待了兩月有餘了。
並非他想這般早來,原因在於文曲無法推算出蓬萊何時現世,葉無憂這才知曉,就連牽引出蓬萊一事,文曲也是趕鴨子上架,死馬當活馬醫,自己心中都沒數。
這蓬萊究竟什麼時候真正現世,還是個未知數,誰也說不準,可能還要幾個月?亦或數旬時光?也可能就在明日,今日?下一刻?
葉無憂不能錯過,便只能等。
眾多雲舟懸停在這片區域,彼此來自不同國度,不同所屬,大大小小的矛盾倒是常見。
偌,天上有人鬥法了。
波紋閃爍,那是道域的氣息。
葉無憂眯眼望去,覺得雙方打的不錯,都極為意氣風發。
但為什麼動用道域要喊那麼大聲,生怕別人不知道呢,還是說這就是殺招麼。
略有急促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帶著女子鬆了口氣隨即又故作冷靜的話音傳來。
「方才舟樓內尋你不到,怎麼來這了……」
一襲黑裘錦袍被輕輕披掛在身後,感受著那抹溫柔觸感,葉無憂轉身回望。
只見洛玥輕輕邁步,駐足在了他的身後,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靜的打量著他,露出一抹關切。
葉無憂投以微笑,「出來透透風,總在房內待著也不是事。」
話音微微一頓,葉無憂再度笑道。
「畢竟我如今的狀態,修行毫無意義。」
葉無憂此刻渾身上下沒有半分氣機,他的一切境界全部寄托在那眼珠子身上。
此刻身上纏繞的,只有詭異的陰霾。
詭異的侵蝕已經蔓延了他的身軀,經脈損毀,無法修行,如今勉強活著就不錯了。
眼下葉無憂看似一切如常,其實也不過是幻術所為罷了。
洛玥初始不說話,只是秀眉微蹙,神色幾分憂愁。
「可你的身體……」
葉無憂眉梢一挑,隨後微微一笑二話不說,便一手將洛玥攬入懷中,迎著海風,寬大的黑裘袍將身形消瘦的小姑娘身形一併遮住。
「我的身體怎麼了?」葉無憂不以為意。
洛玥初始還有些疑惑,小腦袋從葉無憂衣襟前抬起,目光望著葉無憂。
可葉無憂接下來的一句話便徹底讓始終平靜待人的洛玥羞紅了臉,不聲不響的埋首在葉無憂胸膛。
「我的身體怎麼樣,你昨晚不是最清楚麼?」話音略帶笑意。
小姑娘此刻腦子嗡嗡的,心想葉無憂怎麼能說這種話,多羞人。
這還是在甲板上,而且這是洛家的雲舟,周圍都是洛家的人。
自己作為洛家的家主,這話若是被人聽了去可怎麼辦?
洛玥小手輕輕撇開葉無憂一縷衣角,目光朝著四周望了望。
沒人注意這邊。
心中稍稍安定,但眼角餘光卻瞥見後方船艙跑來的一道身影。
洛玥愣了愣,又埋首回到了葉無憂衣襟里。
身後腳步聲急促傳來,伴隨著還有一道歡快而又有幾分驕蠻的話音。
「吼吼吼,你一個人躲這呢,找你半天了,快看快看這是什麼!」
小狐狸此刻昂首挺胸,神采飛揚,如同獻寶似的雙手捧著一個殼狀生物遞到葉無憂身前。
葉無憂倒是真的好奇,此刻望了一眼,但隨即面色驚愕。
「這是……」
「我釣的,我釣的,我剛剛釣上來的!」
白露嘻嘻笑著回應,白皙的臉蛋上露出兩個小酒窩,她的衣襟上還有水漬,應證著小狐狸沒說謊。
那殼狀生物此刻一顫一顫,分泌出絲絲黏膩的汁液,張開的殼中露出雪白的嫩肉。
但卻有妖氣瀰漫。
生蚝精,三境『大』妖。
「我今天晚上做這個給你吃好不好。」
葉無憂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但瞅見白露的眼眸此刻亮晶晶的……
不像是要把這個生蚝精做給他吃。
而是晚上要把他給吃了。
得到了葉無憂的點頭,小狐狸開心的將生蚝精往地上一摔,一腳踹暈,然後湊過身形,直接攬著葉無憂的手,嘻嘻笑道。
「我每天都給你做吃的好不好。」
「好啊。」
葉無憂欣然應允,這有什麼不好。
雖說吃不吃沒什麼影響,葉無憂也可以不吃飯,但不吃美食,修行毫無意義。
只不過白露這是咋了,以往也沒這麼積極呀。
小狐狸毛絨絨的尾巴自裙擺伸出,在身後晃啊晃,她倒是沒有勸葉無憂回房休息,只是轉頭盯著葉無憂的面容,最後板著手指頭盤算著什麼。
「今天抓一隻生蚝精,明天抓一隻鮑魚精,後天抓一隻海參精……」
葉無憂初始默默聽著,但隨後神色略有變化。
怎麼,怎麼全都是這般大補之物。
似乎是看出了葉無憂心間的疑惑,白露此刻眨了眨眼,一本正經的開口說道。
「你忘啦,我先前學了醫術的,雖說你現在沒了修行,丹藥對你也無大用,但食補可少不了。」
說起來,小狐狸是學過醫喔。
不過這和吃這些玩意有什麼關係。
葉無憂還沒說話,腦海中卻是傳來撲哧一聲,卻是夏安夢此刻不知為何發笑。
「你笑什麼?」葉無憂心間默默道。
夏安夢帶著笑意的話語傳來。
「沒什麼,就是這小狐狸看起來挺在意你的,你也當真要多補補,瞧瞧你如今的精氣神,與此前可差了不少。」
葉無憂翻了個白眼。
精氣神?
開什麼玩笑,自己如今半點氣機全無,又因神魂分離,損傷嚴重,不得不時常陷入沉寂,身軀只能交由夏安夢照應維持生機。
當然,這只是精氣神中的『氣』字。
對於葉無憂的解釋,夏安夢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道。
「那精和神呢?」
呵。
葉無憂失去了所有修為,此前他們一行人只能藏匿於【泯滅】之中,看不見天日,沒有光彩,生活說不枯燥,那是不可能的。
小姑娘洛玥倒是體貼,一切情報與消息都由她與洛家負責,打探外界消息的同時,亦不曾泄露半分消息。
那些時間內『生存』的重擔幾乎壓在洛玥身上,小姑娘卻毫無怨言,倒是葉無憂幾分不忍,將洛玥抱在懷中好好憐惜。
小狐狸性子素來活潑慣了,那些時日自然有著不適應,可見到葉無憂那般悽慘模樣,又時常一個人躲在角落掉眼淚,葉無憂勸白露不必壓抑心中的情緒,有什麼委屈就說出來。
自此小狐狸也不再掩飾,每當葉無憂醒來,便直接嗷的一口咬在他身上。
若說這情況倒也還好,一切都如此前沒什麼太大區別,畢竟葉無憂只是沒了修為,又不是死了,該做的事也能做。
但……此前洛清寒在那【泯滅】之中始終保持著苦修,神色清冷,不與白露那般向葉無憂撒歡,也不與洛玥那樣,時常與葉無憂依偎在一起。
洛清寒那幾年,雖然始終在葉無憂身邊,但話語卻是不多。
葉無憂知道,洛清寒是生氣了。
她在生氣,氣的是此前自己不需要她的幫助,便動用了【時間零】,從而造出了眼下的場面。
氣的是自己什麼都沒跟她說。
氣的是葉無憂將自身搞成眼下這幅模樣。
白露只覺得葉無憂還活著就好,只要活著一切就好。
洛玥也只覺得鬆了一口氣,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那便不管此前如何,只顧往前看。
但洛清寒會生氣,這是她的性子,葉無憂再清楚不過,若是清寒不生氣,那就不是洛清寒了。
可直到最近這些時日,洛清寒的舉止卻與此前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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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為離蓬萊開啟的時間愈來愈近,不知是……陸採薇就要歸來。
總之,這些時日的洛清寒一反常態,每每夜裡葉無憂睜眼,便見到洛清寒在自己身前。
隨後便是宛如發泄式的一場爭鬥,時常在床榻之上扭打在一起。
可憐葉無憂沒得任何修為境界,哪怕能動用詭異,那還能對洛清寒出手麼?
再說他有什麼理由阻止這一切發生呢?
他可不能對洛清寒服輸啊。
於是便日日如此,夜夜循環往復。
這精神能好?
夏安夢聽著嘿嘿傻笑,但隨後歪著腦袋想了想,提醒道。
「那『神』呢?」
葉無憂沉默少許,體內那有些破損的神魂此刻目光低垂,望向一旁小小神魂晶瑩剔透的夏安夢。
「你說呢?」
若是上述一切對葉無憂而言都能承受,那麼……
時常與夏安夢的神魂之交,卻是讓葉無憂都有幾分把持不住。
這並非1+1=2這麼簡單,每當他在與洛清寒難分勝負時,神魂交融,心神之間也是傳來那直接湧現進腦海的激盪觸感。
即便如此,葉無憂也總能戰勝洛清寒。
就這情況,夏安夢竟然跟他談『精氣神』?
夏安夢一怔,隨即低著頭,默默的坐回了牆角。
「蓬萊現世後,我會接回採薇。」葉無憂忽然這麼道了一句。
夏安夢一愣,心想這不是廢話,否則廢這麼大力氣作甚。
但她隨即意識到了什麼,原本悠閒看戲的神色忽而有些慌張,眸光閃躲,更是不知如何言語。
葉無憂的話語再度傳來,話音輕柔,略帶歉意。
「這些時日辛苦你了,詭異的侵蝕若是沒有你幫助,我這殘破的神魂當真無法承載,怕是早就被侵蝕的連渣都不剩了吧。」
說是運氣也好,說是機緣巧合也罷,這世間偏偏只有夏安夢的神魂能與葉無憂如此契合,身軀對夏安夢也無任何排異,而是接受了對方的存在,簡直算是怪異。
侵蝕無時無刻都存在,葉無憂的神魂有時陷入沉寂,頂替他的,便是夏安夢。
而分擔那一部分痛苦的,也是夏安夢。
當葉無憂再度醒來,夏安夢神魂往往無比萎靡,最嚴重的一次,甚至都直接顯得有幾分渙散。
可每一次她都只是看了看自己,隨後笑道。
「你醒啦,那我休息了。」
每一次,葉無憂都感覺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只能沉默。
對於夏安夢想做的一切,葉無憂不會阻止,不會推開對方,而是任由索取。
這五年來看似平靜,但兩道虛弱無比彼此依偎相伴的神魂,都不確定自身能否活過明日。
活在當下,看向未來,便是他與夏安夢的寫照。
夏安夢此刻沉默良久,最終輕聲回道。
「採薇回來了,那我便回她的體內唄,我是她的師父呀。」
「錯了。」
葉無憂搖了搖頭,瞧著夏安夢那略有疑惑的眼眸,微笑道。
「你應當有一具身軀了。」
「可……」
「待我恢復修為後自身無礙,那時我再去尋陸青山,讓他以【生】製造一具軀體,此事不難。」
「哦……」
夏安夢有些肯定的點了點頭。
自己是該要有身軀了,這麼久了,自己都快忘了當初的目標。
她已經習慣了,差點忘了自己眼下只是一道神魂。
但她隨後又不知為何有些落寞。
採薇回來是好事,但採薇回來,自己又有了身軀,是不是就不能……
冷靜啊冷靜,冷靜點夏安夢。
自己徒兒喜歡無憂,無憂也喜歡她,自己可是師父啊,怎能這樣呢……
葉無憂瞧著夏安夢這獨自落寞委屈巴巴的神情有些好笑,憋了半響,最終搖頭輕笑道。
「我會與採薇說的,不過……要尋個時間,也要選個機會。」
「嗯?」夏安夢猛然抬眸,望著葉無憂,有些不可置信。
她這反應讓葉無憂微微疑惑,猶豫一瞬,遲疑道。
「要不你自己跟採薇說?」
「嗯……不不不。」
夏安夢此刻搖頭如撥浪鼓。
她心中這才稍稍安定了些許,但又覺得有些……嗯,有些可惜。
有了身軀,是不是就不方便了。
自己就不能隨意進出葉無憂身體了。
似乎是看出了夏安夢心中所想,葉無憂此刻漫不經意開口。
「我的身體對你反正也無排異,若是有不方便的事,進來說說也無妨。」
話音微微一頓,葉無憂語氣淡然道。
「待你有了身體,日後也方便許多。」
夏安夢微微一愣,眼中有著思索,但愈思索便愈疑惑。
哪裡方便了?
自己怎麼聽不懂呢,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想去向葉無憂問個清楚,但葉無憂眼下卻是已然無暇回應她。
耳畔傳來小狐狸略帶委屈的話音。
「吼,我就說先前也沒看見你,原來你一直躲在這兒吃獨食!」
小狐狸揪著葉無憂的衣袍,氣鼓鼓的指著此刻面色有些羞紅的小姑娘。
洛玥畢竟比白露沉得住氣,冷靜許多,但此刻聲音也是微弱了些許,小聲開口。
「我,我可沒有吃獨食,我只是看無憂會冷,來給他送件衣衫。」
「哈?他會冷?你這不是送衣衫,你這明明是把自己都送他懷裡了,而且開始還默不作聲,虧我還把你當好姐妹。」
小狐狸氣的直接張開了六條尾巴。
這五年白露也不是毫無寸進,畢竟那些日子,白露除了葉無憂沒啥可乾的,只能專心修煉,如今也是六尾天狐,名副其實的一方大妖。
洛玥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小姑娘當時也不知怎麼得,鬼使神差一般不想讓白露發現。
她……只是想跟葉無憂獨處一會,清醒的獨處。
洛玥神色有些委屈。
那些時日,明明自己與葉無憂相處最少,白露與無憂相處最多,眼下自己先尋見葉無憂,單獨待著又怎麼了。
想著想著,洛玥不委屈了。
她也要生氣了。
誒……
葉無憂沉默少許,眼中略有尷尬,最終深吸一口氣,輕咳一聲。
隨即,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手攬過小狐狸腰肢,往懷中一靠。
「別吵了。」
「日後一起便是了。」
白露靠在葉無憂懷中,掙扎了幾下後,只是輕哼了一聲,不做言語。
洛玥臻首埋於胸膛,耳垂略有羞紅。
雲舟閣樓之上。
洛清寒靜靜矗立在窗台,目光望著這一幕,眼中略有不屑。
女子一聲嗤笑。
笑聲很快被風吹散。
連帶著本應咸澀的海風,此刻都變得有些酸酸的。(本章完)